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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为我带回了新式衣裤，一律的灰黑颜色。小姑说小姑娘应该多穿亮色，三婶说亮色的衣服太难洗，灰黑的颜色耐脏。我没有穿过三婶为我买的衣服，它们太宽松，她说等我长大些后再穿就会合身，我们离别人眼中的成长，总会差一截。三婶说她这些年都在庆安的服装厂工作，存有一点积蓄，这次回来准备和三叔结婚。小姑说你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那只能算订婚，不是结婚。”三婶的眉挑得很高，笑得**婉，“城里的人都是先订婚再结婚的。”墙壁被灯光照得雪白，前**客厅新换了三叔买回的白色节能灯，近几年暖黄的钨丝灯渐被节能灯替代。夜晚也如白天一样亮，很多人希冀把有限的生命无限拉长，也将短暂的的生命得以延续，任是夜晚也还在劳作。
小姑和三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我趴在桌上思索道歉信究竟该怎么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手提包里的电脑被我弄坏的事实。他走进教室的刹那全班女生都惊呼，他说大家好，我叫于遂。没有表情，脸上的皮肤绷得紧，被他精致的五官掩盖，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于遂”，我才知道他姓“于”而不是“余”，全班女生又是一阵惊呼，男生也掺和进来，多是和女生唱反调。他神情平静，继而说：“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我不敢看他，我想我闯了祸。在我自我介绍完后，他说你叫木沐阳？我低头点头，不敢看他，总之那段时间只要上英语课我就不能专心，我感觉从他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和我有关。
也许我该相信，生活中鲜有**正意义上坏人，他们只是认为自己做了自己该做或并没意识到的事情而已。也许，冯婧是这样，她背印着白雪公主、灰姑娘头像的粉红色书包，不存在她们那样的际遇，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和我一样。
她在我课桌旁止步，“木沐阳，你也在这个学校，又同一个班了啊！”声音很低，咬字很清晰。她笑起来的牙齿很美，上下自动咬合严丝合缝，光洁亮白，把每个字都紧紧咬住，然后清晰释放，足以让每个人听清。所以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清晰而富魅力。
数学课上，她与另一个同学嬉戏，将凳子扔在我背上，同学间有这样的传闻，她在竭力表现自己，期望得到于老师的注意。我笔下的圆柱体弧线部分飞得很远，划出纸质边界，印上课桌。我拍桌子站起，怒吼：“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儿？”
教室里倏忽安静，窃窃私语声，“没想到她也会发飙啊！”
“对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冯婧变了脸色，“木沐阳，你牛什么牛，不就是**犯的女儿吗？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啊！”冯婧气势汹汹冲到我课桌前。
我看了她一眼，“有于老师罩着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让他只教你一个人啊！”我狠狠怼了她一句。不知为何，我不想再像以前一句又一句徒劳的辩驳，虽然心里忐忑，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继续做我的数学题。她脸颊气得通红，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好哇，有本事你的英语成绩不要拖全班后腿呀！”
“我本事大着呢！不仅不拖还会超过你！”
我曾想过，若我当时对她现出恐惧，表示哀求，使人产生怜悯，或许我以后的处境会有所改观。我睁睁看着站在门前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看着这一切的于老师，在我看见他的瞬间他缓缓放下手臂。
“你们数学老师临时有事，本来说好和我换课，但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你们继续做数学。”他边说边往讲台走，“明天的第二节课上数学！”说完他扫视了全班一眼，神情淡然。
讲台下的同学哀声四起，有同学公然大叫：“我们要上英语，不要上数学。”“老师您又没占数学老师的课，为什么要还给他一节？”
“你们英语学得很好，我对你们有信心。”他走下讲台向我这边走来，我想这下糟了，他该不会是因为我刚刚的举动要找我麻烦吧！冯婧的英语学得好，而我？
“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英语的。”
“她怎么啦？”有同学在窃窃私语，“估计刚刚被凳子砸出问题了！”
我意识到我行为的可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喊一二三，他就像没看见似的，与我擦身而过。我只好自己坐下。没错，我想我**的是被凳子砸出毛病了。
我不能放弃英语，是为我以后人生的综合考量，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构思该死的道歉信。道歉信的具体内容，应该先从把于老师和冯婧扯在一起入手，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三叔的婚礼会**举行，具体**期没定，他们忙着张罗已经焦头烂额，**我一人清闲自在，其实也不算清闲自在，道歉信依旧没有写完。我躺在后山已显枯黄的**丛里，头枕着手臂看天。老二背着背篓上山挖药材，我向他招手。他兴奋地向我跑来，我拍拍身边的**丛，他很听话地躺在我身边。
“老二，我想我们四个人永远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你说可能吗？”在这之前，我也希望我们家能永远这样，我逐渐怀疑，那些没有说出的话，都可能变为不现实。所以我此刻选择说出。
老二一个劲儿地点头，老二是懂得的，他看着我笑得灿烂，大家都说老二的灿烂是憨，很久以前我讨厌这个字，因为它的笔画给人一种难以企及的感觉。现在我喜欢，它代表着一颗果敢而坚毅的心，很多字用笔画告诉我们，它们应该用生活解读。老二嘴角的幅度恰到好处，我总以为我会再遇见一个如老二一般笑起来恰到好处的人，嘴角三十度上扬，连带下巴也紧跟舒展。老二是一个不会忧伤的人，“老二，三叔要结婚了，你说好不好？”老二拍手，他一遍遍重复有喜糖吃啰，有喜糖吃啰。
他拍手那刻，我是失望的，失望停留了一分钟，我翻身捡起被老二的背篓弄断的黄鹌菜，**花瓣已凋谢，唯剩枯黄裹着白色絮状体，我将它拨开，将白色絮状体放飞风中。
“**好看！”老二兴奋得大叫，白色絮状体在空中晃荡几圈后趴在老二和我的衣服、头发上。
“你这里有！”我踮起脚尖敲了下老二的脑袋，“你这里也有！”我又用手狠狠拍了下老二的后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里还有！”
小姑背着背篓站在小路上对我和老二喊：“你们两个，快回家吃饭吧！”我和老二停止打闹，我说今天吃饭怎么这么早？
小姑走过田坎踩着泛黄的野**，“今天你三叔不回来，我们就早点吃吧！”我说三叔干嘛去啦？
“拍结婚照。”我很想看三叔穿西服的样子，我也曾说过他们拍结婚时一定要叫上我，三叔没叫上我，他一定是忘了。他不会在意，世界上会少一个目睹他将青春变成一幅画的人，我也不会在意，他还有值得保留的青春。
三叔结婚那天我没回去，喜糖早在他结婚三天前我就吃过。结婚后的三叔头发梳得**以前更加整齐光亮，白色衣衫颜色也变得纯正。三叔和三婶结婚后三婶拿出她的积蓄三叔又跑了些地方，****死后被三叔转让的店面又回到了三叔和三婶手中。
我没去三叔的婚礼，但我那天请了假，从家到学校**自走了两个来回，我在学校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每个人的一颦一笑都变得和我相关。原来人在万般无奈情绪低落时，是什么都不想的，一如此刻的我，既不想参加三叔的婚礼，也不愿回学校上课，喜欢漫无目的，喜欢放空摇荡。
学校后面是一栋废弃的教学大楼，虽已废弃，但从外表来看，依旧可窥见其当年绰约风姿。大楼里外均用白色颜料粉饰过，多处虽已剥落，但依旧洁白，这排楼房现在是杂物仓库。透过木质窗框，我看见了坐在教室第三排目不转睛盯着黑板的男人。
那一刻的阳光柔和，他的神态祥然安静，我躲在窗脚，偷眼看着教室里的阳光包裹温暖了整个秋季的碎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