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医生，我丈夫他怎么样？”

“经过这几天全面检查，基本确定他患有脊椎小脑变性症。”

“脊椎小脑变性症？”在李暮云的脑子里根本搜索不出这个病名。

张医生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严肃地说：“简单来说是一种神经疾病。患者会出现几种症状，初期为行动迟缓或持物不稳，突然之间会摔倒。中后期慢慢发展为言语含糊、饮水呛咳、吞咽困难等，最后会导致主动呼吸功能丧失。”

李暮云的小脸顿时失了血色。

“意思是这种病会致命？”

张医生点了点头。

“不是啊，医生，他就是前两天一边脸面瘫而已，你会不会看错了，很多人都会面瘫的呀，不就扎个针灸就好了吗？”

李暮云神色慌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张医生说：“不会错的，并且我问过你婆婆，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婆婆也有轻微的症状，可以确定是家族遗传。你们有孩子吗？”

李暮云摇摇头。

张医生接着说：“那还好，不然遗传基因会怎么变异都不好说。”

“那能治吗？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死吧？”

李暮云说出“死”字的时候声音不禁颤抖了。

“积极治疗可以延缓症状恶化，但不能痊愈。每个患者的症状都是不一样的，我们都希望你先生是那种轻症状患者。”

......

李暮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诊室的，她在走廊上慢慢走着，每一步如千斤般重。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走廊的灯光怎么这么亮，把惨白的墙壁照得如此刺眼。

不知不觉，李暮云走到了医院楼下花园的凉亭里，风吹得亭边的柳枝摇曳得厉害，如同李暮云的心，忐忑不安。

“暮云？”一声轻唤。

李暮云回头看去，一身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梳着干净的小分头，剑眉之下一双有神的眼睛藏在了金丝眼镜的后面，脸上挂着微笑。

“李暮云，真的是你。”

男人笑得更开朗了。

李暮云看了又看，在大脑中把认识的人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来眼前的男人是谁。

男人说：“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高一三班的王子晨。就是有一次你在楼上凉拖把，拖把头掉到我头上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呀！”

一说到这事，李暮云才想起来。

他们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景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晨问：“你怎么在这？住院了？”

李暮云垂下了眼睑，说：“不是我，是我丈夫。”

“你都结婚了啊！”有一丝失落从王子晨眼底划过，“不妨跟我说说情况，我也是这医院的医生，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李暮云起初欲言又止，可能因为心里堵得慌，急需一个输出口，最终还是对王子晨说了丈夫的情况，说着说着她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把头低得更低了。

李暮云的悲伤不言而喻。这样的病王子晨也是听过的，说的难听点确实是不治之症。可此时的他无法用医生的理性去面对李暮云，反而因为自身能力有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我是康复科医生。虽然帮不上忙，但你有什么事都能跟我说，我在医院里比较方便，有什么事都能张罗张罗。”

就算是客套话也好，王子晨的话稍微温暖了一下李暮云的悲伤。人情冷暖她怎么会不知，哪有几个人愿意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况且他们只是高中隔壁班的同学，萍水相逢，无多少交集。

李暮云微笑着点点头说:“好的，谢谢你，我该回去了。”说着便要走。

“哎！你还没留我电话呢，我手机放办公室忘拿了。”王子晨叫住了李暮云。

李暮云一愣，还以为王子晨只是客气一下。

“呵，你是不是以为我开玩笑的呀！快把手机给我吧。”

这使得李暮云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子晨保存完号码，把手机还给她的时候还不忘交代一声:“记得打给我。”

李暮云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回到病房时，丈夫徐峰和婆婆林秀英都在。

徐峰问:“医生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李暮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她知道这种事瞒着对治疗一点好处都没有。思虑再三，深深叹了口气后终于把这病情说了出来。

她说完的那一刻，病房里鸦雀无声。林秀英的一声抽泣把大家从沉默中拉了出来。

“我说为啥医生还问我的症状呢？我就偶尔拿不住东西，偶尔崴个脚什么的，怎么就成了这个病了。我可怜的儿啊！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啊！”林秀英泪声俱下。

徐峰自己还没从噩耗中缓过神来，但看着伤心的母亲，仍强装镇定地说:“妈，没事！医生不都说了吗，只要我积极治疗就会没事的。我说不定就是轻症患者，就像您一样，您看您这一辈子不都好好的嘛！”

“你爸走得早，你要是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活不了了。”

李暮云也为之动容，泪水不自觉地掉下。她抽了张纸巾为林秀英擦了擦眼泪，说:“妈，您别这样。我们都得往好了想。徐峰只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肯定没事的。”

“妈你放心吧！没多大事啊！我还得孝顺您呢！这都给我说饿了，您快去给我弄点好吃的吧，吃了才有力气战斗！”

徐峰强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林秀英擦了把眼泪，哽咽地说:“好好，我这就去。”说完就出了病房。

林秀英离开后，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突然天色暗了下来，零星的雨点打在窗户上，那“噼啪”声在此时显得格外震耳。

徐峰望向窗外，春雨打得枝头的新芽乱颤，有些经不住风雨的嫩芽还不及长大就坠落了。

是降温了吗？为什么徐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脸上麻麻的，连嘴唇都不禁在颤抖。

徐峰从来没想过生死的问题离自己如此接近，近到似乎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鬼门一样。他才三十多岁，风华正茂，事业刚小有成就，婚姻美满。就是，就是还没有孩子，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吧，明明前几天还在商量孩子属什么比较好呢。

想到这里，徐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戳得生疼，眉头紧蹙。

“老公。”李暮云轻声呼唤。

徐峰深吸了一口气，再沉沉地吐了出来，似乎刚才忘了呼吸一样。

李暮云握住徐峰冰凉的双手，说：“老公，你要加油！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徐峰“嗯”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感情。

第二天，主治张医生为徐峰开了一个处方。起初可以不用住院，但不适宜工作，在家注意休息坚持服药，身边最好有人照顾。每周要在医院做三次康复训练，依情况再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李暮云拿着处方排队拿药，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王子晨。

王子晨故作责怪地说：“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李暮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事太多，忘了。”

“把处方给我。”

“嗯？”

没等李暮云反应，王子晨便从她手里抽了处方去往另一个休息窗口。李暮云只好跟了去。

只见王子晨朝窗口里打了声招呼，药房的医生就把处方接了去。不一会，药装好了一个袋子递了出来。王子晨道了声谢，转头把药送到李暮云手里，免了不少排队的时间。

“以后只管给我打电话，能省不少事。”

“谢谢你！医生的工作都挺忙，不好麻烦你的。”

“咱们老同学还客气什么。对了，我帮你看看这些药怎么用。”王子晨认真地看着处方，突然眼睛一亮，说:“你老公每个星期要到我那去做康复呢！”

李暮云想起来之前他是说过自己是康复科的医生，没想到竟有这么巧的事。

“那看来以后还真得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和爱人吃饭。”

王子晨扑哧一笑，说:“请我就行，我还是单身狗呢！”

“别这么说，好歹是黄金单身汉。”李暮云被他逗乐了。“你快去忙吧，我也得回病房收拾收拾东西了。”

“行！康复治疗的时候见。”

两人互道了别，王子晨目送着李暮云的背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