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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旻惠在一阵雷声中醒来,抓过手机看看还不到五点。侧头看去,烨谦还在睡着,不过两天的时间,他的脸清瘦了不少,眼眶有些凹陷,下眼窝隐隐发黑,嘴唇周边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即便是睡着也是一脸难掩的疲态。
唉,旻惠微叹了口气,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出卧室,轻轻地关上房门,揉着惺忪的睡眼进了厨房。
她知道这次的事对烨谦打击挺大的,虽然在她的眼里这根本就不叫事。
都说狮子座的人自尊心强,希望比别人更好。烨谦正是这样,好胜心特强,自我要求严格甚至苛刻,有什么不好的都只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外表上看似很坚强、不服输,其实内心特软,处理事情总是感情用事,而且还特敏感,最怕被大家冷落,渴望得到认同。
现在一腔热血工作反被诬陷,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内心的挫败感她是难以感同身受的。
做好早餐端上餐桌,刚想去喊他起床,烨谦已走进了餐厅。
“起来了?先吃饭吧。”她边摆着碗筷边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行。”他拿起碗舀着稀饭,声音有些嘶哑。
“听你这嗓子,上大火了,我做了绿豆粥,你多喝点儿,出门时泡点菊花茶带着。”
粗大的雨点儿这时落了下来,打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雨越下越大。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
“今天你去局里还是所里?”
“先去局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别背什么包袱,”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双手盖住环在自己胸前的两只手,使劲地按了按,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只含糊地应了声“嗯”,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将烨谦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旻惠带上房门,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希望烨谦能早日顺利摆脱目前的烦扰。
烨谦再次去了纪委,进门时万书记已经在等着他了。
“我刚才去过郑局那边了,跟他汇报了纪委调查的全部过程以及调查结果,也把你写的情况说明和检查一起交给他了,他说让你来了后去他办公室。”
“万书记,你觉得郑局对这事是什么态度?”烨谦心里很没底,禁不住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所有的调查结果都表明你没任何问题,检举内容纯属无中生有。不用太担心,去了后态度诚恳一些。”
局长办在三楼,区区的两层楼梯,往日里几步就窜上去了,今天烨谦却感觉似在攀爬万仞高山。
终于到了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抬手扣响房门的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止了似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着,烨谦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低沉而中气十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威压。
“郑局长,您好!我是凌烨谦,国土资源**……”
“哦,你就是凌烨谦啊,”郑局不客气地打断了烨谦的自我介绍,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睥睨,“点头哈腰地哪像个所长?”
烨谦愕然站在那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怎么到了局长嘴里就成了点头哈腰了?工作二十多年,陪了好几任局长,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自己如此的评语。
他不禁站直了身体,“郑局长,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你给我惹祸了,你不知道吗?”局长提高了声音,“市委关书记当着那么多单位的一把手交给我检举信,要我们局加强政治思想教育,整顿纪律作风,你这不是给我们局丢人吗?”
“可是那封举报信里说到的事我根本就没做,局纪委进行了多次调查结果都没发现问题,我也详细写了情况说明……”
“你不用多说了,他怎么不举报别人偏要举报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是你的工作存在着问题,连这点处理事情的能力和素质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当了这个所长的!”
看烨谦还要为自己辨解,郑局长的火越来越盛,语调也越来越高,桌子更是拍得“啪啪”地响。
烨谦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他依然很有礼貌站在那里,但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到,只看到郑局的上下嘴唇在那里开开合合。
他觉得有生以来从未经受过如此巨大的伤害与屈辱,心里有些什么东西一点点地破碎、坍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局长办公室的,一路恍惚着似从三楼飘到了一楼,看到了等在纪委门口的万书记,他才记起离开时郑局长让他到纪委办公室听候处理通知。
他将前后过程跟万书记说了一遍,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对我的意见这么大,甚至是人身攻击!”
“我也觉得很纳闷,没有道理啊。应该还是像你说的,他觉得你让他在领导那里丢了面子,他一直很看重这个的。”
正说着,内线电话响了,“是郑局,”万书记说着就接起了电话,“郑局你好,我是万方,哦,他在这里,好的,我会转告他。”
“解除停职反省,恢复正常工作。以后工作要多注意方式方法。这是郑局让我转告的处理结果。没事啦,你也别太上火了。”
烨谦在局长办公室里经历的一切很快就传遍了全局。
“我跟市局那边儿的人打听过了,他就是下来挂职镀金,想赶紧做出成绩好调回市里,据说去处都基本定了,是市局某支队的支队长。”高峰闻讯很快来到纪委办,“他也是怕给上头留下坏印象,误了回去的时间,挡了人家升职的路,不整你整谁?”
“好了,你少说点吧,别忘了隔墙有耳。”万书记出言阻止。
“走,中午叫了几个伙伴一块吃饭,你多喝点酒好好放松放松。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反正你平时不在局里办公也见不到他,以后行事小心点就行。”
下午两点时旻惠接到了高峰的电话,“烨谦中午喝了点酒,你打个车过来接他吧。”
“出什么事了吗?”旻惠心下有些发慌。
“没什么事,就是喝了点酒情绪有点低,你不用急啊。”
到了局大门口,看到烨谦的车停在外面,旻惠拉开车门,将伞收了坐了进去,烨谦仰靠在后座上,脸很红,应该喝了不少。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出什么事儿了?”她边系安全带边问,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先不回家了,去城北水库那边散散心吧。”
“到底怎么了?”在水库边停下车,旻惠回头问着。
强撑了一天的烨谦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凭什么那么羞辱我?我怎么就没有能力了?”他将上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旻惠听,说到最后直接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是受到多么大的屈辱,才会让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涕泗横流。
“他有病啊!哪有这样的领导啊,下属受了冤枉不但不安慰,反而恶语伤人。这工作咱不干了!”旻惠又疼又气,恨不得马上冲到那什么局长面前去痛骂上一通。
傍晚时分,烨谦经过一通发泄后,情绪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别跟家里老人们说,免得他们担心。也不要跟儿子说,他会觉得他爹太无能了。”
“说了又有什么?我们可都是你最亲近的人。”
“就这么说定了。”他固执地坚持着,“就我俩知道。”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旻惠无可奈何地答应着。
回家的路上,烨谦接到了局里吴政委的电话。“小凌啊,我听万书记说过今天的事了,你受委屈了。郑局刚来,不了解情况。在市里被批评,有点儿上火,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该怎么干工作就怎么干工作。局党委了解你的工作能力,也很认可你的工作的。”
“吴政委你放心,我没事儿,我一定会好好的工作的。”
旻惠在一旁暗自腹诽,都说好了疮疤忘了疼,他这伤还血淋淋没有结痂呢,就要忘了吗?又能忘了吗?
烨谦放下手机望向车外,已下了一天的雨,居然还没有停,西边的天际,黑沉沉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