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有一种纯美的事物普照着世界,与阳光媲美,让生命精彩,使世界和谐。
——题记
(一) 父亲的故事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老教师,他是我们中学的元老,任教36年,送了34届毕业班,堪称师表,声名远播。
去年,他儿子师范毕业,本只能分到小学。他顾念儿子的发展前途,让儿子顶自己进了中学,而自己却独个儿去了镇上一个最边远的小学,离家很远,清早赶去,放学后赶回,风雪无阻。路上茅荆缠脚,坡陡泥滑。尤其是那个学校简陋不堪:四个年级,四个班级,四个教室,四个教师;没有食堂供饭,没有寝室供宿。他就当了一个“统管”不足二十个毛孩的“娃娃司令”。
后来撞见他,谈及此事,并为他不平。老教师虽有些无奈,但很释然,说:“反正要退休,把世界和更宽的路留给儿子吧!”我无言,鼻腔有些发酸。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给了我的学生,并且说:“父母能为他(她)的子女牺牲一切,我们的父母一直为我们并将一直为我们默默地作出牺牲。你体会到了吗?你体会到了吗?”学生们无言,目光都有些发软。
不久我去家访,一位家长告诉我,双休日懒得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儿子突然主动帮她喂猪挑水了。差不多同一时候,老教师专程来告诉我,他意外地收到了我班学生寄的几张贺卡。其中一张写道:“伟大的父亲!”他奇怪万分,对我说:“谢谢你和你的学生。”我笑道:“真正要谢谢您哩!”
(二)追车的学生
九六年我接了一个“烂班”。这个班“烂”出了水平:初一时就有几个同学与班主任在教室里打过架,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叫方林,原班主任自愿去了小学。学校就把这个班交给了我。那时,我才教了一年书,第一次当班主任。
这个班真是一剂令人头痛的毒药,方林便是最烈的一味,把初出茅庐的我急得心里痛。他哥哥考上了大学,而他却像另一个父母生的,我怀疑孙猴子还是他的徒弟。为了他,我的嘴唇起码磨破了三次。恼火时,我也下狠心笞他的手板,竟打出了两个大血泡,隆起于手掌中央,大如蚕豆。我要为他敷药,他不肯。
我说:“你为什么不和我打一架啦?”
“你对我们那么负责,我怎么会还手?”
“那原来……”
“原来的 * * 不是个当老师的!只管**,赢了随我们吵,输了拿我们出气!”
我忽然发现,他有一种非凡的品质,这种品质是一般学生所不敢有的,以后便更接近他教诲他了。然而,江山对于本性来说,实在是太容易改了。他终于难容于学校,被勒令退学,由我就地送他回去。出了校门,他恋恋不舍,几次回头望学校。于是,我问他想不想再上学。他回答:“想也是空的了。”我忽然觉得学校有些残忍。到了他家后,他父母急得拍胸脯。后来,我为他说情、担保,他又回到了班上。然自此以后,他的成绩上升了。
不料一期以后,他却自己退学了。一问,才知他是关心父母年老多病,家庭经济困难,于是不忍再为父母添负担,而退学帮父母供哥哥上大学。我赶到他家,其时他放牛去了。他父母坚决要送他读书,而又拗他不过。我在一个山头找到了他,谈了个把小时,我肯定了他的孝心,批评了他的愚陋;把“知识经济时代”,“困难是暂时的”,“父母最大的心愿是你有出息”等等的话说了一山。他,终于又回到了班上。
不久,我约他去登金银山——学校周围矮岭环绕,都是些黄土小岑;唯有东北的金银山,浑然一石,崖势陡峭,拔地而起,直指苍穹;常有人登临——到了山顶,我便问:“ 人们为什么只喜欢来游金银山,而不去游那些山岭?”
“当然是只有它高些,看得远些。”
我于是借题发挥,对他说做人当如金银山;并遥指巍峨的湘中第一峰——龙山对他说:“你看那些山,正因为它们的卓尔不凡,才这样地耸立在大地上。”
他沉默良久,才说了句:“我晓得哩。”
从此,他再也没有淘过气。(当然,整个班也如此。)毕业后他考入了市五中,现在担任该校学生会的一个部长。我记得,是我顶住学校的异议,支持他入了团。现在想来,真庆幸。
我还记得,他在一次作文《十年以后喜相逢》中,写的是与我相逢,其中写道:“我一下车,立刻就看见了远处那个醒目的身影,啊,**!没错,这个身影太熟悉了,我是至死也不会忘记的!”我当时怔住了,半天写不出一句评语。
他每次放假都来看望我,开始还提点水果之类。我说:“你现在要用父母的血汗钱,等你将来赚得钱到了再买吧。”他以后才没买了。
前不久,我乘车去市里,坐在最前面。途经五中门前时,我看见他迎面走来,于是挥手示意。车擦身而过,他竟转身就飞跑追来,赶了二三十米,司机以为要搭车,减速要停,我忙探出车窗,摇手要他别追了,没事,他才止了。车又加速前进,我回头看见他竟一直在目送车驶远……
往往有这样的情形:我进入一些高中校园,只要不是在上课,就会突然从四面拥上一些以前的学生,围着我问长问短。这种时候,我总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蓦地觉得自己成了世界的圆心,放射过的一些光辉又重新闪耀。
(三)这件事感动了我
这个小家伙胖乎乎的,三岁多一点。从小就人见人爱,不认生,谁抱就对谁嘻笑。牙牙学语后,便“叔”呀、“姨”呀、“爷”呀、“奶”呀叫得清甜。他的小脸蛋也不知被亲过多少回。
那个夏天的一日,日艳风轻,是一个平常的好天气。农村的这时节很忙,人都出去劳动了,空气里丝毫没有出事的气息。可这个小家伙不知怎的,偏偏掉进了池塘里,幸好抓住了瓜棚上垂下的一根藤——大约一时半刻没有危险——大哭。
最先听到的是正在近边除草的王大婶,她大呼:“ * 伢子掉在塘里了!!!”
话未喊完,已扑入水里。她不会水,连呛了几口,却还使劲往前湓,搅起了几个**。在门口切菜的李奶奶闻讯飞跑而来,大叫一声,也跳入水中。她更不会水,到了水里是秤砣,转眼没影了,只有水面剧烈地晃动着。岸边飞快地聚了几个小孩,一时间,叫声、哭声,揪人心魂。又一个人扑入水中——是还在上高中的冬梅姐,她是听到呼声扔了书跑来的——她略会游泳,可晃动的池水使她连连呛水,根本游不动。整个池塘都晃动起来了,日影一下子被搅碎,绝望地跳跃着。
啊,终于来了个会游泳的——王大伯。他刚从集上掮来一箱汽水准备搞双抢,见形势不对头,把汽水一扔,跳下水,抱出了李奶奶。不出几秒,又接连跳下几个男人,把另外三人也拉上了岸。
小家伙见人抱着他,或许是看见乱糟糟的场面有趣,竟和平常一样嘻笑起来,且摇手蹦足的。由于扯住了瓜藤,竟连头发也没有湿;而众人却都是活脱脱的“落汤鸡”了。一塘坝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才看到有牛吃了一大片稻子了,忙赶开了。
王大伯的汽水摔得仅剩下一瓶半——有一瓶救得一半,他两口就喝了。事后,李奶奶大病了一场,不久就去世了。
十一年以后,这个小家伙成了我的学生。有一次写《这件事感动了我》的作文,他问我写这件事是否恰当,我说:“你当时是小孩,没有记忆;这是你长大后再听别人描述的,写起来要转个弯,写得不好难以切题。你把握得好就写。”他于是换了个题材。
可是,我听了这个故事,实在感动不已。我对这个已长得半大的小家伙说:“你太幸运了。记住这件事吧,记住那个池塘曾经以你为中心,而你的村子曾经以那个池塘为中心,并且不妨写写它。”
小家伙学习勤奋,成绩一流;而且经常把饭菜分给没蒸饭的同学吃,经常为学校附近的一个五保老人提水送柴。他说他每次领到通知书都要到李奶奶的坟头去焚化——难怪每期开学我都强调要把家长签名的通知书带来,唯独他没有。我严厉批评过他,他总不做声。
——李奶奶,我看见九泉之下的您,脸如菊花般绽开了。
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阳光一样覆满大地。
我把它们编作了教材,并且觉得比每天都对本宣读的教材重要得多。它们化做了三月的煦风,吹绿了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心头;它们化做了五月的细雨,滋润着他们心头茂盛的株植:爱。
我敢肯定:一个饥寒的异乡流浪者若来到家门口,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捧出仅有的饭食,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拨旺炉火。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