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蓝薏婷没想到的是,整个葬礼,只有她和童凯。
难道老太太没有其它亲人?朋友,或许年纪相仿,不来可以理解,她就没有兄弟姐妹,侄儿侄女?难道童凯是独生子女?那他也该有老婆、孩子啊?看他年龄与自己相仿,孩子和龙啸应该差不多,怎么都没来?
虽然没问也没说,但蓝薏婷满脸满眼的疑惑,夹杂着悲伤和埋怨,不断射向童凯。因为忙,童凯没接。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和其它送葬的人群比,略显冷清的两人,默默无语,但配合默契,在肃穆中,顺利结束了老太太入土为安的一切程序。
这是一个生命的句号。每个人都一样。只是有前有后。哪一天你的后人同样会做这一切,所以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行。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就结束了。蓝薏婷这样想,减轻了心里的沉重和哀伤。参加葬礼,容易让人清醒。
“妈,儿子不孝,没照顾好你。有什么需要,就托梦给我。”童凯最后给老太太叩头时说。
“老太太,请保佑我和龙啸都身体健康,谢谢你喜欢我们龙啸。”在蓝薏婷心里,她的健康关系着儿子正常的生活,没有她,不知道儿子会怎样。而健康的活着,是不是奢望她不知道。一把铡刀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或者永远不落的那种担心,无人知晓。
刚走出墓园,蓝薏婷的手机响,是小姑子沈蜜打来的。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龙啸一直吵着要爸爸。”
电话里传来儿子不讲理的吼叫:我要找爸爸,我要我爸爸。“你听,你听,”声音越来越大,凶悍得近似歇斯底里。想来沈蜜正拿电话走近龙啸。
“我就回来了,你先哄哄他。”说着,蓝薏婷加快脚步。
平时,龙啸虽然不如同龄孩子的智商,也可以有问有答,自己玩玩玩具,看看电视。但一发怒,就没人敢靠近他。只有她。不是她不怕,而是没办法。
手机再次响起,她看也不看,不耐烦地说:“我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到。”她知道一定是沈蜜催她。面对狮子一样狂暴的人,害怕、担心的交织,她知道她回去的路程需要时间,她还打电话来催。
其实,催促是渲泄害怕情绪的一种方式,一种自我安慰。
她话音未落,电话里一个男声平静又彬彬有礼的声音:“请问你是蓝薏婷女士吗?”
略一迟疑,从记忆库里反馈出的信息是陌生的。她警觉地问:“你是谁?”
“我是公安局的。沈勇是你丈夫吧?”
“是。”
“他因意外死亡。请你现在到殡仪馆认领尸体。”
“嗯——?”
“他因意外死亡。请你现在到殡仪馆认领尸体。”
男人一字一字地说,放缓了语速,也加重了语气。可蓝薏婷仍睁着大眼睛,疑惑而茫然地看着童凯。童凯也莫明其妙地看着她,像问:怎么回事?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但蓝薏婷没有了反应。童凯拿过电话,问清情况,拉着木头人似的蓝薏婷,回到殡仪馆。
警察在休息室等着,先给蓝薏婷看她先生的身份证,得到肯定后,再去停尸房。
如果没有童凯在,此时蓝薏婷真不知道怎么办?警察公事公办司空见惯的态度,无论你突然失去亲人时怎么惊诧,怎么悲痛欲绝,他们说完该说的话,拿出文件让你签字,完事就走了。
蓝薏婷目视一切,目空一切,睁着麻木又茫然的眼睛,像无助的孩子无法相信所见所闻,等待谁的解释和安慰似的,一直怔怔地看着童凯。
“哭吧,你哭吧。”童凯不停用手轻拍她的后背。他知道她无法接受现实,是被一口气噎住了,这会影响血液循环,和思维意识。
悲哀,没有渲泄,也会压迫神经,引发紊乱,最后精神全面崩溃。特别是女人,无法承受之重时的惊愕。
终于,她哇地一声,扑进童凯怀里,放声大哭。
眼泪的流淌,也是悲哀的释放。哭了一阵,她慢慢平静下来。她叫童凯:“送我回家。”
一路上,蓝薏婷越想越伤心。出门时,是为别人失去亲人悲痛,进门时,已为自己失去亲人哀伤。
推开家门,一遍狼藉。沈龙啸还在捡已摔在地上的物品重新扔出去,嘴里吼叫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老太太去世后,蓝薏婷就不想在那间病房住下去。正好,沈龙啸也好了很多。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开了些药就出院了。
看见蓝薏婷回来,沈龙啸立即扑进妈妈怀里哭着说:“爸爸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不回来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回来。”
蓝薏婷一惊,问:“爸爸跟你说到很远的地方去,不回来了?”
“嗯,”沈龙啸很认真地点头,“他要我听妈妈的话,还跟我再见了。”
蓝薏婷、童凯对视一眼,疑惑地看着沈龙啸。沈龙啸不会撒谎,他没有那个智商。但他是怎么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父子连心,心灵感应。否则无法解释。
蓝薏婷搂着儿子,哭着说:“爸爸是不回来了,你还有妈妈。”
可是,沈龙啸不讲理地一把推翻妈妈,叫嚷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这时,躲在厨房玩手机的小姑子沈蜜冲出来,惊问:“我哥怎么了?我哥怎么了?”她一定听到刚才他们的对话,只是不相信才问。
蓝薏婷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哥出意外去世了。”
“什么?”惊愕片刻,沈蜜恸哭起来。
看到姑姑大哭,沈龙啸反而平静了。他依在母亲身边,怯生生地看着姑姑,和抽泣的母亲。待姑姑稍稍平静一些,沈龙啸小声对母亲说:“我饿。”
蓝薏婷看钟,已快一点,是该吃饭了。可此时此刻,她哪有心事做饭,也没力气呀。但龙啸要吃,过一会吃不上,他会哭闹的,她知道。她强撑着身体,预站起来,身子一晃,又跌坐下去。
见此,童凯说:“我去外面买吧。各位要吃什么?”
“鸡腿。”龙啸得意地笑答。又扭头讨好地问妈妈:“我可以吃鸡腿的是吧?”
蓝薏婷点头说:“可以。”看着儿子刚才还在找她要爸爸,现在为一个鸡腿就高兴的样子,既欣慰又难受。欣慰的是儿子不会陷在痛苦中,难受的是他这个样子今后可怎么办?她对童凯说:“辛苦你了,我不想吃。”
“下午还有很多事,不吃东西怎么行?”童凯劝慰,“我会帮你的,别着急。”
蓝薏婷感激地点点头。我会帮你这句话很普通,但此时,在她心里是擎天柱,撑起她无所适从的茫然。
突然遇事,女人总喜欢依靠别人拿主意,听任别人调遣。所以形容男人是树,女人是藤。其实如果没树,藤挂在悬崖上也能生存。但有树攀着,藤就是藤。
一切都是童凯拿主意料理后事,去警察局了解出事原因。警察说,在高速公路上,刹车失灵,汽车冲出公路,摔下山坡,和同车的女老板一起,当场死亡。
听警察这么说,他们已勘查,做出事故的结论。这对于他们就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事故,根本不需要细想是否还有其它的缘由。比如说,男女一起,会不会是他杀、情杀?男女一同出差的多的是,没有人告发,何需深究?
听警察这么说,蓝薏婷也没多想,完全接受警察的判定,和处理方式。公司的人也对她丈夫的去世,表示哀悼,并送上公司应付的丧葬费、抚恤金、慰问金、和赔偿金。
出殡的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六。令蓝薏婷没想到的是,除了他们通知的沈勇生前几个好友,还来了很多自己的同学,甚至现任市教育局局长,他们同学中目前混得最好,官职最高的原班上学习委员罗天薇,和她丈夫,原副班长,现任建委规划科科长的焦阳也一起来了。
当年,蓝薏婷可是他们班一把手,任团支部书记,兼班长。沈勇是一个学校不同年级的学长。自下岗,又因为儿子问题,身体原因,她已很少跟同**系。这次他们能来,应该是她的面子。
看到这么多同学,蓝薏婷甚是安慰,同时也很诧异,他们怎么会知道?后来听一个关系较好的同学说,是秘书长通知的,说是听一个同学说的。
同学们的悼念让她感动,稍稍冲淡了她的悲哀,都说有什么需要就给他们打电话。这让她感到温暖。丈夫意外去世,她都没敢惊动双方父母,怕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打击,他们接受不了,想以后再慢慢说。自己唯一的妹妹在医院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想说。只有自己和沈蜜,女人家就知道哭。还好,有童凯忙前忙后,像在办自己份内的事,像她们的大哥哥。
仿佛就在一瞬间,她发现同学们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一会,又碌碌续续地回来了。并且背着她交头结耳,议论什么,还不时偷看她一眼,神神秘秘地,满脸满眼的同情和怜悯,又有一点怪异。
她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们。她装着要上厕所,想出门看个究竟。结果看到隔壁休息室里,一个女人的追悼会还没进行,几个同学正在议论:就是跟这个女人一起,听说他们已有几年的关系了。这次是女人丈夫知道他们一起外出,要他们立即赶回公司,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慌乱中才出的车祸。
蓝薏婷明白了。这就是丈夫的女老板,和丈夫一起摔死的女人。曾经请她吃过饭,要她包容丈夫工作的随意性,不能准时上下班,也很难照顾家里。作为私人司机,蓝薏婷能理解这些。所幸工资收入较其它打工收入高很多,也可谓一分付出一分收入。
现在丈夫为这份高收入付出了生命,怎么说呢?本来司机的职业风险就比其它行业大,现在还有女老板陪着,因工,又是意外,能怎么办?老天的旨意,只能照单全收。可巧的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出殡,也算有缘分。
悲伤中的女人是混沌的。蓝薏婷也没多想。
葬礼结束,同学们一一告别。当罗天薇和焦阳走过来,罗天薇眼里居高临下的同情和带着官腔的安慰语,看着焦阳跟在她身边,蓝薏婷心里别样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