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03
王子晨算着时间，李暮云和她丈夫应该快来了。他像身上有跳蚤一样，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去康复训练中心转一圈，生怕自己看漏了。
踱步时，两个身影从办公室门口走过，只用眼梢一瞟便知道是李暮云他们来了。
王子晨身上的跳蚤终于安分了，他慢慢跟在他们身后，装作不经意地经过了他们身边。果然，李暮云看见后便叫住了他。
“王，王医生。”
她本想直呼他的名字，后来还是觉得称呼他医生比较好。
“唉？是你们啊。”
王子晨觉得自己的演技可以达到满分。
李暮云跟徐峰介绍了一下王子晨是康复训练中心的医生，他们之间的同学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暂时憋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前几天母亲突然来家里引起了徐峰莫名的疑心，李暮云不想因为“同学”又让事情变得复杂化了。
徐峰和王子晨客气地互相握了一下手。
这里的患者也不少，每一个器械都像是任劳任怨的老牛，发着沉闷的声音。
徐峰今天第一次的训练完成得还不算吃力，他自己也很积极。因为看到其他人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最可观的了。
人的心理很奇怪，自己难受的时候，只要找到比自己还要凄惨的对象，便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王子晨在一旁口若悬河地进行讲解，极尽他做医生的本分和职责。他从未在一个患者面前如此详细地解说每一个动作和器械，还有训练的方法。这并不是他以前不耐心，而是在李暮云面前，他忍不住要把自己那点学识都抖落出来。看见她频频点头，身心既得意又满足。
训练结束后，他送他们到门口，刻意地把自己钉在了门框内。他不想表现得超乎常理的热情，因为他不是没注意到李暮云直到训练结束都没有介绍他们是同学的这层关系。这个问题让王子晨不禁去揣测、去琢磨，像是一块槟榔反复地在嘴里嚼着味，却不能吞下。
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莞尔一笑，心里默默说，后天再见了。
王子晨刚在办公室坐下，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他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妇人，身边站着的是他们科室主任李祥。
“主任。”
王子晨礼貌性地起身，打了声招呼。
李祥说：“你这是不是有个患者叫徐峰？”
“是啊！”
他心里说他们刚刚才走。
“这位是徐峰的丈母娘，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蒋兰欣朝王子晨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王子晨细细地观察着蒋兰欣的五官，确实颇为相像。
蒋兰欣掩嘴一笑说：“起初我也不确定，但刚刚正好看见他们出去。”
王子晨点了点头。
“可是阿姨，病人的信息我们是有保密规定的。”
蒋兰心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李祥。
李祥立即对王子晨说：“小王，家属也是有知情权的。”
王子晨犹豫了一下。
蒋兰欣继续说：“我们家云云很孝顺，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她最近不太好，我是担心她才来麻烦老朋友的。”
李祥嘿嘿一笑，嘴上忙着说哪里哪里。
王子晨一听，不禁对李暮云心生怜惜，心里有一个声音说：你看，这女人多好啊！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这个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自己是不是有些猥琐？李暮云已为**，自己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吗？
王子晨干咳一声，对蒋兰欣说出了徐峰的病情。
蒋兰欣半天没有说话，李祥倒是在一旁不停地安慰着，说这样的病也不一定是绝症。
蒋兰欣眉头微蹙，尽管内心翻云倒海，她还是保持着优雅的举止。
她果然没猜错，云云急着想变卖房产是因为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若是徐峰治不好呢？不，好是肯定好不了的。若是徐峰严重了呢？最后无法动弹了呢？那云云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受苦了吗？
蒋兰欣告别了李祥和王子晨，并再三嘱咐他们千万不要把她今天来过的事情说漏了去。
04
世上很多事不是付出了汗水就会有回报，就像徐峰的病，尽管他每天按时吃药，每周按时去做训练，很努力的想要得到越来越好的结果。可是疾病是无情的，人是无奈的，他现在连走路都得放慢速度。
他开始迷茫，身边人的鼓励不再是加油助威，更像是对他即将面对死亡的可怜。与他来说，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无力的。他开始回避别人的眼神，包括李暮云，也包括自己的母亲，他们的眼睛里的关心和爱是他最不能承受的重量。
李暮云白天上班，林秀英在家忙活，徐峰便坐在房间里。以前还能看看书，觉得不能浪费人生，可现在连书也看不进去了，坐在窗边一看就看一天。他眼底是灰白的空洞，他看天空不是天空，看白云不是白云，就连自由飞翔的鸟儿也开始惹人发厌。
浪费人生吗？可他还有什么人生。
徐峰不是没有哭过。他在房间里悄悄地饮泣，连释放地大哭一场都不能。因为他不能让母亲听到，不能让她担心并且自责。他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林秀英经常会悄悄地打**间的门，看见徐峰独自坐着也就叹口气出去了。她不会说话，更不会安慰人。每次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徐峰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她知道这样只会让徐峰更难受，后来也就不说了。
整个家里就像笼罩在乌云之下，每一个人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快要溢出的负面情绪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李暮云被叫到了杨思海杨经理的办公室。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事，可她却没有底气去应对。
“小李，我知道你家里有特殊情况，但你三天两头请假，对工作影响还是很大的。”
“对不起杨经理，请你多谅解我。”
“我谅解你的，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啊。不如你考虑一下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你也知道我们广告公司还是很忙的。”
李暮云知道杨经理话里的意思是想让自己辞职，她身后有大把人等着她的屁股从这个位置上挪开。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很多，但她没有时间去哀伤、去抱怨。
“杨经理，对不起，我知道有时误了事，以后我就算加班加点也会完成的。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丈夫已经辞职在家了，全家就靠我一人撑着。杨经理，你看在我在公司这几年的份上，再给我个机会吧。”
“唉！小李啊，我很同情你，但是公司不是我一个人开的，决定也不是我能拍板的，你也理解理解我。”
看着杨思海那百般无奈的表情，李暮云再也不想开口了。她并不是理解杨思海的难处，而是她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人通常在做坏人的时候，总要表现得自己情非得已。好像这样就能让别人不会怨恨自己，心里也少了一分愧疚。
李暮云默默地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一个纸壳箱装了不到一半。她没想到自己能带走的，还是当初带来的那些。可走出去的时候，还是觉得沉甸甸的。
天气总是在不适宜的时候说变就变，此刻大厦外的雨很应李暮云的心境，但并不是她想要的，毕竟现实并不是拍电视剧，不可能在大雨倾盆的时候有人站在身后为她撑伞，什么时候都得自己撑着自己前进。
她拿出手机给徐峰打了个电话，说雨太大，晚点回去。徐峰只是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她好像还在等待，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听到一句关心，哪怕只是因为天气。但她的希望落空了，自己难受的时候哪还有力气去安慰别人，徐峰是这样，此时的李暮云也是这样。
雨没有停的意思，凑热闹似的越下越大。突然她发现门口有个拿着伞的女人正在看着她，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女人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这倒使得李暮云尴尬地将眼神挪开了，她左看右看，周围除了自己便没有别人了。她再三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她。
没想到那个女人朝她走了过来站在她旁边，一起朝雨看去。
“这雨真大。”
女人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
“你辞职了？”
“呃，被炒鱿鱼了。”
李暮云尴尬地回应着。
“为什么？犯错了？”
“不，因为家里有事。”
女人手里的伞滴着水，滴答滴答，像是代替了她的沉默。李暮云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她身上散发着说不出的忧伤。有可能是觉得同病相怜，所以他们暂时成为了这鬼天气下的盟友。
他们就这样等到了雨小，女人终于开了口说：“这把伞给你吧，早点回家。”
没等李暮云反应过来，她已经把伞放在一旁，快步走进了雨里。她的背影似乎在抽泣，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李暮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悲伤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每个人的悲伤都不会有人感同身受。
到家的时候，雨停了。李暮云将伞晾在了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雨伞的主人再相见，伞总要还回去的。她突然想到了白蛇传里许仙和白素贞也是因伞开始了情缘，她笑了笑，两个女人，又哪来的什么情缘。
林秀英问她：“暮云，吃饭了吗？”
她看了一眼干净的餐桌说：“吃过了。”
“哦，好。暮云啊，你多开导开导徐峰，我怕他自己瞎想。”
“我知道了。”
李暮云在门口深呼吸几下后才进了房间，徐峰依然是她早上出门时的装扮，还在看着窗外。大大小小的水珠挂在玻璃上，不知道徐峰是看着外面还是在看印在玻璃上自己的身影。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说：“我回来了。”
徐峰说：“淋到雨了吗？”
李暮云鼻子一酸，泪花涌上了眼眶，这句关心她等了好久。
她说：“还好。”
徐峰说：“对不起，我连去接你都做不到。”
“没事，老公，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我是个废物，是个将死之人。”
徐峰的这句话像是口头禅一样已经时常挂在嘴边了，李暮云每次听到都很难受，然后自己也跟着怨天尤人。她会安慰他，会鼓励他，开导他。可今天，她真的没办法了，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会陪着你。”
说完后，她拿了睡衣进了洗手间。拧开花洒，然后在水流声中掩嘴哭泣，偶尔抽咽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水声中。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徐峰也哭了。
徐峰知道他这个样子很讨人厌，他无数次把“将死之人”挂在嘴边，就像是女人总是问男人爱不爱我是一样的。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那么糟糕，自己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可就是忍不住想要说、想要问，想要一遍又一遍的从李暮云的嘴里得到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不光是她的鼓励和安慰，更是她不抛弃不放弃的承诺和誓言。
他不知道李暮云什么时候会厌倦，会不会越来越想躲避他。这样的他是自私的，但他控制不住不这样做，因为比起被讨厌，他更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会孤独地等待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