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青禾,楼下有人找。”慧子端着一杯咖啡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闻着味道应该是在楼下的星巴克买的,一进办公室那沁人心脾的香气就飘进了我的胃里。
“谁啊?”我狐疑地问。“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呀,是个男的。让我上楼来给你带句话,说他在楼下等你。”她笑的更**了。
“别开玩笑了,如果真有人找我,不会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吗?”
“说发信息没人回,打电话没人接,不信你就去看看呗。”慧子一脸无辜的表情。
“怎么可能?”我掏出手机一看,是关机状态。好吧,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我去看看。”看着她那****的样子,我浑身冒起来鸡皮疙瘩来,快速地从座位上离开了。
张力,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装,脚上一双白的很耀眼的球鞋,一米七五的个头,一头微卷的短发,浓浓的眉毛下面藏着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这小眼睛跟他宽阔的大方脸委实有些不太搭。他站在我单位对面的大剧院门口,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另一只手捏着两张纸,他一看见我就咧开嘴露出一排因长期抽烟而有些发黄的牙齿。
“青禾。”他看到我激动地向我招招手。
“找我来什么事?”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妈包了点饺子,让我给你送点过来。”他说罢脸微微有些泛红,眼睛很专注地盯着脚下的白鞋。我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撒谎,**才不会让他来送饺子来呢。
“新买的鞋子?”我有些打趣地问他。
“嗯,晚上有空吗?”他用力踢了一下脚下的一块石头。
“什么事?”
“朋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看他那样怂样,真是替他着急。
我随手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谢了,晚上见。”说罢头也不回地上班去了。
张力是我中学的同桌。我这个同桌很是奇怪,他跟谁说话都很顺溜,唯独跟我说话结结巴巴,因此,我还拿这个嘲笑过他好几回呢。
五点半,张力早早地在楼下等着了。手上又是拎着一个塑料袋,是隔壁苏果超市的袋子,另一只手上提着两杯星巴克咖啡。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远远地俯视着他。他在人群中是那种很容易被人遗忘的人,中等的个头,长着一张大众脸,实在是不起眼。但是,他却是我中学三年唯一的朋友和同桌,对他,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虽然长的不怎么样,却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男子。毕业也有几年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目前暂时找了份快递员的差事先干着,却从不见他找女朋友。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见到他我问。
“嗯,今天跟同事调休了”,他抓了抓头接着说:“电影票是六点的,我担心你饿,所以买了些吃的先垫垫肚子。”
打开塑料袋,里面的商品简直是琳琅满目,什么肉松蛋糕,三明治,巧克力,蛋黄饼干,酸奶,火腿肠…“
兄弟,还是你懂我。”我是那种绝对不能饿的人,一饿就心慌,这满满一袋子零食都是我爱吃的,哪里是垫垫肚子,分明是可以吃好几天了。得到了我的夸讲,他似乎特别开心,脚步看起来都轻快了许多。
看完电影出来,整条大街早已被灯火照的一片辉煌。好多夜市和大排档也摆出来了。街上到处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想不想吃点烤串啥的?”他问。
一末灯光照的我差点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睛说:“最好来瓶啤酒。”
“好嘞。”他开心地说。
我们就近找了一个露天的小摊子坐下,两个人欢快地撸起了串。“喛,张力,你好奇怪呀。”
“我哪里奇怪了?”他刚刚拿起的酒杯听我这么一说又放下了。你就是奇怪啊,要不然为什么一直不找对象?”
“喔...我还不想找...还小哩。”张力吱吱唔唔的。
“你不小啦,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哪里年纪大啦,我不过比你大一岁好吧。”他呷了一口酒,声音提高了二个分贝。
“来,如果你叫我一声姐,以后你的女朋友就包在我身上了,姐罩着你。”我端起酒杯要去跟他碰一下。
“哎,别,你可真不要脸,小小年纪就要做人家姐。”他喝完酒说话倒是顺畅了许多,也不结巴了。那天,我们俩说说笑笑,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瓶接一瓶的地干。他酒量太差,七八瓶就醉的不行了,每次都这样,要我打计程车送他回去。这次也不例外,当我把他送上计程车,关上门的一刹那。他把那红的像猪肝一样的脸从窗户里伸出来,舌头打了结似的说:“谢谢你...青禾,真的谢谢你...陪我过完二十三岁的...生日。”
目送着载着他的计程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我看了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四十了,我慢慢地走在人烟渐稀的大街上,不知怎么地,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
张力,这些年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他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他的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他和弟弟拉扯大,真的是很不容易。父亲生前是个船员,长年跟船出海,那时候,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比一般人家都要优越。但在他七岁那年,父亲的船在海上遇到了海啸不幸遇难,那时他弟弟才二岁。
他的母亲为了养活他们俩,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在家门口支个小摊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补贴家用,生活一下子过的无比艰难。生活的艰难和父亲的早逝,造就了他自卑,不爱说话的性格,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朋友。记得,开学那天分座位的时候,同学们当时都嫌他不合群,不愿意跟他做同桌,只有我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做了他的同桌,这一做就是三年。我永远都忘记不了那天张力对我感激的眼神,我那样做,其实不是想博取他的感激,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依旧在幽暗的大街上缓缓地走着,和小时候一样并不那么着急地想回家。不知为何,“家”这个字在我的心底里是那么的空洞,一点色彩都没有。这么多年,我都无法体会亲情这二个字的含义。牵挂?温暖?安全感?力量?好像都没有。我的心是空的,是飘渺虚无的,甚至,这些年好像都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哭泣的东西。
微风拂过脸颊,暖暖的,现在已是五月。马路伢子两边的小区栅栏外爬满了粉红的月季和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发出淡淡的沁香来。昏黄的路灯照着干枯的且坑洼的路面,一到下雨天,这些坑里就装满了积水,无轮是电瓶车还是小汽车,只要经过这里总会溅的路人一身泥水。这条小路,我已然走了二十二年,上面有几处坑,几道痕我都摸的清清楚楚。
我照例在小广场坐了一会。每次晚归,这条路上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几只小野猫时不时地从暗处窜出来又迅速地躲开了去。漆黑的大地像要把我吞进它的肚子里。我很喜欢这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比起有些人,我觉得黑暗更真实,至少它毫不掩饰它的本色。广场对面有一颗桦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与我遥遥相对。风一吹,它便哗哗地向我招手,像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我倾诉。我走过去拍拍它干枯的树杆告诉它,我能理解它的孤寂。
经过王婶家门口,屋内漆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心中不禁掠过一丝隐痛,十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