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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二天中午来到谭校长办公室的。我到谭校长办公室去的时候红肿着双眼，脑袋垂吊着，像块沉重的石头。谭校长坐在火炉边，他双手捧着一个搪瓷茶缸，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倾，脸面显得红润而又油亮。他摘了帽子，圆圆的光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正在喋喋不休地向坐在一边的刘老师抱怨他的身体。他说他前天量了血压，高压竟达２００，低压也高居１５０至１６０。这是多么危险呀，前任校长老黄就是因为血压一直居高不下，最终导致中风，以至颅内溢血因而撒手人间的。都是因为胖啊！老校长说，可他就是胖，一生下来就胖，胖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地球的负担了；可有什么办法，这是没办法的事啊。他说，摇了摇头，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刘老师笑了，他笑得极为腼腆，说，胖也有胖的好处啊，胖了富态，而且和**。最重要的是一般情况下当领导的都胖；胖了才像个好领导呀；像他，瘦得宛若一缕炊烟，风一吹就会没了；自己倒是想胖，可那是想胖就能胖的吗。刘老师说完，嘿嘿笑着，抓过老校长的杯子往里续水。他这时看见了我，双手捧着茶缸往老校长手里一递，说谭校长，这就是我们班的王进勇。我朝谭校长鞠了一个躬，我说谭校长好。谭校长笑眯眯地，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暴怒如雷。他说噢，好，你先坐吧，坐下来慢慢谈。我偷眼望了一眼刘老师，半个屁股挨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吧。谭校长说。说吧。刘老师也说。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我的身子开始发抖。我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我把昨天晚上向刘老师说的话当着谭校长的面又重复了一遍。
刘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谭校长意味深长地唉了一声，说王进勇啊王进勇，没想到你们年纪小小的脑子里却想着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那位贝什么明还是宁同学，嗯，自己偷看**不说，还引诱教唆别人；更严重的是他还往教师的身上泼污水，企图损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形象。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呢。老校长一连说了几个这怎么得了，然后话题一转，说你能知错改错，勇敢地站出来和这种丑恶思想做斗争，这说明我们学校一贯的**思想工作是必要的，成功的。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刘老师的一份功劳嘛。刘老师笑了笑，刘老师说哪里哪里，还不都是老校长您领导有方么。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打报告，刘老师和谭校长几乎同时说：进来。
接着，贝明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贝明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愣哩愣懂的样子足以让我相信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垂下了头。我听见贝明和谭校长刘老师一一打过了招呼。谭校长大约被茶梗卡住了喉咙，他贪得无厌地干咳了半天，又惊天动地地吐了一口浓痰，然后就问贝明知不知道叫他来干什么。贝明说不知道。不知道？老校长提高了声调，那样子让我想起了审判台上端坐的法官。他把茶缸往桌面上狠劲一放，吩咐刘老师插上了房门，自己又亲手关严了窗户，这才气咻咻地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书往桌面上一摔，说不知道，你自己干下的好事你居然还敢说不知道。贝明傻愣愣地往桌面上看了一眼，又有些怨怒地把目光投向了我。不要执迷不悟了。谭校长说，念书念不懂歪门邪道倒是一沾就通，你说，你说说你年纪小小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烂袜子啊，嗯？贝明的脸开始涨红了，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老校长果断地打断了他，老校长说住嘴吧，你还有脸说，三年念了个老一册，升一级就像攀登珠穆朗玛峰，**攀登珠穆朗玛峰还难，你算算你都留了几次级了，你。你还要说，你是想狡辩吧，你认为你的狡辩就能混淆是非蒙混过关么？我现在代表学校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三点……谭校长喘了喘，呸呸吐了口里的一片茶叶接着说，一立即停止谣言传播；二对自己的错误思想进行深刻反思并写出书面检讨；三准备接受学校对你做出的任何处理。老校长停顿了一会儿，他的语调显得平和了许多，说，考虑到整个事件的极坏影响，我们不会做出公开处理的，希望你也不要有思想负担，只要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积极改正，学校还是会为你们的成长和前途考虑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老校长显得有些气喘吁吁，肚子一起一伏的。刘老师手里抓着一张报纸，眼睛却时不时地瞅向贝明。贝明满脸涨红，胸脯起起伏伏。他看看老校长，又看看刘老师，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里泪蒙蒙地转身冲出了房间。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我的脑子里乱得就像一只被捅散的蜂窝。我想贝明此刻肯定恨死了我，我幻想着我是应该让他捅一刀呢，还是求他挥起木碗一样的拳头揍我个鼻青眼肿。我这样想着，我无心再听清老校长和刘老师的谈话。我问刘老师我现在能走么。刘老师和老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老校长说走吧，你先走吧，我们还要进一步研究对贝明同学的处理决定呢。我说好，我如获大赦。转身急匆匆地朝教室走去。
贝明的座位空着，同桌说他根本就没回来。我又出了教室，我想贝明能到哪里去呢。我决定找到他，既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求得他的谅解，只要他能恨恨地骂我一顿，揍我一通就行。我寻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我终于在校外的一片麦田间看到了贝明。贝明低头在麦田里走着，双脚不停地踢着地上的土块。我慢慢地走到他身后，我说贝明不是我有意的，我对不起你。贝明好像没有听见，半天一声不吭，猛地一转身说我是叛徒王连举，说我是软蛋甫志高。他说你**吧，**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我站着无话可说。贝明理也不理我，一个人远远地走了。
第二天贝明变得沉默寡言，弯腰垂首的谁也不理。我心里慌乱不安，我不知道学校将对贝明做出何种处理。我利用课间时间去找了一趟刘老师，刘老师让我放心，说我基本无事——我是受人引诱，况且能主动揭发，就算是将功折罪，认个错，以后坚决不犯也就行了；他还告诉我吸收新团员工作马上就开始，他会给团支部**打个招呼的。至于贝明，刘老师说他是冥顽不化，至今还没有主动找老师认错；如果赶明天他还不交来检讨的话，说不定是要被学校开除的。刘老师说这不是他希望的，自己班里的学生被开除，难道他当班主任的脸面上就光彩？他叹息了一声，双手在白润润的长脸上抹了一把，说毕竟是自己带的学生，必要的时候，他是会去老校长那里说说情的。
我把这些话端给了贝明，我劝他写个检11讨算了，反正又不公开，总**弄得开除了的强。贝明不听我的话，他说他已说过让我**我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苍蝇？若不是苍蝇又为什么总是对他这堆**穷追不舍。
第三天贝明没有到校，第四天贝明依然没有到校。我坐不住了，我想我应该到他家去看个究竟。我去了，贝明的妈妈显然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喜滋滋地，一边往猪槽里倒食，一边笑着，说贝明在新疆的父亲就要退休了，他为贝明办了**手续，因为时间紧，昨天就带上贝明到新疆去了。末了，她又奇怪地询问难道贝明没有给我说，责怪贝明是怎么搞的，平时和我好得穿一条裤子，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尴尬地嘿嘿着，推说我还要赶回学校上课，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开始规规矩矩地上课，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后来的实际是刘老师和老校长好像都淡忘了贝明和那段事情的存在，事情就这样在我的预料之中慢慢地不了了之了。可是我却一直念念不忘。我念念不忘的不光是贝明的离校，我一直颇费心思的是贝明向我描述的厕所里的那幕究竟是他自己的捏造还是刘老师的隐私。
值得提及的是刘老师后来结婚了。那是在我离开学校的第四年，新娘呢，不是别人，正是给我们当过音乐老师的贾美丽。
贝明一直没有和我联系，直到收到这封信之前。时间过得可**是快呀！贝明在信里边感叹，回想过去的那些**子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或者是一个梦。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给我说的刘老师偷看贾美丽尿尿的事。他说其实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实的情形是他先在刘老师蹲过的便池旁捡到了那枚别致的打火机，他一边玩着打火机，一边就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在墙壁上捅了一个洞。后来他看见有一个人影匆匆地走了进来，就赶忙起身提好裤子往外走。他看见那人好像是刘老师，但他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刘老师显然是来寻找丢失的打火机的。他在他蹲过的便池旁蹲下了身，他寻寻摸摸的样子既让贝明感到好笑，又让他产生了“创作”灵感……我**是浑呀，贝明说，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认**地给贝明写好了回信。我去邮局发信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了刘老师。刘老师还似当年的样子，只是额上多了几条皱纹，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他亲热地喊了我的名字，并神秘地把我拽向一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贝明来信了，刘老师说，还给我寄了一件特别的礼物呢。
接着，刘老师就要我猜贝明给他寄的是什么。我说是一本书，是一条领带，我一连说了五、六种刘老师都说不对不对，并鼓励我开动脑筋继续猜猜。看到我确实已经江郎才尽，刘老师躲在镜片后的眼睛狡黠地挤了挤，一只手在兜里一掏，那只精美的手枪式打火机便在我们的眼前明灿灿地闪亮了。
这个贝明呀。刘老师说，脸上漾着笑，头摇了又摇。
这个贝明呀。我也说，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