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春天的时候公社办农业技术培训班，落实公社制定的科学种田方案，要求一个大队要去一个懂行的，学会了好在各个生产队推广新品种，推广新的栽培方法。公社的通知特别嘱咐，一定要来年轻的，有文化的，不要老庄稼把式。过去开这样的会都是大小队干部带着老庄稼把式去，老师课还没讲完，一半的人已经睡着了。老师让记笔记，强调好几遍，就是没几个记的。老师气得没办法，直骂是在对牛弹琴。后来才知道他的那些学生不是不听话，是因为没上过学。特别是那些大小队干部就更不听摆弄，上午溜号逛供销社给老婆孩子添点新鲜东西，中午在馆子里要俩菜，东屯西屯的不常见面，免不了要呼三喝四尽兴地喝一顿，下午坐在那犯迷糊，头一歪呼呼睡大觉，老师讲的啥全都不知道。所以今年公社改招子了，叫各大队选一个农业技术员，集中进行培训，要后继有人重点培养年轻人。屯里的小青年听说了都想去。年轻人嘛，谁不想往高处走，谁不想见见新鲜东西。但听说一个屯就要一个，大伙的心都凉了，明摆着肯定是马彩凤。人家是中央农业广播函授分校的，在公社农技站的花名册上有名，公社领导都认识她，再说**还是**。马彩凤**心想去，自己觉得十分有把握，心里乐颠了馅，因为在农广校学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

哪成想**很严肃地说：“你不能去，领导的孩子不能见便宜就上。”

马丫很认**地说：“没贪没占，这叫啥便宜，这叫热爱学习，积极进步。”

马支书说：“把学习进步的机会留给别人，那才叫**积极进步。”

好话说了三千六，马支书说什么不让去，把马彩凤气得哭起来。马丫很敬重**，但对**意见也不少。前年她中学毕业回到村里，正赶上大队学校缺教师。刘登科连想都没敢想，这样的好事肯定轮不到他。马丫满怀希望，和爸爸说想到学校当民办教师。马支书头一天答应了，睡了一宿觉又变卦了。马支书说，领导的孩子不能见便宜就上，再说了这事还得听公社的。公社教育办的主任来调查，结论是马彩凤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她爸还是没让她去。 马丫问：“你想让谁去？” 马**说：“我想好了，让张禄去。” 马丫瞪着大眼睛说：“他才初中毕业，学习也不好，连个话都不会说，写个请假条都憋出一身汗。” 马**说：“你别蒙我没上过学，公社初中毕业教大队的小学，就像县里的高中毕业回公社教初中一样，那是手拿把掐。” 马丫很认**地说：“你不能拿孩子闹着玩，那叫误人子弟。”

马**说：“哪头轻哪头重我还不知道？用你教育我。” 马丫说：“我知道，那小子嘴甜，过年还给你拎了两瓶高粱酒。”

马**听女儿说出这话，愤怒地吼道：“胡说，从南沟老高家论起来他管我叫表叔，过年了拿两瓶酒算什么，你以为两瓶酒就把我收买了？”

马丫说：“那要从我三****娘家那面论他还管我叫表姑呢，咋没给我送两瓶酒呢？”

马**越发感到恼火：“你还有没有老少了，怎么论的辈？”

马丫毫不退让，说：“都是八杆子扒拉不着的，硬套的亲戚，那小子就是会溜须。”

马**说：“他哥在部队上，人家是军属，咱得照顾人家。咱要是和人家争，全屯子都得笑话咱。” 马丫挺了一会说：“你要这样说我就不和你犟了，他去就他去，你告诉他别把课交错了，瞎虎可不行。” 事情就这样简单，张禄当上了让人羡慕的民办老师。张禄前年确实给马支书送过酒，马支书让他当民办教师**不是因为两瓶酒，**的是他想照顾照顾军属。全大队老少爷们伸大拇哥夸马支书，说他办事公道。公社领导大会小会表扬他，说他为什么能当二十多年支部**而不**，就因为他一碗水能端平了，大公无私，不搞偏亲向友。公社**强调，老百姓这些年对咱们有意见，没有劳动积极性，打不下粮食来，征购粮任务年年完不成，原因就是对干部有意见。咱们有些干部确实不像话，有了权利就偏亲向友，发放救济款，救济粮，只要有好事先想的是三亲六故，七大姑，八大姨。还有的干部经常吃吃喝喝，不爱参加劳动，闲着没事拽人家老娘们上苞米地。这些错误的做法**积月累，**了执政**的威信，老百姓背后戳咱的脊梁骨。 屯里人都知道，老张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大伙都看见了，前年张禄他哥响应号召应征入伍保家卫国，家里缺了一个硬劳力，工分马上就少挣不少。马支书心里有数，这样的人家咱不能亏待了。亏待了就是干部失职，就对不起**和国家，就没尽到一个基层干部的责任。他明明知道张禄的书念得不咋地，但认为那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用功，有责任心还能学不会？不能因为差点文化就不让他当老师，再说他家是贫农，**上没问题，可**，孩子们交给他出不了差头。老张家是全屯最本分的户，这些年啥时都听**支部的，上面要**他家交**，上面催猪他家交猪，上面收**蛋——他家交不上。他家**都交了，哪还来的蛋？张禄他爹上公社的市场花钱买了蛋也把任务完成了。这么说吧，老张家啥时候都没落过后。在他眼里那些有文化的人就是能悬乎，舞文弄墨地，识几个字就把**翘到天上去。“马大明白”就是那样的人，看着像个人似的，背后净**的捣鬼。我没念过书，照样当了这么些年**，照样领导你。你有文化怎么的，还不是归我领导。马支书不是一点文化没有，解放初他参加过扫盲班，斗大的字认识几筐，在全公社二十多个支部**中还是文化高的。

马丫气头上**恨**，冷静下来又理解她爸，知道**做得对，知道**面对全大队老少挺难的，但心里有时转不过弯，不痛快，半个月没和**说话。马支书怪女儿不懂事，但又心疼女儿，哄她说下次有好事一定让你去。这次上公社农技班学习几天就回来了，**不上当民办教师那么让人眼热，但她爸还是不让她去。 第二天就要报到了，马支书还没想好让谁去公社。左掂量，右掂量，瞅谁都不带那个架。老婆说你就让马丫去吧，省着她整天噘着个嘴和你怄气。你老是大公无私，好像马丫不是你亲闺女？让老婆这么一说马支书动心了，他咬咬牙一想还是私心一回吧，占一次便宜，省着她整天撅着嘴和我闹别扭。再说她还是农广校的学生，喜欢农业技术，别人也说不出啥。

吃晚饭的时候他爱怜地给女儿夹了瓣咸鸭蛋放在跟前，面带笑容地说：“你明天去公社，爸这回信着你了。” 他以为女儿会眉开眼笑，没想到马丫面无表情地说：“不去，没那心情，咱这两下子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马支书知道她是在堵气，以为过一阵就好了。可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马丫还是说不去。 马支书想了想耐心地说：“都快二十三了，和你一般大的丫头早嫁人了，你倒好，还待在家里和你爸耍小孩子脾气，想气死你爸？” 马丫不温不火地说：“我是想去呀！但不行啊，我打听了，公社里没有女宿社，我去了没地方住。” 马支书说：“那就难住了？我当多大的事，**三姨家住，有吃有喝的。”

马丫说：“三姨家人多，太闹哄。” 马支书说：“我知道你是和我别象眼，你硬是不去我就没办法了？我去另找人。”

马丫问：“你找谁去？” 马支书说：“满屯子老少，人不有的是，想去的一大帮。”

马丫说：“你可不能让‘马大明白’去。” 马支书问：“咋了。” 马丫说：“他净装明白，没有他办不错的事，谁都硌应他。”

马支书说：“别出去瞎说，论起来你还得喊他爷爷。” 马丫说：“喊他啥都行，叫祖宗都行，他就别乱岔乎就行，你可不能让他去。”

马支书叨咕：“那让谁去呢？” 马丫说：“有个人挺合适。” 马支书问：“谁？” 马丫说：“刘登科，他去准行。” 马支书不同意：“咱屯子没人了，非得他去，轮不上他，我也信不着他。”

马丫说：“人家刘登科可不白给，在农广校考第一，教授都夸他。”

马支书说：“教授？那是纸上谈兵的英雄，不是**种庄稼的把式，你让他来种一个我看看，再说刘登科是……。” 马丫说：“再说啥？想说人家是地主？那是老皇历了，念不得了。”

马支书说：“我也没说地主不地主的，上面的精神我还不知道？我是说他嘴上没毛，说话不牢，种地没经验，去了耽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