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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莲和王金花离开家门，往镇上的卫生院而去。
她们居住的村子是个偏僻的所在，距离卫生院很远，有十几里的土路。那个时候又没有车子，基本都是依靠“一二一”的两只脚，村里人去哪里基本都是靠双脚，只有几户人家家里买了“凤凰牌”自行车。
这个时候天刚刚有点亮光，李秀莲和王金花走在路上。
这条通往镇上的大土路原本都是没有的，为了把化肥这类沉重的物资运进村，免得人力去挑，大家把需求报到村里。于是村里牵头组织修路，可是缺乏资金，又无法获得拨款，没办法租用机械设备。最后只能人工挖掘，各家各户出工出力，自备饭食，带上锄头和铁锹，一点一点硬挖出来的。
这个时间点的路上，能听见来自农田里的蛙声，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似乎在为新的一天歌唱。是啊，对于王金花来说，这是新的一天，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天，这将关乎她的颜面和未来。
在嫁过来之前，王金花并不清楚崔家的具体情况，只听得媒人的各种夸赞，她只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她的婚姻不能算包办，因为婚前是有跟崔大江接触过的，当时只觉得这个男的长得比较高，憨憨的样子，应该是比较可靠的。结婚之后才发现，好多事情并不是原先自己想象的样子。
原来，自己的夫家在村子里的人际关系并不太好，虽然不能说名声臭，但是总有一种膈应的感觉。婆婆李秀莲也并不是当时求亲时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而是一个尖酸刻薄、喜欢骂人和带有极其严重重男轻女思想的农村妇女。公公崔有才虽说是个老师，有不多的固定收入，实际上是个喜欢管闲事、碎言碎语多和非常抠门的人。而丈夫崔大江当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样子，还真就是非常老实，除了闷头干活，卖把子力气，没什么主见，也不敢和公公婆婆顶嘴，实在是有些窝囊。还有个十岁不到的小叔子崔小江，调皮捣蛋，平日里也是个嘴碎的家伙。
在这样的家庭里，王金花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宠爱，还得跟着自己憨厚的丈夫拼命地种地，多打粮食养活家里人。更让王金花纳闷的是她自己的肚子，为何结婚都小半年了还没什么动静，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或者丈夫在这方面有什么毛病。要知道，在这样的人际关系和家庭环境下，如果不能尽快怀上孩子，不仅会被公公婆婆嫌弃，甚至还可能会出现更严重的事情。
怀孕只是第一步，最好是个男孩，否则问题就大了。王金花还通过同村的新媳妇了解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婆婆李秀莲曾对村里人说过，如果儿媳妇不能怀孕，就要让儿子离婚，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孩，也要将儿媳妇赶走。
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王金花怎么能压力不大，怎么能不焦虑，怎么能不担心。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在李秀莲的右后方，脑子里乱哄哄的，盘算着自己应该是怀上了吧。
清晨的露水在杂草上形成一粒一粒的水滴，晶莹剔透的，有些水珠因为太重而滑落到地面，有些还在杂草的茎叶之间探头探脑。土路的两边都是农田，农田里的禾苗正在茁壮成长，透着清晨的光，可以看到稻田的上方有很多的昆虫在飞，它们似乎也在忙着吃早饭，也许有些正忙着准备午饭。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基本都是干完早间农活准备回家吃早饭的男人们和边走边玩准备一路磨蹭到学校的孩子们。路过有村落的地方，可以看到村民房顶的袅袅炊烟，小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聊着闲篇。
一路走来，王金花呕吐了两次，基本把早上吃的一点东西吐了个干净。这会儿的李秀莲倒是很不错，也许是为了王金花肚子里可能怀上的孙子，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她拿出之前灌好带在身上的水给儿媳妇漱口，还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儿媳妇擦嘴。可以看出，婆婆李秀莲并不是一个真正狠心的人，而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尖酸刻薄，实际上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
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的时候，遇见了一段坡路，坡不陡，上坡之后有一段平路，之后拐个小弯，再之后是下坡。坡顶这段平路的左上方平台上住着一户人家，独门独户的，两层普通的土砖房屋，或许因为地盘大，房前还围了一个院子。正当两婆媳走到坡顶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坡下不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听起来有些像大型动物的吼声，呼呼的，应该是一辆什么车子在行驶。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一辆摩托车的身影，王金花立马来了精神，睁大眼睛看着那辆疾驰的摩托车。只见它载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正充满力量地朝坡顶奔来，比家里那头黄牛奔走时还凶猛。
直到摩托车靠近，才发现它是枣红色的，把手上的两面镜子就像动物的两只大耳朵，直愣愣地竖立着，仿佛时刻倾听着前方的动静。摩托车的前面安装了一个大车头灯，在夜里肯定可以提供足够的光亮，两侧挂着橙色的转向灯，大车头灯的下方安装了两个小一点的白灯。用来连接摩托车轮胎和转轴的竟不是自行车的那种钢丝，而是被浇铸成了一体且不可单独更换的钢骨架，它的造型看起来颇有威仪。摩托车的后轮轮胎要比前轮粗大很多，这体量如果用来拉粮食，几百斤肯定没有问题。
王金花看得入神，想着自己家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一辆摩托车就好了。到时候出行或者回娘家，自己憨厚的丈夫也不会因为蹬自行车而累得满头大汗，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能像今天看到的这个孩子一般开心地笑着。
王金花想得正起劲，摩托车忽地从面前疾驰而过，卷起的灰尘和排出的尾气朝着两婆媳扑面而来，呛得王金花又干呕起来，刚刚那些想法立时烟消云散。
李秀莲骂道：“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迟早撞树上撞死。”一边骂一边轻轻拍着王金花的后背，帮她舒缓呕吐。
王金花一边干呕一边说：“妈，别骂了，人家肯定也不是故意的，都怪这土路粉尘太多。”
“不怪那骑车的**，那你别呕吐啊。”李秀莲嗔道。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边走边聊，一个小时候终于来到了镇上的卫生院，院里只有一位全面负责妇产科的女医生，大家都叫她高医生。这个高医生在镇里的名声一直很好，技术据说也很不错，本来早就要调到县医院去的，可是为了家庭就一直没去。
刚到卫生院，性子急切的李秀莲就大喊起来：“医生，医生，有人吗？有人吗？”听起来就像是出现了车祸那般的急症病情。
王金花赶紧拉住李秀莲，说：“妈，别喊了，别喊了，弄得怪尴尬的，我们这又不是得了什么着急的病。”
不一会儿，跑出来一个护士装扮的人，看见婆媳两人后，关切地说道：“出了什么事，很着急吗？”果然让人觉得来了什么急症病人。
李秀莲立马上前拉着护士的手说道：“姑娘，我儿媳妇怀孕了，哪里可以检查呢？”可能是手抓得太用力，把护士吓了一跳。
王金花赶忙解围：“不好意思，我妈她不懂，我只是这几天有些呕吐，来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怀孕了。”
“二楼左转，找高医生。”护士冷冰冰地说道，说完就走开了。
那个时候的乡镇医院很简单，不像现在的医院这般需要走多个程序，直接排队看医生即可。婆媳两人走到二楼一看，人还不算多，估计是因为来得早。
检查完毕，确定是怀孕了。
李秀莲和王金花当然都是开心得很，期待已久的事情有着落了。
王金花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再也不会被人说成不下蛋的母鸡了。不多久，烦闷的情绪又辗转而来，万一是女儿怎么办，她自己并不会重男轻女，只是公公婆婆这关难过。
婆婆李秀莲这时候却是开心更多，担心更少，因为她心里笃定了是孙子，不是孙女。快要走出卫生院大门的时候，她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想上厕所，让王金花在大厅坐着等会儿。然后李秀莲悄悄地走回高医生的诊室，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高医生的声音。
李秀莲走了进去，满脸笑容且语气和蔼地说：“医生，您好，刚刚有个来检查身孕的名叫王金花的，我是她婆婆。”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高医生一边说一边翻到王金花的记录。
“我想问一下，我儿媳妇肚子里怀的是儿子吧？”
高医生没有觉得惊讶，她已经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特别是农村的婆婆，于是缓缓地答道：“现在刚刚怀上，还看不出来，您就好好照顾她，定期来我这里做检查就好。”
李秀莲听明白了，也没有胡搅蛮缠，她其实知道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只是忍不住想问问。
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该吃午饭了，可是李秀莲还顾不上肚子，她率先找到了一部公用电话，直接往崔有才的学校打电话，电话接通。
“老头子，老头子，金花怀上大孙子了，你要做爷爷了。”李秀莲急匆匆地说道。
电话那头的人一愣，说：“你找谁啊？”
李秀莲也是一头雾水，尴尬地说道：“我找崔有才老师。”
“稍等。”
过了一会儿。
“喂，秀莲呐，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上来直接喊老头子，把我同事吓一跳，怎么，是不是金花怀上了？”拿起电话的崔有才说道。
“是啊，是啊，金花怀上了，是个大孙子，你要当爷爷了。”李秀莲急道。
“你怎么知道是孙子而不是孙女，现在刚怀上。”
“一定是大孙子，你赶紧把名字取好了。”为了省电话费，李秀莲啪得就把电话挂了。
在一旁听着李秀莲打电话的王金花瞬间压力山大，又没有什么办法，这种事情只能看天意。这一刻她向神灵祷告，希望神灵保佑她生的第一胎是个男孩。
回家的路上，李秀莲神采飞扬，眉飞色舞，满脸的兴奋，遇见个熟人就跟人家说自己要做奶奶了，儿媳妇怀了个大孙子。弄得王金花只能一边尴尬一边跟人解释，到后来也懒得解释了，一切看天意，随她去吧，这样反而有所释然。
到家之后，依然该干嘛干嘛，农活还得干，菜地里的菜依然要打理，可没有现代人怀孕那么娇贵。
崔大江虽然不怎么说话，心里还是心疼媳妇的，只是生活让人没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