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太阳慢慢爬上地平线,淡黄的阳光从窗户穿进来洒到床上,儿子小小的身子沐浴在淡淡的阳光下,苍白的脸颊慢慢显现出红晕。
苏晓玲拨通了好友兼初中同桌——高艳云的电话:“高医生,在忙吗?”
“你咋有空打我电话呢,我刚下手术台。啥事?你说”高艳云一口家乡话,嘎嘣脆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听起来那么响亮而又舒心。
“找你真有事,这不我妈刚给我打电话说,我爸胆结石犯了,要住院动手术,想让我回去,我昨天崴到脚了,就是不崴脚,我也气得不想回去,他们俩不舍得使唤我弟弟、弟媳妇,就知道使唤我!”
“我们家不也是这样吗?我妈就可着我一个人使唤,出钱出力,还不落好,一有事往我这一塞就都不管了。你说咱俩这都是啥命!”高艳云一提这个话题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告诉我妈,我回不去,她就让我汇钱回去,我想问问,像我爸这个情况大概需要多少钱?”
“现在医疗费都能报销七成左右,花不了多少钱,再说,也不需要你先付钱,最后结算一起付款,一般胆结石的手术,所有的开销不会五千块。”高艳云确定地说。
“我爸这事我不管还不行,那这样吧,我爸这个事情你帮我安排,到时花费多少我转给你,你帮我付,我不想他们因为这事再从我这里赚一笔。”苏晓玲无奈地说。
“可以呀,你把阿姨电话发给我!”
“我把你的电话发给我妈了,让她直接找你,我不回去,我弟总得露面,也有可能我弟直接联系你,反正他有你电话。”
“你弟前几天还来找我呢,是她老婆娘家那边的事情,我给他介绍了个医生。”
苏晓玲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儿子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放在盆里温了一会,重新放在儿子的额头上。
“啊,他都没和我说。如果没事,他不会打电话给我,只要打电话,不是借钱就是让我帮他办事,好像我欠他的似的。没办法,这都是我爸妈惯出来的毛病,我每月给我爸妈一千块的生活费,村里还有地,老说不够花的,就好像只有我一个孩子。”
“一样一样,好像我们上了大学,就应该为家里所有的人付出,大家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怎么就不想想我们打拼容易吗?我这一天手术下来,腰都直不起来,还要经常值夜班,我最近苍老的很快,天天休息不够,莫名地累。”高艳云抱怨着。
“我也正想问你呢,我最近失眠比较严重,一夜要醒来两三次,脱发,睡到半夜出虚汗,浑身乏力——还有,大姨妈量都变少了,而且每个月来的时间也不固定,不是提前就是推迟,你说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啊。”苏晓玲担心地问。
“你这种情况的病例很多,我每天都会接待几个,其实我自己也有一些症状,一直在努力调整。”
“什么原因造成的,如何调整?”苏晓玲急切地问,还没等高艳云回答呢,苏晓玲就听到那边有人在喊:“高医生,高医生,二十一床的病人有点问题,喊你过去。”
“晓玲,我这有事,晚点再给你打电话。”高艳云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苏晓玲看了一下通话时间,一个小时十分钟。手机都烫手,耳朵也嗡嗡地响。
他把儿子额头上的毛巾取下,重新把温度计塞在儿子腋下,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苏晓玲走到隔壁女儿的房间,又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我和高艳云已经说好了,你到了医院直接打她电话,她会安排好的,医院现在不用提前缴费,出院的时候一起结算,咱们现在不都是可以报销嘛,花不了多少钱。”
苏晓玲的妈妈提高了声音说:“那不先付钱,人家咋给看病。”
苏晓玲也提高了声音,眼泪控制不住地爬出了眼眶,气冲冲地说:“妈,我已经和高艳云说好了,就这么办,我爸出院的时候结算——再说,我大弟、二弟凭什么就不出钱了,你们不能老是这样可着我一个人用吧,妈,你到现在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脚崴了,痛不痛,你就知道让我一个人出钱,我是你女儿,不是机器!”说完,苏晓玲啪地挂掉了电话。
苏晓玲趴在女儿的书桌上呜咽着,她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哭了一会,她逐渐平静下来,抽了几张纸擦干满脸的泪水,这才转身瘸着一条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把温度计抽出来仔细瞧了瞧:三十六度五,温度终于降下来了。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婆婆出去半天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苏晓玲通过微信给婆婆发了语音信息:妈,你去哪儿了,中午回来吃饭吗?
半天没人应,苏晓玲拨通了婆婆的电话:“妈,你去哪里了,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对面传来了一声“二筒!”
接着又一声“碰!”
婆婆大声说:“嗯,那个——那个,我出来有点事,正好碰到个小姐妹,不回来吃了。”然后电话迅速地挂。
苏晓玲无奈地走进了厨房,洗了一些青菜,昨晚的菜还没吃完,她下了一碗鸡蛋青菜面。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已经有了温度,可苏晓玲望着窗外的阳光,只感到阵阵寒意。
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她心里的怒火无端地升起,怎么都压制不住,似乎要把她扯开、撕碎,她端起碗把剩余的半碗面条猛地倒进了垃圾桶,手里的筷子用力地甩了出去,筷子砸在墙壁上,弹回来,突地落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苏晓玲心里堵得发慌,血液往头脑里窜,往四肢快速蔓延,她的脸在发烧,皮肤滚烫,她有股要砸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的冲动,她急需找个发些的出口,不然她要被身体里四处乱窜的那股火烧起来,她不停地捶打着胸口,急促地喘息。
外面突然起风了,气势猛烈,击打得树枝哗啦哗啦作响,地上的塑料袋和树叶在空中乱舞。
苏晓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愈发猛烈,她想奔到外面和狂风赛跑,在狂风中呐喊、呼叫。
她走到阳台上,打开阳台的窗户,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任狂风拍打着身体。
身体里的火焰慢慢在变小,变小,变小,最终熄灭,只剩下一坨死灰,风一吹就散了,散在昏暗的空气中,飘远了。
她看到窗户前面的小路有行人在急急地经过,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匆一瞥,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眼神中透露着:这女人怕不是个疯子。
苏晓玲收回了发麻的双臂,慢慢地关上了窗户,蹒跚着,踟蹰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房间里的窗帘被高高的掀起,落回不了原处,她发狠地把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印着棕色荷兰菊的灰色窗帘总算慢慢找回了位置。她躺到儿子身边,搂着儿子温热的身体,这才恢复了清明。
儿子扭了扭身子,在妈妈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所房子对于自己就是一个牢笼,把她锁得紧紧的,牢牢的,永远逃不出去。
手背搭在额头上闭上双眼,平静下来的身体,疲软无力,窗外的风在呜呜地饮泣。
苏晓玲的脑袋慢慢放空,她尝试着屏蔽风的呼啸,听着儿子的轻轻地呼吸,进入了梦乡。
进入睡眠状态的苏晓玲,全身在颤栗,手脚不停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绝望的呜咽,持续了几分钟之后,身体慢慢归于平静。
看似平静的状态,只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复又开始颤栗,抽搐,且比前几分钟的形势更加严峻,势头更加猛烈,她身下的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这次更加清晰,更加悲切,进而发展到双手乱挥,试图抓住什么,可就是抓不到。
就在她再次用力往上抓的时候,蹭地坐了起来,她坐在那儿怔愣着,眼神迷茫,呼吸急促,额头冒着沁沁的汗珠。
一声“妈妈”唤醒了她,儿子揉着眼睛,扑进她怀里,她下意识地接住儿子软软的身体。她抱着儿子的手臂越收越紧,直到儿子喊着:“妈妈,妈妈,偶难受”,接着他用力挣扎,试图逃出妈妈的怀抱。
苏晓玲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床头的闹钟显示着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屋子里楼上楼下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屋外的风依然在咆哮。
她下床给儿子冲了一杯奶粉,又去厨房煮了一碗面,等儿子喝完奶粉,吃了面条之后,时间来到了三点钟,女儿三点半就放学了,婆婆在打麻将依然没回来。
她拿起手机,给婆婆打了过去,压制着心里的怒火,保持着平缓的语气说:“妈,现在都三点了,小雅三点半放学,你是不是把这事忘了。”
对面传来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噪音“刺啦,刺啦……”,接着好像是椅子咣叽一声,倒了,接着砸到了谁的脚,几声“疼,疼,疼……”突然拔高。
“晓玲,我现在就去接,”婆婆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和小姐妹聊过头了!”
苏晓玲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婆婆和老公一样不靠谱。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摊到这样的母子俩。
婆婆把女儿送回家,又出去跳舞。
晚上六点半左右,婆婆出去跳广场舞还没回来,苏晓玲做了女儿爱吃的鱼,儿子喜欢吃的蒸蛋,婆婆牙齿不好,她又烧了个老豆腐,又烧了个小白菜,搭配个紫菜蛋汤。
女儿和儿子都饿了,往常这个点秦惊早到家了。
苏晓玲解开围裙,再次看了看时间,打开手机调到联系人:老公,把手机递给女儿,对女儿说:“你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他几点到家。”苏晓玲嘟囔着:“再不回来菜都凉了。”
小雅拿起妈妈的手机,拨通爸爸的电话,按了免提,电话响了半天,对面电话才接通了,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还有男男**打闹说笑的声音,小雅连续地喊:“爸爸——爸爸——”
过了一会,对面的噪音消失了,也没了男男**的欢闹声,这时秦惊才说:“喂,小雅吗?”
小雅看了妈妈一眼,才轻柔地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饭已经做好了。”
秦惊说:“爸爸今天有事情,不回家吃饭了,你们吃吧。”
免提状态的手机里传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秦惊——秦惊——”
苏晓玲赶紧按断了手机,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努力挤出笑容,可是她脸上的肌肉还是止不住地在抽搐,她转身假装去拿后面的纸巾,勉强控制住了面部表情。
她帮女儿、儿子盛好饭,女儿嘴里**饭菜,低着头吃饭,不像以往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地讲着当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儿子太小,根本不知道刚刚电话内容意味着什么,没心没肺地用小勺子捣鼓着自己的鸡蛋羹,桌子上撒得到处都是。
苏晓玲帮女儿挑着鱼刺,把鱼肉放在女儿碗里的时候,女儿才勉强抬头看了妈妈一眼,然后快速地把脸又埋到饭碗里。
苏晓玲心想这孩子绝对有心事,等吃完饭单独和她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