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二十三,村里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叫徐东,是村里徐大囤的孙子,从牡丹江回家过年。我听大人说徐大囤有个儿子,早年拐带着一个邻村的姑娘下了关东。莫非徐东就是他的儿子?
没几天,徐东就跟我们混熟了。他一张嘴总撇着一口好听的关东腔,说坐了三天三宿的火车,脑袋瓜到现在还咔咔直响。我们谁也没坐过火车,一个个羡慕不止。不过,徐东好像觉得自己见过大世面,总爱显摆,说关东那嘎达啥都要比这儿好。起初我们都不服,他就手把手教会了我们好多游戏,我也跟着学了一些。我承认,有些的确是很好玩。他喜欢和别人比赛,比赢了,高兴得就像头撒欢的小叫驴又撂脚子又打滚。可一旦输了,翻脸就急。
有一次,我和他比顶牛,顶牛是我们这儿的玩法,他哪能玩过我,结果每一场都被我闪倒在地。村里的少年便嘲笑他是草包。徐东羞红着脸,又提出要和我摔跤,我说好啊,尽管我个子不如他高,但我会使别腿,结果,他一次次地被我冷不防撂倒。徐东很顽强,不服输,比赛了好久,一次上风也没占到,最后他还是恼羞成怒,趁我不注意,用脚狠狠踢了我个仰八叉。我气急了,爬起来一个别腿就撂倒了他,并狠劲捣了他两拳。没想到有一拳正捣在他的鼻子上,霎时鲜血直流。
我没敢回家,天擦黑,终耐不住寒冷,悄悄摸进家门。才知,徐东并没来家中告状。
第二天,我跟一帮孩子到邻村的集市去抢炮头。徐东也跟在后面,好像还记着昨天的仇,两眼怒视着我。我自觉理亏,一直躲着他。
每到年关,我们总要跑到集市上枪炮头。卖鞭炮的贩子为了争拉买主,往往都不停地燃放鞭炮,以显示自家鞭炮的威力和质量。我们待贩子燃响鞭炮后,瞅准他们手中将要放完的鞭炮扔到地上时,大着胆子一窝蜂奔过去,争抢着用脚把嗤嗤冒烟的捻子狠劲踩灭,将那些还没燃响的炮头塞进自己的衣兜。
我争抢了大半晌,衣兜里收获无几。徐东站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终于,我瞅准机会,用脚踩灭了一大挂鞭炮,可就在我欣喜万分地准备俯身捡起时,冷不防被一个比我粗壮的少年推了一个嘴啃地。眼看到手的战利品成了别人的囊中物,我又气又急,拼上吃奶的气力,扑上前与他撕扯。那个少年是邻村的,比我大好几岁,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就像一只蚂蚁面对一只螳螂。争斗的结果,鞭炮非但没有夺回来,自己还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同来的伙伴个个吓得躲闪一旁,就在那个少年旁若无人地抽身离开时,猛见徐东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冲上前挡在他前面,一边挥舞着一边厉声呵斥道,把鞭炮放下。那少年稍稍一怔,有些胆怯地退后了几步,仍不舍得到手的果实。徐东持刀又向前紧逼几步,眼中**着凶光。最终,那少年被徐东的气势吓倒了,扔下那挂鞭炮钻进人缝逃之大吉。
我傻眼了,忘了身上的痛,也止住了哭声,清清楚楚地目睹了整个过程,直到徐东将那挂鞭炮扔在我跟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事后,我才知徐东那天偷偷在怀里揣了把刀子,是准备瞅机会找我复仇的。我终有些后怕,这关东小子的性子可真野啊。
过完年,很快就出了十五。一大早,徐东悄然走进我家门,突然有些伤感地拉住我的手说,明天我要回关东了。我爷爷说,都是一个村的,不应有仇,等长大了,在很远的地方遇上,就知道一个村的人是多么亲热了。我多想你们都能到关东我的家里看看那些深山、老林、白雪、黑瞎子和漫山的蘑菇。
我眼里也变得热热的,有泪流下来。徐东走时,塞给了我一挂用红纸包裹的鞭炮。他说是爷爷年前给他买的,自己没舍得放,坐火车又不让带。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徐大囤家,想送送徐东。可徐大囤说,徐东半夜就走了,这会儿早坐在去牡丹江的火车上“咔,咔,咔”跑远了……
我只好一个人疯跑到村外,将那挂鞭炮挂在路边的一根树杈上,噼里啪啦地燃响。
徐东就这样走了。
(此文先后被《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8期和《小小说月刊》2014年第8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