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寒书评：民间立场与情感对话（序一）

文 / 楚些

白话文学伊始，新文化运动的两位主将不约而同地抛出了相近的价值总则式的论调，即**的山林文学和平民文学的倡导，以及胡适先生民间文学正**论的确定，从而在基本价值理念上与旧文学有了泾渭之别。回首百年文学，民间、民众、**、大众，这些高频率出现的词语相互关联，相互过渡，始终在价值观层面驻扎，成为理论的焦点，或者说文学的核心话题。

毋庸置疑，近二十年来，随着工业化进程和商业因素的渗透，在文学话语层面，主流意识形态、知识精英、媒介力量三分天下，而民间立场愈发边缘和退化，其话语权力全面遭受压制，偶尔有微弱的声音传出，也是昙花一现。这一点，在文学批评层面尤其突出，近几年，国内知名的几位评论家，诸如南帆、李建军等，纷纷就当下批评的混乱、失**的现状发出反思与质疑的声音。就笔者来说，也许无法为当代批评的病灶开出最有效的药方，但就批评立场来说，民间立场的缺失，无疑加重了其病态，而重建民间批评的话语空间，培植民间批评的力量，应该是重构文学批评健康肌理之重要的一步。

在茫然的雾霭中，总会有些茕茕**行的赶路人，恰如鲁迅先生的感言，无论怎样的时代，皆会有埋头苦干的人，有为民**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等等，他们构成了文化的基本血脉。近**阅读湖北蔡先进先生的评论集《怀揣月光上路》，作者的民间立场以及对文学的本**热爱，如夏**之急雨，扑面而下，一个清凉的世界就此在心中横亘。歌德曾将文艺欣赏分成三种类型：一是不假思索地享受美，二是只作判断不享受，三是在享受的同时作判断，在判断的同时进行享受。而第三种才能再现作品的精髓。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仅仅是热爱的话，可能更多地集中在阅读与欣赏层面，而热爱—进入—言说，恰是蔡先进先生文学批评建构的历程，或者这样说，作者从热爱出发，又往上攀升了一大步，进入自觉言说的层面。文化自觉和主体性的形成乃是阅读的升华之结果，也是经过浇灌后结出的茁壮禾苗。

《怀揣月光上路》凡三辑，计五十文，近二十万字，蕴含了作者近十年的心血。三个小辑中，分别对应散文评论、小说评论、艺术评谭这三个类别，评论对象既包括像**、余华、陈村、刘醒龙、彭学明这样的名家，也包括诸如嘎玛丹增、谷未黄等文坛新锐势力，同时也兼及作者所在省份下各地市的作家。从写法上看，既有学理性强的长篇论文，也有随心见性的短评文字。如果对这部集子做一个总体概况的话，那么其最突出的地方就是民间批评立场的坚守了。

所谓民间立场，不仅仅指向作者的写作身份，作为地方事务局的工作人员，他远离作协、学院、媒介这些机构，也远离会议、报告、学术研讨等交流平台，充分利用了以民间性、自由性为本色的互联网平台，构建自我的批评和对话体系。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在这些写法各异、或长或短的文字中，作为读者，你几乎找不到理论的先行和学院式的陈词滥调这些因素，而术语的轰炸以及材料的过度堆砌，恰恰是学院批评突出的表征。强调现场的体温，即时感性的传达，自我主体的切入，乃是其评论文章的底色，评论主体与写作对象之间，除了审美观照之外，普遍存在着情感对话的关系。这种此时此地的情感对话关系，也正是民间批评与学院批评分野之所在。这让我想起托尔斯泰的忠告——艺术是这样的一项人类活动！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为这些感情所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感情。**如在谷未黄散文评论中，作者写到了与评论对象的交往情况，先是道出其特异而逼**的生活细节，营造了一种未见其文，即见其人的氛围，从而拉近了读者与对象的距离。这些生活场景的再现似乎是外围因素，与文本没有太大的关联，但在蔡先进先生的处理过程中，坚持文如其人的基本原则，将文与人这两大因素对接起来，类似于十九世纪盛行的传记式批评，然而更为家常，更具备亲近感。

现场的体温也好，情感对话关系也好，皆建立在评论主体对文本的细致阅读之上。正因为专注和用心，作者才发现了那么多闪光的细节，并将这些细节一一传达出来，形成与读者的共鸣。因而避开了研讨纪要式地夸夸其谈，**如其评路遥等小说的文章，贯彻了知行合一的基本思路，这种看上去传**的路子，究其实质，乃是对文本负责，对读者负责的精神显现。而文本细读，这是一种给予文本充分的**立性和完整性，十分注重文学本体的阅读方式，即布鲁克斯提出的“充分阅读”。在文学研究越来越呈现出泛文化化、泛**化趋向的客观现实语境中，它起到了使文学回归本体、回归语言和艺术的重要纠正作用。

古罗**贺拉斯曾将文学批评**喻为磨刀石，即它本身并不锋利，却可以使对象更加锋利。在民间批评立场缺失的今天，《怀揣月光上路》是一抹发亮的烟霞，或许它依然微弱，在不起眼处伫立，但因为其存在，批评的园地方层峦叠嶂，青绿莽莽。

（楚些，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