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张美丽
作者:九空
分类:婚恋情感
字数:131700
本作品由传奇中文网首发,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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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一生,应该是分成两个部分,20岁之前,是属于自己的懵懂、快乐、自由的生活,20岁之后,是自己无法掌控的苦难生活。至少,在美丽看来,就是这样。
在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一刻,美丽的人生就不同了。或许她之前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得意、炫耀的地方,但结婚之后的日子,却是她真正体味生活的开始,一次次在痛苦中经历,才使她越发觉得未嫁人时的幸福。
此刻,美丽轻轻抚摸着自己硕大的肚皮,思绪却飘到了很远,那天的场景,依旧无比清晰的在她的眼前重现:
走过一条大路,再拐进一条巷道,就是家了。刚下班,正午的阳光晒得的人昏昏沉沉,只想倒头就睡,她不由加快的脚步。
远远便瞥见,大门紧闭,门上两只镀铜的狮子,威武雄壮的口含门环。她知道,这个点,家里人正在歇息。
越走越近,院子里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开始的时候,听不真切。到了自家院墙拐角处,才听清楚这么一句:“哼,养一头猪都比她强!”只听声音,她就断定是她的婆婆。每日朝夕相处,自然无比熟悉。只是不知说的是什么意,她没在意。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明明看不到脸,她却能够想到她脸上的幸灾乐祸,“你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美丽再次肯定,这是她们本家的三婶婶。三婶喜欢扯东家的长,西家的短,
想来她这么说必然不怀好意,只是不知这次遭殃的会是谁。美丽微微停了一下脚。
“毕竟什么毕竟!结婚都两年了,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那肚子也不见有个响动,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说完,狠狠的在地上啐了一口。
好吃好喝的伺候,哼,哄鬼呢,她可是听说了,为了不让儿媳妇吃一碗米线,可是在院子里朝天的骂。三婶心里这般想着,却不动声色的接了句:“这事么,得看个人的缘法。”
“哼......”婆婆很不屑,又无比骄傲的说,“我四个娃儿,大媳妇给我生了个孙子,三媳妇给我生了闺女,我闺女现在也正怀着。”歇了一口气,恨恨地道,“不用说,肯定是她的问题!就算养只猪,一年下一窝,现在也满院了!”
美丽站在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环上,只要轻轻一推,大门便会“吱呀”打开。
可是,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看见那两只狮子正张着大口向她狰狞的咆哮。
美丽已经想不起她当时是怎样走进门,怎样穿过院子,怎样回到房间,怎样躺倒床上了,直到现在,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肚皮,才能让她真切的感受到那份羞辱已经过去。
张美丽二十岁,和徐强结婚,即便这份婚姻并没有多少感情基础,她也是盼着好,不是奔着离婚去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婚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便让她在婆家处处抬不起头。为了怀上孩子,婆家人不让出门打工,美丽自觉理亏,即便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照办。可是整天待在家里,又要看他们的眉高眼低,她也想换口气,所以托人找了一份售票员的工作,早上出门,下班回家。出去工作,能让美丽换个心情,也没有耽误造人的事,婆家人也便默许了。
只是,美丽没有想到,在她离开家的时候,婆家人会这样编排、贬低她。
按说结婚才两年,没怀上也是正常的,有的人开怀早,有的人开怀晚,就像种庄稼,夏天收麦子,秋天收玉米,不过是还没到时候。
架不住婆家人逼得急,结婚头一年,婆婆还能耐着几分性子,第二年,婆婆便四处领着她去看病,肚子上扎针,下体塞药,几乎就没间断过,为了生个孩子,没少受折腾受罪,可结果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美丽有时也会想,会不会不是她的问题,几次想提出让徐强也去检查一下,每次话刚起个头,就被婆婆毫不留情打断。
被婆婆说的“猪都不如”的事情发生后,美丽难得强硬一回,很郑重的告诉婆婆:“生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让徐强也跟我去检查,不让徐强去,我以后也不去了!”
美丽一改一惯逆来顺受的样子,逼得婆婆不得不让步。之前的检查治疗都是东跑一处、西跑一趟,去所谓的名医、专治不孕不育、包生男孩等地方,其实就是小诊所,没有在大医院做过一次正规的检查。
这次,婆婆跟着两人专门去县医院检查。各项检查出来,美丽有轻微的炎症,不影响怀孕。徐强的检查结果是,精子成活率太低,只有15%,医生给出的结论是,难以受孕。
美丽至今都记得当时婆婆和徐强的表情,比彩虹还要好看。
之后,美丽算是安生了一段日子。她不用扎针,也不用吃药。主要的是徐强方面,医生叮嘱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同时要注意饮食,注意个人卫生。
开始一段时间,徐强勉勉强强能够遵照,后来稍微有所好转时便没了顾及,认为医生夸大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半途而废,自然,美丽是无法怀孕的。
婆婆看两口子的状况没有好转,心知肚明问题是出在自家儿子身上。可自己儿子,哪舍得说一句重话,便撺掇着小两口抱养一个小孩。徐强开始时不太愿意,但经过婆婆的劝说,同意了。
美丽这边,是死活不同意,她又不是不能生,干嘛要替别人养孩子,这个理由让婆婆和徐强无法反驳。其实婆婆的意见,经过最初的下意识激烈反对之后,美丽也认认真真思考过,抱养一个孩子,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婆家人真的对她好,值得她的牺牲,然而,事实不是,不值得。
再后来,她就离开家,一个人去了西安打工。
也许是美丽的离家,激怒了徐强家人,到处散播是美丽不能生,在外面有了人,要和徐强离婚。徐强家和美丽娘家不过六七里路,很快消息就传开了。
老实善良了大半辈子的王香芹,在村子里风言风语传开时,气得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不明真相的她给女儿美丽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美丽委屈不已,在电话里一时半会又解释不清楚,只好请假回家。
美丽回到家,迎接她的先是王香芹重重地一巴掌,随后是她的推搡拍打,连带着哭腔:“你咋能这样?你咋能这样做?让你兄弟咋娶媳妇?让我咋活呢?”王香芹是真的以为美丽在外面乱搞。
也许是被打疼了,也许是真的伤心,美丽虽然流着泪,但是准备好的解释,却是一个字没有吐。
王香芹停下推搡,收住哭声,抹了眼泪,默默端出一碗饭放在桌上,哑着嗓子喊道:“吃饭!”
美丽没有应声,默默的走过去,拉过一把凳子坐下,端起饭碗,熟悉的味道入口,她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没有!......”
通过美丽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诉说,王香芹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样子。知道了美丽这几年所遭的罪,她心疼的紧,可一时间也没啥正主意,只能陪着一起哭,哭着也不忘骂道:“一家子都是丧天良的、挨千刀的!这几年我娃都是咋过的?你咋都不给妈说的?我娃可怜啊......”
美丽说了半天,发泄一通,心里也敞亮不少,可听到王香芹那句“我娃可怜的”,堪堪止住的泪水又不受控住的往下流,比之前更凶猛。这句话,让美丽觉得,这几年的委屈没有白受,家里人看得到,也心疼她。
因为生孩子和徐强一家的一连串矛盾,美丽不是没有想过和娘家人说。可是想到娘家的情况,弟弟刚刚出学校,妹妹还在上学,爸一心打牌,妈有心无力,说了只是给家里添一些低气压,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又何必让家里人跟着担心呢!
所以,这么几年,她从没向家里人透过一点口风,即便王香芹劝她赶紧生个孩子,她也只是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
一番折腾下来,对于徐强家的做法,王香芹咽不下气,想要替美丽讨一个公道。
美丽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又劝不住王香芹,只道:“你咋去?妈,就你这光杆司令一个,人家让你进不进门都两说,更何况讨公道!”
王香芹一时不服气,“我找你伯家和你叔家的和我一块去。”
无论是寻晦气,还是讨公道,总要先在人数方面过的去,才能够在气势上压制对方。美丽伯家和叔家,一家各两个小子,叔家的小子最小,和美丽一般大,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王香芹这个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可行的。出嫁的姑娘在婆家受欺负、受委屈了,娘家兄弟出头,天经地义。
可是,美丽接下来的话,让王香芹不得不慎重思考:“妈,那人家让还钱咋办?”
美丽结婚不久,她爸张双虎就生了一场大病,那是县医院下乡时免费检查出来的,说是肺上有什么毛病,好像是什么肺水肿。张双虎不相信,对着检查的医生吵起来,差点掀了桌子。那医生也是耿直的性子,只说自己检查得没错,要是不相信,去医院复查,看是不是那样,如果他说错了,愿意出检查的费用来回的花销。
回娘家的美丽知道了这事,劝着张双虎去医院检查,这一检查,真了不得,真是医生说的肺水肿。既然生病了,那就看吧!可这几千块的费用,差点让一家人愁白了头。
美丽记事起,家里的生活算不上最差的,也算不得多好,总归是没饿着肚子,也没光着屁股。张双虎有一门手艺,会修补。大到拉水车的水罐,小到锅碗瓢盆,铁质的、铝制的、塑料的都可以修补,收费也还算公道,按补丁的大小多少而定,几角、几元不定,有时,也会顺带着补上几双鞋。不过要经常走街串巷,开始的时候全凭两条腿,背着一个布袋,袋子里装一些修补用品,边走边吆喝:“修补啦,修补啦,烂锅、烂盆、烂碗......”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张双虎淘换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一个布袋换成了可以搭在车子前梁上的有两个口的帆布袋,一个口袋装工具,一个口袋放一些吃食。
修补的生意,其实也是很不错的,运气好的一天,也能赚到几块、十几块不等,要是这个生意能够长久做下来,张双虎家的境况肯定是不错的。然而,他是一个极度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连续出门几天赚上一些钱,盘算着够家里一段时日的花销,他便就歇着了,说累着了,要好好养养。等家里没钱花了,才又会重新出门,就是这般停停干干,一年到头下来,虽说饿不死,但半点结余也没有。
后来,修补东西的人慢慢少了,他也便不再出门。每天就是在村子里瞎转悠,从这个牌摊转到那个牌摊,打牌成瘾,把家里的东西也输了精光,不是**拦着,差点把王香芹也输了去。
男人靠不住,王香芹只得自个撑起这个家,去了砖瓦窑厂上班。好在孩子们慢慢大了,能够自己管自己,不用她费太多心。
这么些年,这个家的日子一直是紧巴巴的,当时美丽的彩礼钱,也是被用去还赌债和家里的日常开销。因而,在美丽结婚时,娘家才拿不出像样的陪嫁,这也是这么多年被婆家看不起,她一直忍气吞声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家里为张双虎的治病钱一筹莫展时,美丽向婆家人开口了。也许是因为刚刚结婚,彼此都还顾及颜面,婆婆虽然不大乐意,仍是拿了六千块钱给她,不过敲明叫响地说是借的,是要还的。美丽本就是这个意思,也在乎不了婆家人的态度,只点头应下。不过,她把钱给王香芹的时候改了意思,不想她有太大的负担,只说这钱不着急还,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为此,王香芹当时还好一顿夸,说什么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
时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你当初赞不绝口的人,谁会料到在几年之后成了你口中十恶不赦的。王香芹大概不记得当初是怎样夸赞美丽的婆家人了,同样,对当初的记忆,美丽也渐渐模糊。但抹不去的是两家之间的这笔六千块钱的账。
这笔一直没有还的账,加上没有像样的陪嫁,才是美丽在没有怀上孩子的时候,任婆婆折腾的原因。
显然,这时候的王香芹,也想起了这件事,那股要去找美丽婆家人拼命的劲头霎时无踪无影,颓然的收回迈出去的腿,转身回了房间,靠在炕边不言语,只默默的流泪。
美丽看着王香芹瞬间沉寂,一直挺直的脊梁也无奈的弯了下来,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作为当事人,作为一个女儿,她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只干巴巴的安慰:“妈,么事......么事......真么事。”王香芹没有反映,她又胡乱的说道,“是徐强不能生,大不了我和别人生一个,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不能生......”
和别人生孩子这句话,只是美丽安慰王香芹时随口而言,当不得真。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