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巴景摔得昏天黑地，他后来笑说那是他与黑子相见的最大见面礼。我说你怎么在平地也能摔跤？他说这瓷砖成这样了也没人管。我走过去，看见一块瓷砖凸起高于其它。
黑子走过来，扔给我拳击服。“走吧！今天我跟老板请了假，可以多陪你练练。”巴景此刻正处于浑然不知天地的状态。
“他现在是我的拳击教练。”我对巴景说。
他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怎么可以让他当你的拳击教练，别忘了你的左手是怎么受伤的。”
“疤痕还在呢，忘不了。”
“他是罪魁祸首呀！”我说有些事，我回去给你解释，今天你就先听我的。巴景欲言又止，默默点了点头。他遇事虽有些冲动，却不鲁莽，他说我是第一个带给他信任感的人，这种信任感足以让人崇拜。所以很多事他乐于听我的，我不明白为何信任感会带给人崇拜，我所明白的是，信任的边界很窄，厘米和毫米会向它的边缘伸展，所以无从衡量。越微观的东西也许越适合。
“我不赞成你的做法！”巴景愤然从椅子上站起，引来一**目光。
回到庆安，我依旧习惯去W****，花四十分钟饮一杯碧螺春。黑夜中迈出房门第一个容纳我的地方是W****，半池曾笑言我对这个地方存在特殊情结，情结是一件可怖的事，某天你不得不舍弃时，会感到人生无寄，无所皈依。我可以舍弃，也不会无所皈依，所以我不同意他的说法。我只是不愿舍弃自己的初衷。
“你怎么知道他和宋征那个混蛋没关系？就算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那天也不该拿刀刺你呀，那可是**呀！坐牢、违法、**毙的，事件的性质证明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空想！”
我说本来就是空想啊，他又没告诉我事实。
“那你还这样，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样子！”说着说着他干脆站了起来，“告诉你，**正看清一个人需要时间！”
“冷静，”我端起茶杯，细细饮了一口，“我正在花时间去看清！想要看清不接触行吗？”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情绪有所平复。
“好，我就暂且相信你，不过你可别放松警惕，不然哪天他从后面**一刀你都不知道！”沉默了半晌他取下被热茶熏得沾满水汽的眼镜放在一旁，“我**是服了你哟！头发丝儿都舍不得让人沾的家伙。”由于长时间戴眼镜的缘故，他的眼窝有些往里凹，像时间放长了干瘪的龙眼。
“放心，我有分寸。”
小丫头在学校的生活又回到了小学时一般，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弄巧成拙，同时，我也想见见那个和三叔相像的支教老师，没对巴景和黑子讲，我**自去了沉梓村。在无梁车站，半池打来电话，他说想去庆安看我，但他外公病重。
“你还是回去看你外公吧！我现在也不在庆安。”他说你在哪儿？开往安居镇的客车司机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到安居镇的！到安居镇的！马上走！”人声嘈杂。
“现在不方便，等下再说。”大声嚷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也不知他那边是否听见。
安居镇有两所中学，一所位于镇上，一所离镇约有一公里，需走过老街再沿公路向下走个三百来米，这些在我支教时已摸得很清楚，中学的老师来小学招生校长喜欢派我们三个年轻老师接待。半池嫌那些人浑身散发酒肉气味，每次安排他时他能躲便躲，实际几乎每次他都躲，可怜巴景和我两个人顶着三个人的头衔要完成所有工作。
走到校门口，校门紧闭，门旁设有保卫室，看来施行的是封闭性**。我走动察看，围墙刚好没过我的头顶，有几处的玻璃碎渣零落。于高中没少翻过墙壁的我来说不算什么，奇怪的是这一刻我竟不想翻墙而入，我想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学生时代翻墙，成为老师后莫不还翻墙？要是不能进，等她放学也无妨。
我在保卫室前张望，窗户打开，露出的脸似曾相识。
“啊，是你啊！”皱纹叠满的脸露出笑容，我说您认识我？额头偏右的月亮形疤痕从窗户一闪而过，皱纹脸打开保卫室的门走出，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扣子扣得整齐，脚上踩着黑色布鞋，黑色面料也洗得发白，看起来像沉梓村天空发白的秋天，有清爽的气息，看后让人头脑清醒。
“何止认识？”他一句话出口吓了我一跳，我的大脑完全跟不上我急迫的心情，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记忆里的确没这样的老者，他看我急切的表情，打了两个响亮的哈哈，弄得我一头雾水。“开个玩笑，不过你以前的确见过我，你再仔细想想。”他做了个纤夫拉绳的动作。
“老耿，是老耿吧？”他乐呵呵点头，记忆里忽然浮现的人和此刻站在眼前的是同一人，心情远非兴奋所能形容。
我说老伴可好？
“走啦！”他的嗓门依旧响亮。我的问话未免扫人兴，老耿倒显得很开怀，“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痛苦，我说她这样走也值啦！”两条光禄禄的牙龈露出，脸庞缺了牙齿的支撑显得形销骨立。
我与老耿在安居镇的后山坡相识，彼时正值元旦，安居镇落着大雪，地面的雪也积了三四寸。半池难以适应沉梓村冬季的寒冷，偏偏他又喜欢到处跑，除了上课整天很难见到他的人影，拿着相机到处跑，说是这么好的风景不记录下来太可惜。
我和巴景都知道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徒步旅行者，行走并记录，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一入冬便咳嗽不停，我与巴景夜晚也难以睡好觉，雪大冰厚客车也停运，我只好顶着风雪徒步到镇上给他买药。
看见老耿的时候他躺在蓬松的雪地，浑身上下都是雪，眉眼上也结了霜。我看自上而下的一串雪迹，一直向下贯穿到老梗躺着的位置。彼时他摔得不知西东，我叫了他好几声又替他拂去身上的雪，他才有反映，有了反映的老耿四处摸索，“她呢？”我说谁？“孩子**！”我明白过来，帮他寻找老伴。
他的老伴全身上下裹满雪，于半路被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截下，已不省人事，我伸手在她鼻下，还有鼻息，不稳，“放心，人没事儿！”老耿手脚并用爬过来，“小伙子，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到医院，大雪天连辆车都没有，我就用我家的拖车把她给弄出来了！”他说一句话就吐出一口白气。
我说拖车呢？“还在坡上。”我把老人扶起背上。
“老伯，还能走吗？”
他在后面喘着粗气，声音很响亮地答：“还能，还能。”
老耿不想走公路，抄小路将尽快老伴送到医院，结果在从把老伴从车上弄下来时由于雪下得太厚看不清一脚踩空，两个人就从上面**了下来。我说我在前面拉，大伯您在后面帮我稳着点。那天我于大雪中将老耿夫妇送到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后离开。后续的事情也不得而知。走到半路我发觉我买的药不知所踪，返回遇见老耿的斜坡也没找到，只得回药店重买了一份。
“那天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什么时候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不自禁想起龙叔，同是救人，有人活有人死，同是将我铭记，差别竟是如此，让人哭笑不得。
“现在轻松啦？”我指了指保卫室，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一个人待不习惯，喜欢热闹，他们看我一个人，就让我在这里当个保卫。来来来，进来喝杯茶吧！前几天老王女儿带回来一大盒碧螺春，我和他打了几天商量，今天才给我送来。”
保卫室的西侧**墙支着一张床，东侧右上角有一个小的煤球炉，炉上放着锅，锅里还放着用过的碗筷。一张小桌挨着东侧小窗，上面放着茶壶茶杯等零星物品和供出入校门的登记本，上面蒙了一层灰。
我说出入学校都要登记吗？他说不瞒你说，一开始要登记，现在我就是那个本儿啦。老耿话中洋溢着自豪。铃声响起，Richard Clayderman的《秋**的私语》，校园里顿时闹起来，我说时代进步了，连下课铃声都与众不同。记得以前支教时来这里参加活动都是很普通的“叮铃铃”。
他说可不是，学校来了位支教老师，来了改了上下课铃声，吃饭时间都放歌，有的完全听不懂，孩子们说是英文歌，哎，老了，不属于我们了！他刚说完，欢快的歌声响起，是**ile.DK的《Golden Day》。
“**想见见这位老师啊！”
老耿往我杯里添了茶，“那可**不巧，你来的时候他刚走。”
“**的不巧。”是何时错过的呢？也许是在我俯身系鞋带的瞬间，再或者是在我驻足看一幢新修的漂亮楼房的时刻。
老耿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说一位朋友的孩子在这里上学，顺道来看看。
“这样啊！”他问我现在是否要进去。
“不用了，那孩子已经转学了，在您看见我前刚知道。”老耿顿了下，道：“可**不巧！”我没有多说，站起身跟老耿道谢告别。这时喇叭里的音乐又成了黄雅莉的《蝴蝶泉边》，听来夹杂着些许凄婉，又有点温暖，回忆满心间。
走出保卫室，从铁质校门的缝隙，我瞥见在一棵雪松的下面向我站着的男生给扎马尾的女孩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按照声音的时间线来看，已经发展到耗子给她递信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