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疗愈伤口的最佳良药,哪怕是血淋淋的伤口,它都可以抚平,只是多多少少会留下些疤痕。
我有给赵楠楠回信,是两年之后,我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第一高级中学。我将这个好消息分别告诉了养父和赵楠楠。
我回了一趟老家,养父的坟上长满了杂草,他们就像长在养父脸上的络腮胡,每次来,我都会先收拾一番。
养父去世半年,养母带着耗子另外改嫁,听姑奶奶说,那个男人对她还算不错,唯一就是眼里容不下耗子,两人经常因为这件事抬杠吵架。养母本就是刻薄的人,这种半路夫妻也谈不上感情,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吵起架来这个四川女人是相当的泼辣。
养父属于人高马大,她多少忌惮几分,现在这个男人一米六几的个头,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有一次,两个人吵架实在气不过,这个男人喝药自杀了。
养母和耗子被婆家赶了出来,他们又一次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姑奶奶于心不忍,就劝养母娘俩回来,耗子身上流着养父的血,只要她安心过日子,好好将耗子培养成人,答应不会让他们流过街头的。
本以为养母就此安分了,但经不住媒人多次牵线,她又再次改嫁。
姑奶奶说,这家姓曹,在曹家村也算大户,出了三万彩礼,按照礼节也算周到。他们三拜九叩行了大礼,对于养母来说,也没委屈了她。耗子上学的事情,也安排妥当了,既然留不住他们,就让他们走吧。
上次我回来,给养父上坟,姑奶奶一边讲他们的事,一边啜泣的养父烧纸,看起来像是跟我说,其实更像是讲给养父听。只是不知道,养父能不能听到,如果能够听到,我相信他会理解养母的决定,生活本身已经不易,养母也不过是想寻到一个贴己的人,捱过这苦日子。
这次回来,我按照惯例,先回去看了看姑奶奶,她身体大不如从前,我只能一个人来坟上给养父烧纸。我坐在养父的坟前,讲了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挤压在心中的烦恼,困惑,艰难,让我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养父在听,地上的虫子在听,飞在空中的鸟儿在听,这么多听众,围着我身边,我似乎被幸福包围,看起来这一切空荡荡的人间,实际有着许多的精灵在倾听我的心声。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我沿着田埂,突然想起来养父带我下乡的时光,时间飞逝,如果有个沙漏将时间静止该有多好。
可是终归不能,他买给我的录音机已经老了,播放一盘磁带能卡上好多次,我真正用的次数很少,一是宿舍没有充电的地方,另外可能会打扰到别人,所以越放越久,越久就越老化。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常常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就像养父坐在我的身旁一样。
给养父上坟之后,回到学校,我也给赵楠楠烧去了一封信,跟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我不知道赵楠楠的墓碑在哪里,**妈也不可能让我知道。
他去世之后,**妈跑到学校来闹,说是我害死了她儿子。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妈妈究竟是有多么的不合格,才会将自己的过错推卸在别人身上,对于赵楠楠她竟然没有一点的愧疚。
我有些可怜赵楠楠,生活一个富裕的家庭,拥有这样的妈妈,他又是何等的不幸。不过人本来就是来度难的,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也许一种解脱,到达极乐世界,相信会遇到良人善待他。
可能有人会关心我,我后来是怎么过来的。很不好过,我上完课,就去图书馆,餐厅帮忙,晚上写作业,每天的时间可以窒息,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空余时间。我知道,这种生活我没的选择,冯老师能够多次向学校申请,让我留了下来,我已经感激万分。
在图书馆里打工,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可以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看书阅读,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在静谧的时光里畅想,我认识了许多的作家,老舍、路遥、村上春树、乔安娜·凯瑟琳·罗琳等等,看了许多超出我年龄段的书籍,因为深谙现实的残酷,所以我常常拿故事的情节来填补现实的空虚。
内心丰富,眼里的苦难便不在是苦难,一切也都成了习惯。我每天只拿馒头充饥,也不觉得辛苦,我每天挑灯夜读也不觉凄惨,我身上化为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就是拼命的学习,玩命的看书,贫穷的生命,就只能靠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我唯一可以走的路,这条路选择了,就一定要坚定的走完。
中招,我已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市里重点中学,进的重点班级,这可能是很多家长很多孩子梦寐已久的地方,而我却并没有太大的惊喜,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努力和结果是可以成正比的,至少在我身上验证了这一点。
开学的这一天,是班主任冯老师送我来的,他说,他们都有家长送,既然当初养父将我交托他们学校,他的手中,他有义务送我开启新的生活。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如果没有冯老师可能也没有现在的自己,他已经帮了我许多,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已经斑白,和我养父几近相似,我想他就是养父派来的救兵来帮助我的。
冯老师送了我一套学习用品,和几身他女儿穿旧的衣服。这些我反倒可以欣慰的接受,不然多余的馈赠我于心不安。人与人的关系,不一定要过度亲密,适当的距离,相处起来才能更加的和谐。
高中,我依然是半工半读,因为有图书管理员的经验,学校里也特例录用我,兼职管理员的工作,我很幸运,我又可以在这里尽情的享用知识的快餐。
市里的图书馆果真要大很多,许多都是未拆封的新书,我拿到手中,多想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书对我的影响,是极大的,在多年以后,我仍然怀念这段时光,时间里只有学习,阅读,一个人纯粹的去做一件事是无比的难得。
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依然可以甩出第二名几十分。有人说,我脑子里是个知识宝库,随便一翻,就可以抖搂出许多的知识点。也有人说,我是个奇才,很多事情过目不忘,我似乎成为了一个传奇。
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时间都用在了哪里,一个人的精力用在了哪里,总有一天,会显现出来。现在就是他们所看到的结果。
我以为在市里读书,和县里是一样的,大家只要好好读书,考好分数就可以了。
这远远不是,我们宿舍住了五个女生,有三个是市区的孩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家境好,长的好,学习又非常好的女生大有人在。
像我这种只知道闷头学习,不懂得人际关系,不善于交流的女孩,是不讨喜的。原来考个好的成绩,老师宠着你,同学围着你,都可以以你为主。但现在不是,班主任会看你拥有什么背景,同学们会看你来自什么家庭,你脚上穿的是什么牌子,你手中拿的是几代手机,这些会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班主任说,你们第一任务是好好学习,他一边教导我们,一边用家庭条件来衡量一个学生的潜力,这让我觉得很不公平。
每逢周末,宿舍里的同学父母都会采购许多吃的东西,送到学校来。女生总是会相互分享,每当碰到这个阶段,我总会偷偷的逃走。我不想接受,不想去占她们的便宜,同时也没有条件去分享给她们,那不如将自己藏起来。
王玲不是市区的学生,她跟我出身一样,但是父母家里有些生意,所以经济条件也不差。高中的学习压力很大,另外三名女生入学时,父母便提前给他们买好了MP3,王玲羡慕不已,便让我陪着她去商店买。
原本价格是500多,她不想让同学觉得自己被坑骗,还特地交代是花了300多元,我突然发现有些人好不实在。王玲想融入他们,学生时代没有朋友是孤独的,一个独立不合群的人,是很难被社会接纳的,所以王玲的选择没有错。
看着她们的穿着,她们的装扮,她们的笑容,我突然觉得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冰与火,无法交融。我是自卑的,无法靠近她们的生活,又像一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装备,不让他们靠近。
在这里,我没有朋友,可以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教室,一处是图书馆,我爱极了图书馆,这里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是多彩多姿的,是虚幻无奈的,我喜欢白流苏的倔强和彪悍,我可怜曹七巧的嗜钱如命和悲惨的结局,张爱玲的勾勒出来的故事,总是充斥着悲剧,这似乎又是我生活相映衬。
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总要寻找到一种共鸣,以便于慰藉那颗无处安放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