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寒假我回家,我们那里已经冰天雪地、漫山洁白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像筛子晒玉米面一样,把雪筛下来,我坐车到镇上正准备找车回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邱永奎!不知怎么的这个名字陡然划过我的脑海,是他,绝对没错。他也认出我了,从街对面踏着雪走来,“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今天才到的吗?”他有些窘迫,虽然是冬天,依旧穿着一件秋天里穿的夹克,有好几处破了洞,头发乱蓬蓬的,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剪过了,脸上也有点胡子拉碴,满脸黧黑,俨然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完全不像只有二十三四的青年,这和我印象中的邱永奎,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他,虽然也从没讲究过,但总比现在好。
“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我说。“你是要坐车回去吗?你可以坐我的车!”我听了很惊异,“怎么,你现在跑车啦?”他挠了挠头发,“是啊!已经跑了好几年了!”说真的,这样冰冻三尺的天气,我还不敢坐他的车,以前听母亲说他开车太猫,再说我们那里的路不很好,有时候即使是大晴天,没有结冰,也会有交通事故发生,我原是打算坐老陈的车回去的,老陈是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司机,他开车也很细心,我比较放心,一般我们家里人都坐他的车。但是既然邱永奎都已经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怎么,不放心我开车吗?”邱永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这我可以给你打包票,绝对没事,我可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好!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问,“还有几个人说要买点东西,他们现在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马上也就来了,等他们来了我们就走!”其实我早听惯了这些套话,但这话从邱永奎嘴里这样熟练地说出来,还是让我感到奇怪,我想他也和那些一心想要赚钱的司机没什么区别了,这不由得让我感到有点厌烦。
他为我打开了车门,“快上去吧!你坐前排,不然地等一会儿他们来了就不好办了,我记得你是晕车的!现在还晕吗?”他这一问让我很感动,因为我曾经唯一一次和他一起坐车还是四年级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和我母亲约好了一起到镇上为我们买新衣服,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坐车晕得天昏地暗,吐得一塌糊涂,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哦,我现在好一点了,但还是晕,有时候坐车看心情!”我说,“没事,你都已经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车坐多了也就不晕了!”邱永奎笑着说。
汽车上路了,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他开车专心致志,开得很小心,也很用心,我真的很不忍心打扰他,“你开车很熟练,学了多少年?”我问,“还学?我自己教自己的!”“啊,你没考驾照吗?”我想到他的车一定还是“黑车”了,不禁叫苦不迭,真是后悔坐了他的车,万一发生交通事故了,一点赔偿都没有,“没有,还考什么驾照?还不是都得自己学?”“那是,可是那样终究保险一些!”邱永奎不再言语了,我真后悔我这样说话,人家开人家的车,关我什么事?“是,考一下保险些,你说得没错!”
时间淌得很慢,窗外白皑皑的风景掠过,我感觉到气息的寒冷与憋闷。终于捱到粉刷后的三层平房的轮廓,我不禁吁了口气,重新看到这里的一切,让我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同时也庆幸自己平安地到家了,我想要是我坐老陈的车,即使是在春运期间,我也只会给他十块钱,可是我纠结了很久,在给车费时,我拿出了一张二十块钱递给了邱永奎,“这……你,就算了吧!好不容易看见你一回,还收你的钱做什么!”这又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原以为他只是为了拉生意才叫我坐他的车的。
“不行,你这样下次我可不敢再坐你的车了,下次就是你叫我坐,即使收我钱我也不坐了!”他这才收了钱,但旋即又从刚刚收到的车费中抽出一张十元递给了我,“用不了这么多,十元就够了!”“现在不是春运期间吗?我们这里的车费不都是这样的吗?”我问,“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涨价不关我的事,我的总之一年四季不变,路好也是十块,路差也是十块,平时是十块,春运也是十块!”邱永奎说。那刻我想邱永奎总会有出头的一天的!
转眼便到了除夕,鞭炮声响过一轮又一轮,晚饭时候,烟花映亮了我家的窗户,我和母亲都跑出去看,她提起邱永奎离家出走的事,当时他几乎一丝不挂,只穿着一条秋裤,光着上身、赤着脚砸烂了他父亲的四个酒壶后,在滴水成冰的早晨,跳上车启动发动机踩油门而去。
这些天他的母亲正在托人打听他的下落,他的父亲当时是准备从阳台上纵身一跃的,而他的母亲又拉住了他,他没有跳成,饭也不吃,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眼睛也哭肿了,邱永奎亲手**了他生命中最爱的东西。听母亲说,邱永奎并没有走远,他一直待在镇上,我不知道后来邱永奎究竟回去过年了没有,不过我想以他的性格,他是一定会回去的。
暑假回到家里,没想到邱永奎的父亲已经死了,都说他是喝醉了酒跑到陡坡上摘樱桃吃时摔死的。心有所感,我特地去了一趟后山,后山上的那株樱桃树不知何时已经枯死,树身比以前增加了一圈,母亲说等它风干了就可以砍掉当柴烧了,我想象着它被砍断扔进火炉时腾起的万丈火焰,或许可以直窜上蓝天。
我相信,我和邱永奎的未来,都可以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