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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大门打开后，快步跑进来扶我坐起来。我害怕她看见我脸上的泪痕，赶紧用手偷偷抹去。
刚刚爬上机床很困难，现在要下机床更艰难。我发现自己的左侧手脚完全失去基本的功能，我没办法自己穿鞋，而且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能力，对于悬在半空中的机床生出了恐高症。
我尝试着用右脚去勾起地上的鞋，却因为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一下就想从机床上栽倒下去。妈妈索性直接拿起鞋帮我一一套在脚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开始变成了一个废人，当时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陌生冰冷的机房，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躲起来，不想见任何人。
我慢慢地认清自己的状况——“半个残废”！这种后知后觉的迟钝反应，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了。我记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哥刘启东开车把我们送回去的。医院外面依旧是暴雨如注，一如我当天的心情，在车上，我没有向我哥打听有关我的任何病情。
不是不敢问，而是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到底得的什么病？我还能活多久？还是我该怎么治？
最后，老妈**不住了，“启东啊！刚刚拍片医生怎么说啊？顾川他到底是什么病啊？是不是瘤啊？”
“姨姨，你别着急啊，医生刚刚在电脑上看了，目前只能说怀疑是脑瘤，具体的还要等住院后专家诊断。现在华山医院的脑科病房已经住满了，我们先回家等床位，他们的床位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这个你别担心了，我来想办法吧。”刘启东一如既往地撑起了这个烂摊子。
“启东，那就麻烦你多**点儿心了。你看，我们在上海两眼一抹黑，什么办法也没有。还不知道顾川他这个病到底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爸说。”老妈声音里透着无力与茫然。
“姨姨，老爸这边我来和他打电话说吧！你不用管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启东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去服从的特质。这一点，我始终学不会。听完他的话，我和老妈都没再说什么。
车厢里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这时天色已晚，如墨的天空被各色的城市建筑灯光给照得亮如白昼。我毫无心情去欣赏夜景，只是默默地审视着这座城市，这片承载着我的梦想，让我一直憧憬的土地，并没有见证我的宏图大展，相反，却记录了我的辛酸和卑微。
那一刻，我又希望车能开慢一点，我不想那么快到家。因为我不知道回家之后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我害怕**自去面对这个可怕的现实，只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好奇怪，我们回家的路途很顺畅，一路绿灯，也没有遇到堵车。很快，我们就到了。
一下车，麻烦就来了。我租的房子在老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我该怎么上去成了一个大难题。
我哥刘启东两年前因为遭遇车祸，右侧大腿里至今还有一根钢筋没有取出，平时连重物都不能提，要他背我上楼是决不可能的事。
老妈当时就硬撑着说，“还是我来背吧，一层楼一层楼背，总会背上去。”
我不想那么快就接受“废人”的事实，倔强地说，“我自己扶着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走上去。”
“你行吗？”刘启东看出了我在逞强，质疑我的话。
“我慢一点儿，可以。”谁知，话音还没落地，左脚就因为紧张整个脚掌向内侧翻起来。脚掌无法在地面放平，更别说**自行走了。我不甘心，强行把左脚踩在地上，结果因为肌肉产生剧烈的疼痛，使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得。
那时，我想起了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我想，当初小人鱼为了能和心爱的王子跳一支舞，宁愿每走一步就要**受犹如刀割的疼痛，也要将鱼尾化为双脚，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胡思乱想，**够没心没肺的。正当我思绪万千之际，老妈还是把手里拎的包塞给了刘启东，自己再次蹲下身子，两只手臂向后伸开，“来来来，快点上来，老娘背你，我一层楼一层楼上嘛，不然怎么办。”
我一看场面有点僵住了，刘启东现在很尴尬，要背我，他的腿又不行，不背我，又显得很无情。我一想还是赶紧让老妈背我上楼算了。要不然，大家越说越尴尬。
无奈之下，我再次趴到了妈**背上，这一次我努力让自己的左腿使上劲儿，用力跨在妈**腰部。可我越攀扯，妈妈越费力，站起来都站得不太稳。最后，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趴在妈妈背上不乱动最妥当。
在老妈背后看着她弯着腰，一步一步沉重地爬楼梯，我内疚的几乎不敢呼吸，我尽量让自己减轻呼吸声，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身体的重量，让妈妈背得不那么累。
由于下午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中午又没吃饭。老妈体力明显不够了，她把我背上一层楼就放我下来，休息一下，大喘几口气，然后再继续让我爬上背，背我上下一层楼。我一心只记挂着老**身体是否能够吃得消，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刘启东，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感受，也无暇顾及。
我心里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埋怨他的意思，也非常理解他的处境。只是内心更加自责了，我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他，生怕看到他的尴尬，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刘启东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难以自处，一切只是我自己的过度揣测罢了。
就这样，好不容易，老妈才把我背上了六楼。
三伏天的闷热加上一路上楼的辛苦，我从老妈背上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她背后的T恤上已经印着一**白色的盐渍。而我胸口的衣服上也被她背上的汗水给完全浸湿了。我一下子愣愣地站在哪儿，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妈妈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催我快一点进屋，我这才反应过来。
妈妈先把我安置在椅子上，然后又赶紧把空调打开，这才想起来招呼刘启东坐下。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老妈又去找一次性纸杯给他倒水喝，可到厨房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姨姨，你别忙了，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我坐一下，马上就要走。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老爸那边，我等一下就给他打电话，你先照顾好顾川吧，什么也别多想，有什么事直接和我打电话。”刘启东说着又转过头看看我，“川，你自己也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事，你老妈不好意思打电话，你就和我打电话，医院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一番千叮万嘱之后，刘启东站起身就准备走，老妈对他今天的帮忙很感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一直说，“你看，你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是不好意思。”
我看着两人在门口来回反复地折腾着，突然觉得很可笑，明明是一家人，却搞得像陌生人。
没错！这就是最尴尬的骨肉亲情。我曾经那么羡慕同学家的兄弟姐妹情，那是一种毫无芥蒂，无需顾忌的情意，不会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得体而引起相互猜忌，也不会因为**毛蒜皮而伤害彼此感情。
这种小心翼翼的亲情，很多时候，让我很难自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