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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看了会儿窗外，可此时，在她以往看着最美不过飞机舷窗外的风景，如今看着也了无景致。于是，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内心后，又接着继续读起了她写给大北的信来：
大北：
我忽然又回忆起，2008年的5月12**，四川汶川大地震的那场大灾难。看着新闻，看着在一夜之间很多失去了父母和亲人的孩子们。
坐在病床上的你，眼神中对孩子们充满了心疼。你说道：“等我出院了，咱们就到四川去领养两个孤儿，我们相守着过一辈子。”
我说：“嗯，等你好了，我们俩就结婚，我们领养一男一女。此生，不要再生育，把他们视为己出。然后，我们平平静静地、相亲相爱地相守一辈子。”
你马上朝我笑着补充道：“小傻瓜，养两个女儿好，这样当母亲的会省心一些。”
我朝着你努了努嘴，甜蜜地伏到了你病床的被窝上。
于是，我满脑期待着相夫教子般的生活。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进入到了六月，北京的六月晴空**，阳光明媚。这时候出门走走也不冷，相较于其它时节，这是北京较为舒服的季节了。
有一天，你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着窗外长在医院内的柿子树。你说：“我一定要努力，争取在柿子熟时，出院回家。”
我说：“你肯定可以的。”
你看着我开心地笑了，听着你咯咯的笑声，仿佛又回到了校园时代时的你。
我还发现了，你的笑里有着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的敬仰，以及还有很多很多对生的热情。
又趴着看了一会窗外，你忽然轻轻地同我道：“以前在学校，你经常哼的那首《感恩的心》好久没听到你哼了。”说完你的眼似乎恍惚了一下，忽的暗了一下才又亮起来。
我赶紧确认一般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听了？想听我随时可以唱给你听。”
你点了点头，然后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我。
于是，你躺回病床上，我坐到陪护椅上，哼起了那首久违的《感恩的心》：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唱完，你拍了拍手，以资鼓励。
可你却一改刚才一口伶俐的口齿突然就笨拙起来，你嗫嚅着说道：“唱得**好！”你把手伸到我的脸庞边，可是就在那一刻你突然间又犹豫了，手赶紧缩了回去，眼睛仍然望着我，说道：“你喜欢就多唱唱歌吧，人生在世难得有一两样自己喜爱的东西。”
听你这么一说，眼睛又似乎躲闪着我。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就伸向你那只正要缩回去的手，把它**近我的脸，我说：“好呀，只要你喜欢，等你出院了，我经常唱给你听。”
听完我的话，你看着我沉默了良久。我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很空洞很无助，头也歪搭着。只觉得也许你可能是乏了，便拉着你的另一只手，把头埋到了你睡着的病床边上。可是你却把手抽了回去，不想让我再拉着你的手。
感觉你总是很累，过了一会儿，你慢悠悠地说道：“杨杨，你的作家梦没熄灭吧？我看你一直很喜欢写小说，以前都怪我，每当你兴冲冲地拿着刚写好的稿子让我当第一个读者时，我总是不停地给你挑毛病。其实，你写得挺好的，以后要坚持写啊。”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于为何最近你老喜欢与我像交待后事一般地说话。
可是为什么又要有柿子熟了出院之约？
为什么又要有出院去四川领养孤儿的愿景？
那一晚，你睡在病床上很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我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喊**来，你说不用了，就是特别想见一见**妈。
我给**妈打电话，没过多久。她就来了，披着一身的夜色。结果，你哭了整整一晚上，像在教堂忏悔室里的**徒，把你有生以来的心里想对**妈说的话，****都在那一晚带着哭腔全部诉说完了似的。
看着你俩，我使劲儿地劝你别哭，这样不利于身体恢复。你却让我安心地躺在陪护床上即可，说你不会有事儿。你让**妈坐到你的病床上，那晚，你俩就那样的一会拥抱一会松开地就那样的整整地哭了一宿。
实际上，我也睡不着。你俩哭了一宿，我也跟着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宿。
天明后，你的肠道大出血了。我看到便盆里，一大块一大块的暗红色块状东西从你的**门里挤出来。自那天以后，你开始变得虚弱起来，说话也轻轻地了。
我让你好好休息，你便又乖得像个宝宝一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睡了一小会儿，你就醒了。同我说道：“睡觉也变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眼睛一闭上，就像是看电影一般。从我小时候记事时的往事一直到目前重新倒放着给我看了一遍。”
我听着很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想到了回光返照。**着泪宽慰着你，我说：“你肯定是太累的缘故，别多想了，我用轮椅推着你到医院院内去看一看花花****吧。”你拒绝了，只说累，动不得了。
如果那时候我们能离开病房那该多好啊，到院里去走一走，也就看不到同病房的病友的故去。也许也不会致你如此快地离开了我。
事有凑巧，偏偏就在那天的上午。隔壁床的一位越南来京治疗的病友，出现了心脏衰竭的迹象，而且越来越严重。他的病床边一下子涌现了很多的**和医生，你惊恐地望向他们。
我劝你别看，拉着你起来，想让你坐上轮椅，我推着你到外头去透一透气。可是你的轴劲儿又来了，执拗地非看不可。
我只好妥协。于是，也壮着胆子陪着你。我的目光陪着你的目光一同朝向了那张病床及床上的病人和医生**们。主任都来了，只见他在做最后的一搏，尽管他也许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或许只是徒劳，但他仍然一边用英语喊着病人的姓名，一边在做着心肺复苏。
他刚一来就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个亮银色的手电筒，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去翻起病人的眼皮，手电的亮光一直照着病人的眼珠子。看完眼睛，主任又赶紧用他胸前挂着的听诊器，放到病人的心脏部位听了一听。他沉着冷静地听着，睛睛一动不动的，看他冷静得异常，仿佛病人还有希望似的。
他迅速地收起听诊器后，双手交叠地按到病人的**上，每摁压一次病人的**，就又用英语喊一遍病人的名字，摁一遍喊一遍，就这样一直重复循环着。直到最后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心率、呼吸等都变成了一条条直线而发出了报警声“嘀——嘀——嘀”。
监护仪的这一“嘀——嘀”音，像是在宣告了越南病人的死刑。守在旁边的家属犹如平静的油锅里突然滴入一滴清水，顿时沸腾起来，她“哇哇”地失声痛哭起来，而站在主任旁边的医护人员的身体霎时也无奈地动了起来，嘴里迸发出了一声声的“唉唉唉”的叹息声。而主任也不例外，他非常悲痛地松了手然后停了下来，又立刻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到了病人的鼻孔旁，直到最后一线希望也落空了，他才扭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生们也随着主任的离开而离开了病房，只留下**们。
**长开始忙碌起来，用英语在与病人的家属交谈着什么，同时又吩咐**们前去准备相关工作。
只见病人家属噙着泪在不停地“嗯，嗯”点着头，看着他就这么一个家属，还大老远的从国外来我们的祖国首都治病。想到他俩来时俩人，回去时只剩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时，心情就莫名地为她感到难过。
最后，那个病人的身体慢慢地软下去。兴许他是放松了吧，刚才挣扎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全放松了下来，又也许是对生命无望了的一种无奈的选择，不争。眼睛无力地慢慢合上，他的手好像一下子变长了好多，从床上伸到床下去。活着的时候明明是够不着地面的，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却快要够到地面上了，他活着的时候胳膊肘那块明明是弯曲着的，可这个时候却变得直直起来，像一根直直的棍子，仿佛原有的韧带就在那个时候断了似的。
我很想知道：人死后，心跳停了，气息断了，执着的信念及**难道都会断了吗？为什么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那么软，尤其是那脖子，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摇来晃去的，需要有人用手托着才能稳定。
也许吧，答案或者也只有那个越南病人才知道的了。
等那些人都走后，你却吐了，吐了一地的黄水。我想你是被吓着了吧？赶紧去找主治大夫梁南儒，把刚才的情况先告知于他。他很快就来到了你的病床边。
梁南儒对你说：“大北，你需要做的就是静心养病，不要想别的。”
我也赶紧跟你说：“南儒他肯定有办法把你的病治好的，要听话啊！”
然后南儒听了听你的脉象，给你开了一剂镇静药，输完液后你很快就睡着了。
越南病人一走，病房又马上安排进来一个新的病号。
我们的**子就这么捱着，有的时候也深感无望。但也只能拼命地找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
**子不紧不慢地就这样来到了七月初，离北京奥运会越来越近了的时候。你却匆匆地走了，就在北京。就在我们梦想起航的城市，就在我们约定过很多的约定的城市，你走了，走得恋恋不舍。
高杨读到这里，忽**不住泪如雨下一般。她赶紧朝邻座望去，所幸，旁边的乘客正在打盹，压根就没有看她。她用湿巾擦了擦泪眼，为了避免万一邻座的乘客醒来看到，她赶忙又朝窗外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