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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东离开后，妈妈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瘫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说实话，这时候我不敢看她。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妈妈转过头问我：“你晚上要吃啥？”
按理说，折腾了一天，我应该会饥肠辘辘，但此刻我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啊，只觉得嘴里发苦，胸口恶心。什么也吃不下。于是我说：“随便吧，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你自己煮点东西吃吧，我就想睡觉。”
“今天一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吃点儿饭，怎么行呢？**娘（外婆）说，不管啥时候，都要吃，吃饱了才有气力。”妈妈这辈子把外婆这句话当作座右铭一样，整天挂在嘴边。
“那你给我烧点儿稀饭吧，再炒个青菜。我吃一点儿就睡觉。”
听到我说要吃饭，妈妈似乎没那么沮丧了。她连忙站起身就要去准备晚饭。
我也慢慢地站起来，扶着周围的桌子，椅子还有墙壁，一点一点地摸进卫生间。我想洗个脸再去睡觉。
当我站在狭窄的洗手池前，看着洗漱镜里自己的脸，此时已经完全变了形。左半边脸就像被注满了水的猪肉一样，肿胀充盈。我不敢相信这才半天的功夫，我就没有了人样儿。
天呐！我怎么会这么倒霉？难道是以前我许的愿望被上帝听见，当了**？呸呸呸！老天爷呀，你咋分不清好赖啊？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瞎说的，我可不是**的想死啊。
我记得，初一时，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叫王宇龙，他上课大多数时间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是他学习成绩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几乎每次都是满分。他就坐我前面，我特别羡慕他。
他不爱言谈，所以我们俩也很少有交流。我和他最近距离的接触就是在那次学校组织的秋季长跑运动会上。那天，我是班里的长跑队员，因为没人报名参加，只能由我这个班长硬着头皮上场，平时不爱运动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完成那场长跑**赛的。
当我倒数第二个冲过终点线时，旁边有一个人跑过来给我递了一瓶水，那个人就是王宇龙。后来，**赛结束我们几个人围坐在**场中的**地上。王宇龙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小提琴，给我们拉了一首《梁祝》。
我累得躺在**地上，看着蓝天上的白云，听着他拉的曲子，竟然觉得王宇龙**的太牛了，我一定要和他做好朋友。
可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来上学。后来，听班主任说，王宇龙那天回家突然晕倒，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得了白血病。之后，班里还组织过一次献爱心捐款活动，我把自己储蓄罐里一百块压岁钱捐了出去。但是他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这件事，让我一直记忆深刻。因为这是我身边第一个跟死亡有关系的人。是他，让我第一次明白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像王宇龙一样死了。会不会有人像我记住他一样还记得我。
他们会记得我什么呢？爸爸会不会记得我小时候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他蹬着自行车，使劲儿爬过那条通往城里的陡坡？妈妈会不会记得我像个收音机一样在她身后不停地唱歌？还有谁会记得我？大概不会有人了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一通时，倏然，我觉得自己像中了一道闪电似得，一股电流从头顶顺流直下。
几乎在一秒之间，我的左侧手脚同时麻痹了，继而开始剧烈地抖动。我的心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死亡的恐惧，再一次爬上心头。我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舌头似乎也开始麻痹了，用力顶着门牙。
那一刻，我的大脑里浮现出我哥刘启东、我爸、我妈，还有我姐刘凌霄和刘凌霜。
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无法**自去面对那个未知的黑暗世界。那一刻，我首先喊了一句，“妈～”，然后就立即蹲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来，妈妈在旁边的厨房过道听到我呼喊的声音，立刻跑过来。
她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右手仍死死地抓住左手腕，身体还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她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该抓那只手，稀里糊涂地去按住我的右手，我保留着一丝清醒说，“按左手，左边，左边。”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气力。
这是我昏厥前保留的最后几秒记忆。
而我再次苏醒，是被尿活生生地给憋醒的。黑暗中，只觉得我的**涨涨的，我在梦里不停地夹着腿，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找厕所。可那面墙就是摸不到头。
最后，我忽然觉得大腿根儿又烫又湿，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结果，我尿裤子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一旁的妈妈，难为情地说，“妈，我尿裤子上了。”
“这么大人了，怎么搞的？还尿裤子上？”老妈显然忘了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听到这句话，是又羞又恼，本来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一下，正好找到了宣泄口，我把头撇到一边，咆哮道，“我也不想啊！谁让我是个残废！”然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也不想这样活着啊……”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我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任由泪水浸湿。
人生最**屈最难过的感觉莫过于此。这一天，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不能像个人一样的面对这个世界，更奢谈不了梦想与未来。
我完了！我的人生彻底完了！我想到了苟延残喘，苟且偷生，所有能和“狗”扯上关系的**词汇。顿时，我觉得心如死灰。与其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还不如骄傲地死去。
不知怎的，我开始想起以前看过一本名叫《**兔》的漫画，想起了一千种死法。
我想起了三毛在浴室用**上吊**，想起了张国荣从酒店楼顶跳下，想起了翁美玲在家开煤气一命呜呼，想起了海子在山海关卧轨**。
总之，我想起了一切和**和死亡有关的东西。我不再和妈妈说话，也不把头转过去。只是不停地抽泣哽咽。
“顾川，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和你爸该怎么办？你爸年纪那多大，他还没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过几天来看到你这样，他心里该怎么接受？你说，你要是走了，你爸还有他们三个，我呢？我就你一个啊，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你都不会为我想一下啊？”老妈说着也是眼泪连连，我在床上听着，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最后，我索性翻过身，用毯子把头给全部遮起来。这下，老妈被激怒了。她一把扯下毛毯，冲着我厉声说，“起来吃饭！什么也别想，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我的儿子命不会那么差，快起来，我给你弄点热水，你先洗洗屁股，换好衣服，吃好饭，再睡觉。”
我不知道那晚上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一整晚癫痫发作了好几次，妈妈在一旁的木地板上打地铺睡觉，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惊厥呼喊，搞得几乎没有睡觉。
从那天开始，我变得尿频了，每天晚上睡觉都要起夜五六次，这种高频度让我和妈妈都变得神经衰弱了。因为我心里恐惧癫痫，神经更是24小时都绷得紧紧的，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会产生肉眼可见的细微跳动。
从此，我的人生不再有亮光，因为上帝给了我一双黑暗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