杨富刚要起身,陈可一把拽住他。曹丽有些惊慌和无助,为了儿子,她也顾不了许多,就去敲正房的门哀求地说:“他爹,你快起来呀,盛儿不见了!”杨富挣脱陈可的拉扯,披衣起身拨亮油灯,冲到门口。陈可没好气地喊道:“这黑更半夜的折腾什么呀?我说大姐,忙活了一天给你把儿媳妇娶到家了,还不让人睡觉了?”曹丽根本不去理会陈可说什么,她焦急地跟丈夫哭诉:“这孩子不会乱跑的,这么晚了能去哪儿呢?”说完一阵紧似一阵地咳嗽。
杨富赶紧叫起正在新婚洞房的继昌,喊了街坊邻居,几个男人打着火把满村子边找边喊。曹丽还是坐不下去,新媳妇搀着她在胡同里寻找,柴草垛、影壁墙、牛棚猪圈等犄角旮旯,都是她搜寻的目标。昏暗的提灯随着咳嗽声不停地抖动,她一边寻找一边喊着盛儿的名字,她知道这个儿子不会说话,时刻期盼着鬼灵精怪的小家伙猛地从某个角落蹿出来抱住她的腿……咳嗽声和呼喊声越来越弱,她已经精疲力竭,儿媳妇劝她回家,她又怎能等得下去呀!她让儿媳妇给她拿件厚衣服来,她要坐在房后的石板上等着盛儿归来。
她脑子不停地搜寻盛儿有可能去的地方,绝望地望着宁静的苍穹:星星眨着眼睛,地上偶尔有蛐蛐的鸣叫,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一阵风吹过,她瞥见不远处的辘轳上垂着的一截儿井绳在微微晃动。“掉井里了?不会的。”她突然产生的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平时人们都会自觉地盖好井口、缠好井绳,也许是今天办喜事,用水多,忘记把井绳缠进去了吧?“盛儿,你在哪儿?”她冲着夜空,声嘶力竭地呐喊。
深秋的风很凉,曹丽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扑棱”一声,一只大鸟从眼前飞过,吓得她一哆嗦,这鸟“嘎”的一声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辘轳上,曹丽不禁裹紧了衣服瞥了一眼,有些瘆得慌,是猫头鹰!都说猫头鹰“早报喜晚报丧”,“呸呸……”曹丽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朝地上啐了两口,就当解解晦气,紧跟着又是一阵咳嗽。“嘎,嘎”,猫头鹰冲她飞过来又叫了几声走了。曹丽心头一震,只见垂落的井绳不停地摆动。她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晃动的井绳上,她突然有了种强烈的预感:“盛儿在井里!”想到这儿,她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娘,救命啊!”“盛儿?不对,盛儿不会说话!”她捂嘴憋住咳嗽声,屏住呼吸,“娘……”“是盛儿,盛儿会叫娘!”她猛地站起身,瞬间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三步并作两步冲着水井奔去,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个猛劲儿移开大石板:“盛儿,娘在这儿,盛儿!”这时,儿媳妇拿着一件棉服过来说:“娘,你听错了吧?井口盖着大石板,怎么会掉下去呀?”“嘘……你听,就是盛儿在叫娘!快,赶紧拿筐去,快去呀!”曹丽刚才还病恹恹地咳喘,此时却异常精神,急切地催促着儿媳妇,又跑去叫街坊邻居。
街坊邻居被曹丽的呼救声惊醒,纷纷拿着水桶、提着箩筐跑来救人。虽然大伙儿都不敢相信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继盛掉到水井里这么久了还能喊娘呼救,但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了让当**得到安慰,大伙儿还是热心地把一只筐牢牢地用井绳拴住快速地放进了井里。
“哎呀,我说大姐,看你把大伙儿折腾的,就是盛儿真的掉到井里也早就淹死了。”陈可听到动静,打着哈欠迈着四方步走过来,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曹丽只当她的话是一阵风飘过。“哈哈,真的有人拽筐,喂,重了,筐重了好多呀!”邻居李老伯拧着辘轳兴奋地喊着。曹丽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合十祈祷着。大伙儿伸长脖子围着井口好奇地等待着。这时,外出寻找小继盛的几个人回来了,杨富焦急地蹿到井口和李老伯一起拧辘轳。井绳越缠越多,箩筐就要上来了,大伙儿的神经紧绷着,等待着奇迹。筐徐徐出了井口,小继盛真的就坐在筐里。杨富一把抓过箩筐,曹丽扑了过去把湿漉漉的小继盛搂在了怀里。大伙儿沸腾了,陈可却流露出一丝惊恐和失望,悄悄离去。
“娘,娘,有——大——鱼……”小继盛浑身湿透了,趴在**怀里瑟瑟发抖,比画着小手一字一字地说。大伙儿惊喜地发现,小继盛会说话了,还说“井里有大鱼”。这个奇闻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小继盛发烧昏睡了三天三夜,杨富请来了村医李先生。李先生见曹丽脸色发黄不停地咳嗽,便给曹丽诊脉开药方。杨富说:“错了,是给昏睡的小儿子看病。”李先生扒了扒小继盛的眼皮,诊了诊脉,若无其事地说:“这孩子就是受凉受惊吓发烧了,无大碍,多盖被子捂一身汗就没事了。倒是他娘这喘疾要好好静养了。”李先生给曹丽开完药方,随手摸了摸小继盛的额头说:“井里的大鱼岂非凡鱼,落井逃生的孩子岂是凡人!你们杨家祖坟上冒青烟儿了,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娘,喝水。”小继盛叫醒了睡梦中的娘。曹丽急忙点亮油灯,倒碗水,小继盛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光躺在**怀里香甜地睡去。她伸手摸摸儿子的额头,欣喜地说:“退烧啦!”昏暗的油灯下,小继盛的额头上有几个黑点,曹丽以为是灰尘,用手划拉了一下,又用湿布擦拭,还是擦不下去!她挑亮油灯仔细一看:原来是七颗痣,中间三颗两侧各两颗!听丈夫念叨,他梦里那个大将军风度的大官额头就有七颗星,难道是……“孩子醒了吗?”窗外传来杨富的声音。她兴奋地说:“醒了醒了,退烧了,七颗星!”杨富起夜,看到对面曹丽屋里亮着灯,就悄悄来到窗户底下问问。“七颗星?”听到妻子说到七颗星,杨富按捺不住惊喜,推门而入。“你说什么七颗星?”杨富凑到跟前,小继盛微微睁开了眼睛,咧开小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轻轻叫道:“爹!”杨富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儿子额头的七颗痣,捏了捏他的大耳垂,眉开眼笑地刮了小继盛的高鼻梁一下,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捏捏脸蛋儿,摸摸额头,像着了魔一样喃喃自语地说:“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人!”又对妻子说,“你看,儿子的眼睛也没事了!”曹丽凑近了,果然小继盛左眼的双瞳仁没了。她知道丈夫的心思:儿子出生前他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他念叨过无数次,这次看到儿子眉宇间真的生出了七颗痣,更加坚信继盛就是昌盛杨家的贵子,就是他梦里的大官。小继盛忽闪着大眼睛,狐疑地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爹娘。
早餐比较清淡、简单。这是继昌新婚、继盛落井重生后,全家第一顿团圆饭。杨富看着一大家子,心情格外愉快,和平时一样的饭菜此刻感觉比往日美味得多,再看看陈可这几天好像出奇地失落和沉默,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把小继盛抱在腿上,幸福地说:“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盛儿死里逃生,会说话了,还生出了七颗痣,神奇呀!”说着,杨富又故作平静地问道:“盛儿,你平时很少出门玩耍,怎么会掉到井里?”丈夫的突然发问,让曹丽有些意外,她看到陈可轻轻地“愣怔”了一下,神色有点慌张,脸色发白,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瞒过她敏锐的眼睛,“咳咳……”她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即将开口的小继盛。杨富又催促了一声:“盛儿,爹在问你,怎么会掉到井里?”看着爹严肃的样子,小继盛恐惧地看了一眼姨娘,噘起小嘴说:“姨娘……”“真乖,我们盛儿会叫姨娘了,盛儿乖,到娘这边来。”曹丽岔开话题,把小继盛拉到自己身边,对丈夫说:“别提那事儿了,会吓着孩子的。我们盛儿现在好好儿的,会说话了,眼睛也好了,还生出七颗星,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吧!”
陈可一直躲闪着丈夫的眼神。杨富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往下追问,说道:“嗯,今天高兴,盛儿奇迹生还,又是昌儿新婚大喜,全家难得高高兴兴吃顿团圆饭,以后一家人相互谅解,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