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杀来啦——”
一声叫喊把杨端正从迷糊中惊醒时,朱凤凰正在擦着杨端正的盒子炮,她看见杨端正半梦半醒,撩起一杆长枪,就往落步塘的后山头上跑。
落步塘位于鸡山县西南白银山下。白银山终年积雪,云遮雾绕。到白银山,从鸡山县城出发,由一条官道,必经巴王店、黄家棚、响铃口,过朱**子的弟弟朱小麻子的骑路楼,然后从土城联保的金家坝,过雷劈口,上落步塘,走十二花,过凤凰岭,由红岩口到碑坪,才能到白银山。俗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白银山不仅高,而且有仙,山上有一座道观叫白云观,观内有三重天井,九重厢房,香客旺季,供三四百人食宿不在话下。
无独有偶,在鸡山县西北也有一座大山,叫云雾山。云雾山比不过白银山,无仙无观,云雾山的奇,不是奇在山上,而是奇在山下,山下的马橡树坪有一棵数千年的马橡树,这云雾山也就因这棵马橡树而闻名鸡山县内外。到云雾山,从鸡山县城出发,取道仙人溪、天柱山、赵吉坪,过琵琶镇,然后穿大户周大山的骑路大楼,过紫草坪,上马橡树坪,然后直达云雾山。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真正把白银山和云雾山联系起来的人就是这位杨端正,地道的云雾山下紫草坪人氏。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把鸡山县的两座名山紧紧连在了一起,演绎出了
一个令鸡山县人亘古不忘的故事。
杨端正爬到落步塘的山脉上,看见朱**子带着官兵在盘山驿道骑马狂奔,马蹄激起的烟尘足足有冬天凌晨的雾那么厚。杨端正一边看一考虑着要不要神兵抄枪。眼看官兵们越来越近,他一撩身回到钱牌九的吊脚楼里,用两扇蒲扇一样的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借助“啪啪”的拍打声,他大声叫道:“伙计们啦,快快抄家伙,快快抄家伙,官兵杀来了。”
百十来个神兵像落步塘的柴垛子,东倒西歪地横在吊脚子屋里。朱凤凰擦盒子炮的手开始发抖。听到杨端正的喊叫,有的神兵身子一犟爬了起来,有的仍然按兵不动。动了的抄枪,抄神灯。没有动的疑心这回是不是杨端正搞的又一次操练,如果杨端正又在搞操练,自己按兵不动,又可以节约一回力气。倒是钱牌九机敏,他从杨端正的神态里嗅出了事态的严重性,明白自己的时机真的来了,便几大步撩到屋子外面的山脉上。风尘中官兵的马在他的眼睛里面跑得更带劲了。钱牌九见状,脑子一急,眼前出现了一片空白,他用手打了一下头,然后像狼嚎一般喊起来:“伙计们哪,官兵真的杀来了,快快列队,操神灯——”
神兵们这才意识到,杨端正没撒谎,官兵真的杀上来了,杀到荒草不生的落步塘来了。他们中一股人开始抓杨端正装备给他们的土枪土铳,另一股人去抓钱牌九发给他们的神灯桃符。杨端正接过女人递给他的盒子炮,朱凤凰顺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端正,这回一定要带上我。”
杨端正看了一眼朱凤凰,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跳到高处,对神兵们大声说:“伙计们,土枪土铳才是我们的矛,才是我们真正的盾,借助它们,官兵就是来个百八十人,也只会有来无回。”
杨端正正说着,钱牌九也跳到一个制高点上,一副想说话的样子。杨端正极不情愿地让给了钱牌九,钱牌九挺直了腰说:“神灯就是我们的盾,官兵再厉害的枪炮,只要我们一手托神灯,一边化符念咒语,保管我们就会刀枪不入,官兵的进攻就会‘瞎子点灯
——白费蜡’。”
说是这样说,杨端正的土枪土铳一响,就能打死一些活物,可是钱牌九的神灯当盾用,还只是传说中的事情,落步塘的神兵没有一个人眼见为实过。但是,钱牌九现在是神兵的教师,他的话杨端正不得不听,扯起神兵打官兵,对杨端正和钱牌九的一百名神兵而言,完全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所以,他们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对钱牌九的神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钱牌九为了验证自己的神灯是百般灵验,他站到山脉上,一手提枪,一手托神灯,让杨端正手下的神兵朝他开铳。杨端正手下的神兵怕伤了钱牌九,伤了和钱牌九及其属下的和气,便推让了,钱牌九只好让自己带出来的神兵试验,另外99名神兵就站在坎下看。试验开始,一半人的心悬得老高,这一半人是杨端正手下的神兵。另一半人脸带微笑,十分自信,这些神兵是钱牌九的旧部。那个体壮如牛的神兵队员向钱牌九连放了三铳,每一铳都形成筛子一样大的火舌,扑向钱牌九,可是钱牌九的神灯闪都不闪一下,钱牌九的身上,除了扑了一层火药梢子,没有一丝皮肉受伤。完事了,钱牌九拍拍胸,气定神闲。杨端正手下的一部分队员也开始暗自信起了神灯。
“神灯神灯,刀枪不侵!”
“神灯神灯,刀枪不侵!”
一百多个神兵队员在钱牌九面前,左手持神灯,右手持土枪土铳,排列成纵队,紧急复习快要忘记了的咒语口诀,喊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杨端正实在等不住了,跑下山脉,催促神兵队员快点上山占领有利地形。钱牌九这才带着一百多号人爬上山脉,呈“一”字排开,然后在“区区”的洋火声中,点亮了一百盏神灯。
官兵的马蹄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神灯的光线在尘土里面,像星星点点的鬼火在闪动……
落步塘人从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埋葬神兵的尸体,他们整整
埋了半个月。一开始有几户人家还有些耐性,挖一些浅坑,把一具具神兵的尸体放进去,然后掩上落步塘的黄土。可是没几天,神兵的尸体开始有异味,有人就建议将它们拖到山脉下面的一条山沟里,把尸体丢进去,再将那条山沟填平,只当从来就没有过这条山沟。这个主意很快得到了落步塘人的赞同。除了在混乱中跑掉了三五个神兵,余下的尸体很快都有了着落。
秋天的山脉很快恢复了平静,风吹过山沟上的新土,吹干山脉上神兵留下的血迹,过个十天半月再来一次雨水,落步塘就彻底没有了杀过人的痕迹。可是人们万万没想到,在落步塘冬至那天,天空突然雷声大作,倾盆大雨劈头而来,把那个山沟里的土全冲走了,让那些尸体露出了一多半,落步塘人不得不再次去掩埋他们。人们一边埋人一边骂着那条山沟。从此,那条沟也就落下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杀人沟。
神兵队全部被灭,官府并没放杨端正和钱牌九的过手。他们在落步塘和鸡山县城里里外外贴满了捉拿杨端正和钱牌九以及另外五名神兵的告示。在告示的旁边,他们还割了十颗人头悬挂在那儿。杨端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去看望了那些人头。他发现,有九颗人头是他带出来的人头,惟有一颗是钱牌九的老部下。杨端正飞檐走壁,飞身上到城墙头上将九颗人头取了下来,找来一个背篓,一背背上肩,消失在黑暗之中。惟独留下钱牌九部下那颗人头,孤零零地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