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刘登科和马彩凤是公社中学的同学。全屯子上中学的有五六个，女生就她一个，只有他俩一直念到初中毕业，其余的都半道跑回来刨土拉喀种地了。那几个同学刚二十出头，就老婆孩子一大帮了。而他俩还是原样：一个小子，一个丫头。在学校的时候他俩几乎没说过话，就是在公社中学放学回家，十多里山路上他俩常常一前一后地走着，互相也没搭过几次腔。现如今他俩拉搁到了一起，都是因为去年俩人参加了县上组织的中央农业广播学校的函授学习。 在县上报到那天马彩凤看见了刘登科，十分惊奇地问：“你咋来了？” 这几乎是马丫头一次和他正式说话。 刘登科说：“听着广播里广播了，就很想来。” 马丫说：“你来就好了，我正愁没伴儿呢。” 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刘登科爆炸性地显山露水，出人投地得了个全班第一。老师表扬他，学员们都羡慕他，身价倍增，牵住了全体同学的目光。马彩凤突然觉得自己也光荣得狠，因为同学们都知道他俩不仅是一个公社的，而且还是一个屯的。她和别人显摆说，俺俩小学中学都是同学，一直在一起念书，他可聪明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其实从小学到中学马彩凤学习成绩和刘登科不相上下，她这次没考好就是差在遗传学科上。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把她气晕了头，马彩凤的成绩也错不了。讲课的是个老教授，光头，像**，是从哈尔滨请来的。自我介绍说曾当过**，被改造了十七**年。怪吓人的，昔**里人人喊打的**，如今也登堂入室，大行起道了。但眼前的这个**面像和**，举止斯文，根本看不出曾经当过十恶不赦的**。他说都称我是教授，其实我不是，**的不是，当**那时我大学刚毕业，还没资格当教授。现在工作恢复了，我的同学都是教授，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是教授，所以就管我叫教授。我估计我应该是教授，但还要评，要办手续。组织看着办吧，反正年龄**我小的，资历**我浅的都是教授了。他们一个月挣一百多，我没职称才挣六十多元。好在领导说了，工资的事一定给我补上，我就等现成的了。你们要管我叫教授可也行，我也没啥惭愧的。他说他一九五四年入的**，一九五七年****不要我了。入**时又填志愿书，又考验，又宣誓，程序很多，过每道程序的时候都紧张、激动得了不得。被开除时就简单了，**支部**告诉我你被开除了，明天就上北安农场去改造。我以为怎么也得有个手续，签个字什么的，结果是啥都没有，打上行李卷就走了。有的****回来后还要找有关部门理论理论，要包赔这些年的损失，我说算了吧，没死在北安就不错了。死了那么些**，家破身亡，妻离子散的找谁诉冤去，算他命短，老天爷不让他过这道坎。快二十年没见面的一帮老右们从四面八方聚回来，凑到一起吃了一顿算是庆贺。当年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的死了，有的病了，都已经老了，都怨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害死人哪。我**他们幸运，上北安的时候孓然一身，回来时领着老婆，还有仨孩子。我那老伴那样都好，就是农村人没文化，在哈尔滨找不到东南西北，回来三年了还不敢出门，因为经常找不到家。我就是年龄大了，要不然我就休了她，非当一回陈世美，看看那是啥滋味，哈哈……。同学们亦跟着哈哈笑，他又接着说。老哥们凑到一起，酒热话多，天南地北，越说越兴奋，越说心越宽，第二天都高高兴兴上班去了，没人再提赔偿的事。现在**又把我们收回来了，我现在又是****员了，要不然能在这给你们讲课。同学们对这个**的遭遇很同情，又担心他满嘴跑火车，说出什么反******的话来。他说他上大学的老师是大鼻子苏联人，他学的是米丘林的遗传学。 什么DNA，什么Y染色体，什么X染色体，听着还行，但老师一讲到动植物的繁殖，杂交优势，就有几个穿喇叭裤，长头发的男生偷偷地，不怀好意地笑。老师把书本一摔，厉声制止了他们。老教授忿忿然地说，流里流气，算什么东西，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满肚子马粪**的纨绔子弟。老教授一身正气，吓得那几个男生不敢再说笑。他们仅仅老实了一会，接着又开始嘀嘀咕咕。老师又训斥他们，好不容易把这节课上完。他们还觉得作得不够劲，下了课趁着老师不在，故意不怀好意地请教女生啥叫繁殖，啥叫杂交优势，怎样才能杂交优势。还指着女生们说，我们是“歪” 染色体，你们是“爱克思” 染色体，……下面说的就更不像话了。明明是**的调戏和侮辱，但女生们大都默默地**了，没办法和他们一般见识，有气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里。但有个小子蹬鼻子上脸，在黑板上画了个猪**的情形，告诉大家这就叫杂交优势，几个男生随帮唱影瞎起哄，闹得教室里乌烟瘴气。 马彩凤实在**不下去了，呼地站起来，指着那个男同学骂道：“你是个有娘养，无娘教育的**。” 那小子没想到会有人站起来痛骂他，愣了一下轻蔑地说：“原来是个山里的村姑，够泼辣的，嘿嘿，有味道。” 这小子为什么如此放肆？他是本县农业局长的儿子，打架、逃学、戏弄老师，初中都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他来函授不为别的，只为弄个文凭，根本就没想好好学习。因为农业函授学校就归他老子领导，谁拿他都没办法。学员们大多数都是农村的，都想安安静静地学习，谁也不想去得罪他。马彩凤没管那一套，接着又损了他几句。同学们十分惊喜，佩服她大义凛然，鼓掌为她的胆量和气魄喝彩。他见马彩凤骂了他，觉得是蒙受了奇耻大辱，顿时火冒三丈，上去冲着她的鼻子就给了一拳。马彩凤毫无防备，满眼金星妈呀一声鼻子流出了血。她感到天旋地转，扑倒在地上。那几个人见人倒在地上，知道闯了祸，马上慌了神，撒丫子跑了。同学们围拢过来，焦急地问马彩凤如何，为她擦拭血迹。她说晕得厉害，看人模模糊糊。同学们也不上课了，七手八脚搀扶着她上了医院。她心里很清楚正搀扶着他的是刘登科，她的胳膊就搭在他的脖梗上。外科在三楼，但马彩凤两腿发软，浑身冒汗，上不了楼。刘登科没有犹豫，哈下腰背起马彩凤就往楼上奔。从医院回来时马彩凤看到，刘登科的衣服上都是血。马丫说都怨我，整脏了你的衣服。刘登科说没事，回家叫俺妈洗洗就完了。吃完晚饭，马彩凤轻松了许多，心里砰砰跳着来敲刘登科宿舍的门，说是要给他洗衣服。刘登科说你的鼻子都肿了，坚决不肯。马彩凤拽过衣服来就摁到脸盆里，端起来就走。第二天马彩凤回家了，一连缺了七八天的课，所以考试成绩才不太好。回到屯里唠起这件事，刘登科说当时我**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马彩凤问：“你为什么没揍他，你一个男子汉，当时你就应该揍他。” 刘登科小声说：“我怕……” 马彩凤瞅了一眼刘登科说：“我知道你怕啥，就因为你家是地主。你爸成天怕树叶掉下来砸脑袋，你也是，整天大气都不敢喘，像个受气包。这都什么年代了，早没有地富反坏右那一说了，你还怕啥？” 刘登科叹了口气说：“你是没尝过当地主，没受过无产阶级**，不知道那遭罪的滋味呀！” 马彩凤高傲地说：“从今后我给你撑腰，看谁还敢欺负你们老刘家。” 刘登科激动极了，自己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感激的方法，**想跪在地上给她磕一个，但又觉得不妥。刘登科心里**谁都明白，在屯子里马彩凤的话和**一样好使。她在屯南一跺脚，屯北的大杨树准得哗哗地掉叶子。马彩凤不是狐假虎威的人，心眼好，待人仁义，但是看着不合理的事绝不放过。他三叔的儿子是个车老板，去年的时候偷着卖马料叫队长抓住了。他不服气，还打赖不承认。马丫听说了，怒火冲天地来到跟前，揪住叔辈哥哥的耳朵就不撒手。叔辈哥哥没办法，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说心里话，开始刘登科压根没敢和马彩凤搞对象，根本没往那方面寻思，只是觉得马丫挺仗义的，长得挺好看的，有机会就偷偷看两眼。下雨阴天不知道，自己半斤八两啥身板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招人烦的赖蛤蚂，但也不**赖蛤蚂强多少，哪里敢动马丫这块香喷喷的天鹅肉。可马彩凤自打在县上的中央农业广播函授分校又和刘登科成了同学，就和他格外热乎起来，有事没事的常跑到家里来找他问学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