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跟母亲大吵了一场,再加上淋了一身的雨,内外加攻之下,刘玉芬到小翠家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小翠赶忙把她送到医院。等她醒过来已是转天了,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挂水。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茫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刘玉芬心想:如果不是遇见了小翠,自己晕倒的地方就不会是她家,而很可能是路边的某个地方吧。
“也许昨天我本该是要死掉的吧?” 刘玉芬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如此脆弱,不禁心中感叹道。
她正想着,却见小翠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袋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几步到了病床前顺手往枕头边一放,然后心急火燎地说道:“哎哟,玉芬你可醒了,吓死我了!现在感觉好点儿了没?”
刘玉芬挣扎着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想坐起来却发现有心无力,用虚弱的声音回了一句,“哦,我没事。小翠姐,真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你还是跟大夫说一声让我出院吧,我自己回学校就行,不耽误你了。”
小翠赶忙把手摁在刘玉芬身上,示意她别乱动,“你在胡扯什么?你知道昨晚你烧到多少度了吗?四十一度!再高点儿就能把你烧糊了知道吗?你还知道给我添麻烦了?那我跟你说,你知道就好。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的病治了个半吊子,然后再出什么别的意外,那会给我惹来更大的麻烦!所以,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呆着,等医生说你可以走了再说!”
小翠的话跟连珠炮似的,毫不客气地一通训斥。这些话让刘玉芬觉得有点儿亲切,同时她也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怪,因为本应该最亲的母亲把她赶出了家门,而原本嫌弃的人却帮了她。
“可是小翠姐,我没有钱。”刘玉芬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小翠“噗嗤”一声乐了,伸手胡噜了一下小姑娘额头的刘海,豪气地说道:“这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养病,姐请客!”
刘玉芬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心说哪有请人住医院的,但她也终于没再坚持了,用力点了点头。
“对了,这才乖嘛。好好休息吧,姐给你买了点儿吃的,输完液就自己拿着吃。姐不能在这儿照顾你了,得赶紧去上工,晚了要耽误事的。明天早上我会来看你,一定要听话啊。”
小翠说完话就风风火火地走掉了。刘玉芬看了一眼摆在她脑袋旁边的那只购物袋,里面牛奶、蛋糕、火腿肠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水果和零食。小翠的细致周到让她感动,心里暖暖的,眼泪也随即流了下来。
这一晚上,刘玉芬不由自主地总在想一个问题:小翠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记忆中的小翠就是一个大姐姐的样子,自己经常跟在她屁股后面到处跑。那时候家里人凡事都围着弟弟转,很少关注自己,自己有点儿什么不顺心的事他们也都不愿意听,甚至注意不到。明明有一大堆亲人,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这大概就是孤独的感觉吧?所以那个时候的小翠姐就显得很亲,因为她能陪自己说话,有时候也会变出点儿好吃的和好玩的哄自己开心。小翠姐那时虽然也未成年,但在自己的眼里她就是个大人,是唯一关心自己的大人!
小翠姐是初中毕业以后开始外出打工的,不到一年多就有风言风语传了回来,说她在外面干了不要脸的事情。小翠爸为这事儿跟村里传闲话的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出去找闺女,没多久只他一个人回来了,还大病了一场。所有的一切做实了那些传言,从此小翠就成了一个坏女人,家里也没再为这事儿辩解过,只说不认这个闺女了。
刘玉芬就这样把自己和小翠之间的往事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她心里真是挺为小翠惋惜的,觉得这样好的一个姐姐,不该把自己毁成这样。但转念一想也不对,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些。小翠姐当时遭遇了什么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既然这样做了,那必然事出有因。
“可能那时的小翠姐和现在的我一样,是遇到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了吧?”
人类的大脑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它在高速运转的时候,就总会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蹦出来。此时的刘玉芬就遭遇了这样的情况——当“小翠姐”、“现在的我”、“迈不过去的坎”这些零零星星的字眼碰到一块的时候,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荒唐到她刚动了一丁点心思就产生了巨大的羞耻感。
她忙不迭地想要掐灭这个念头。但奇怪的是,念头这个东西一旦产生了,就再也忘不掉了。就像雪白的墙面上被人用铅笔划上了道子,任凭你怎么用力去擦,也总会有浅浅的痕迹留下。于是,刘玉芬越是控制着不去想它,结果却越来越不自觉地去想,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地开始计算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了。
刘玉芬住了三天院,除了小翠来探望的时候一起聊天能分散一下精力,剩下的时间她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最后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是唯一能让她在规定时间内凑够学费的办法。
出院的当天,刘玉芬跟小翠回家后没再犹豫,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翠听完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到地上,用一副看见外星人的表情看着刘玉芬,问道:“啥?你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吗?这话可不敢胡说的呀!你要是着急用钱姐可以借给你,可千万别有病乱投医啊。我就是个初中文化,不会讲大道理。这一步如果你迈出去了对你今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不是三两千块钱的事。你相信我,我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这段时间脑子几乎就没有停过,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所以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我是真的考虑好了。”刘玉芬认真地对小翠说。
接着,她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全部给小翠讲了一遍。从小时候在家中的感受、上学的经历、大学的梦想以及她们相遇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玉芬讲了很长时间,中途哭了好几次,小翠也忍不住陪着她流泪。她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心里很是怜惜。她之前也知道这个妹妹从小没了亲爹,母亲改嫁后她一直遭家里的白眼。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本就普遍,小翠本身也有个哥哥,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曾经以为刘玉芬跟自己的情况差不多。但是今天听了刘玉芬本人的讲述,她才发现自己差远了,眼前这个妹妹藏在心里的委屈多到难以想象。
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玉芬就是泪水做的。小翠心里想着。倾听完刘玉芬的讲述,小翠也就明白了她着急要钱的原因。是啊,她家里都不愿意掏钱,更不用说周围的亲戚朋友了。说句难听的,就算去借,以她在家里的地位,都没资格开这个口。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我听说不是有助学贷款吗?”
“姐,这个我早就了解过了。助学贷款就算够条件,也得需要一系列的证明和材料,递上去也不见得就能批。而且实话实说,我家没穷到那个程度,只是他们不愿意把钱花在我身上。这样看的话,我几乎不可能申请得到贷款。”
小翠一时语塞,她明白刘玉芬说的是对的。
说来也怪,小翠之前遇到涉世未深的女孩重蹈她的覆辙时,一般会产生一种窃喜的情绪。因为自己变得脏了,见到别人干净,心里肯定是不会爽的;相反,见到有人变成和自己一样,而且能目睹这个过程,内心深处则会欢呼雀跃起来。
但如今面前的人是自己熟识的同村小妹,又多少有点儿同病相怜,小翠自然是笑不出来了。而且自始至终小翠从刘玉芬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就是“执着”!这个小女孩儿有种不认命不服输的劲头,为了自己想要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发现让小翠有点不寒而栗。
因为小翠想过,如果这种情况换成是自己,那她多半会屈从家里,不可能做到刘玉芬这个地步。她虽然是失足女,但属于被迫为之,最后认命了。但刘玉芬却是主动的,用身为女人最珍贵的东西为自己搏一个前程,这股狠劲她可没有!
小翠想着想着有些失了神,刘玉芬见她半天不语,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晃了两下,撒娇似地说:“小翠姐,你就答应了我吧,求求你了。”
“唉”,小翠叹了口气,有些爱怜地说:“我明白了,你说吧,具体有什么要求?”
“姐,做这个我也不懂。这么说吧,第一次的价格越高越好。我需要一万块钱左右,挣够数我就得走,不能有人限制我的自由。客人得靠谱,不能有病,地痞无赖之类的不行,我不想惹上事。”
“嗯,这几点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替你想到。放心吧,姐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还算有面子有资源。我用私人关系给你介绍客人,这样安全,也没麻烦。”
“好的姐,听你安排。对了姐,我挣的钱里面给您百分之二十,不能让您白忙活。”
“滚,你个小妮子骂谁呢。光是帮你做这些,我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了,要是再拿了你的钱,姐就真成**了。”
“哈哈哈,那我就谢谢姐了。”
两个女孩在一片笑骂声中结束了对话,彼此心里都多少放下了一点儿担子。此时的夜已深了,一切又将归于平静。
后面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还不到一个月,刘玉芬就挣到了足够的钱,比她预期的多不少,差不多有三万。这真要多谢小翠帮的忙,帮她找了一个优质客户。这家伙叫沈清,是个官二代。他爹沈万泉不是什么好东西,据说这些年没少被人举报,上面来查过他几次,但苦于缺少实锤的证据而无法制裁他。用小翠的话说,他们家缺德事做的多了,属于早晚要被雷劈的那种。这一点沈清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平时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从来不吝惜,因为他知道,今天的钱花不出去,明天就有可能就不属于自己家了。
所以这段时间沈清跟刘玉芬玩过几次,除了给钱还给礼物,衣服、包、化妆品、新款手机什么都有。后来刘玉芬收东西拿钱的时候心里都发慌,有一回实在忍不住问了沈清一嘴:“沈哥,你咋给我这么多东西啊?不会是想包养我吧?”
刘玉芬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害怕,怕的是沈清这样大把地为自己花钱是为了栓住她,那样就会影响她之后的打算了。不过还好,沈冰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彻底放了心。
“去你M逼的,你有病吧!你个出来卖*的还挺会想好事。老子给你这些就是因为开心。赏你的!明白吗?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看场表演高兴了还往台上扔过三五万呢。逗逼吧你,真够搞笑的!”
面对沈清的破口大骂。说来也怪,那些本该令她感到耻辱的污言秽语,听起来却一点儿也不难受,反倒觉得如释重负了。
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一个下贱的人了?她现在懒得想这个问题。
总的过程是顺利的,刘玉芬攒够了钱。不过中间也有过一次小波折,就是张宝娟不知从什么渠道听说了闺女正在做的“好事”。这个中年妇女顶着炎炎夏日,不辞辛劳地找到小翠家,见到刘玉芬不由分说就破口大骂: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跟你爹白养你了,还知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呀!好啊,你在家跟我闹的时候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我跟你爹要卖你吗?现在倒好了,你自己出来卖了是吧!”
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刘玉芬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完全一副冷漠的表情。
“你说的对。我今天就明白地跟你讲,身子是我的,就算卖也只能是我自己卖,轮不到你们。”
刘玉芬说完话扭头就走,这个母亲她一眼都不想多看了。
很快就是临近报到的日子了,刘玉芬只带了简单的行装就准备上路了,只有小翠一个人来送她,两人在进站口深情拥抱了一下。
“妹子,多保重。好好读书,祝你幸福。”
“姐,你也要好好的。咱们永远都是姐妹。对了,到了阳城我会改个新名字,以后我叫刘雨菲。”
“刘雨菲。嗯,这名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