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盛世，繁华河城。河城，远近闻名的茶乡，空气中都弥漫着茶叶的香味儿。河城人家，十有**以茶为业。种茶、采茶、制茶、吃茶，河城人家的血脉中，镌刻着茶的基因。

河城有三家茶坊久负盛名，这就是何九枫的茗香坊，王杉禾的萃香坊，江容元的茶香坊。三家茶叶坊，规模都很大，茶叶各有特色，河城人誉为“茶世家”。

说来奇怪，三家名声在外的茶坊，到了这一代，都是**苗单传，何家的叫何柏云，王家的叫王晓贵，江家的叫江福清，上下相差不过两三岁。河城人家历来有多子多福传**，三个茶界巨子，没少在生儿育女上花钱，何家烧香求佛，王家纳妾，江家行**积德，不能说不努力。折腾了十多年，都没再生下一男半女，渐渐没有了生儿育女的凌云壮志。

三家的孩子逐渐到了读书的年纪，先后进了设在城南的茶乡书院发蒙。河城人因茶而生，以茶为生，也希望晚辈能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茶乡书院始于前朝，已经存在二三百年历史。

书院前厅，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一篇《茶乡书院赋》，详细记录了茶乡书院的来历，原来是何家、王家和江家联合发起，捐钱捐物修建，又出钱请了先生，供河城子弟免费念书。所以，河城**多数读过几年书，前朝还有人中过进士，做过知府大人。当朝却还没有人考取功名。

河城人不急不躁。平常人家有饭吃，有衣穿，有茶采，有平淡的**子过，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至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要**祖宗保佑。

茶乡书院现在的先生姓姜，他第三次参加乡试名落孙山之后，没脸回家，来书院当了先生，在河城安家，娶妻生子。先生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是饱读诗书，经史子集皆通。更为可贵的是，先生好茶，更喜欢研读《茶经》。

姜先生主持茶乡书院之后，认为河城既然是茶乡，学子们不但要学四书五经，还要学陆羽《茶经》。他的主张，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在茶乡书院讲《茶经》，天经地义。

河城人敬奉陆羽，视为衣食父母。姜先生建议，每年采新茶之前，要举办盛大的祭拜仪式，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生意兴隆。这条建议，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如今，祭拜仪式已经作为河城人的特有节**，延续了二十多年，成为了河城人共同的期盼。

姜先生并不是固执的老头，而是五十出头的和**先生。姜先生有一个闺女，叫姜丽玲，十五六岁，模样清秀，水灵灵的，发育得凹凸有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胚子，托人说媒的隔三差五上门，惹得书院好不热闹。

河城后生，大多数都会来书院发蒙，哪家孩子什么德行，他心里有数着呢！他挑女婿，有自己的标准，仁义礼智信，一条都不能缺。姜先生最喜欢的，当然是何家的何柏云了。小伙子长得精神，身材高大。关键一点是，何柏云说话算数，一言九鼎。姜先生断定，何柏云是个有出息的男子汉。在河城这帮后生里，没有几个人会有他的作为。

对于那些抬着厚厚的聘礼来说媒的人家，姜先生总是婉拒。他笑眯眯地对人家说，小女尚未到婚配年龄，容我细想。说媒的人就知趣地回去了。

何柏云歪着脑袋扯着嗓子，跟先生喊了几年“人之初，性本**，性相近，习相远……”认识了不少字，唐诗宋词元曲懂得不少，《茶经》能背全文，还写得一手好字。

姜先生对何柏云越看越喜欢，认定他是能成大事的栋梁，有心将闺女姜丽玲许配给何柏云为妻。姜先生对闺女家教很严，自己负责教琴棋书画茶，夫人负责教女红，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姜丽玲喜欢听大家读书。姜先生教书的时候，她也在一旁跟着大声诵读。等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姜先生就不允许她到书院里面来，只能在家里，守着娘，做做家务，做做女红。

认得久了，渐渐萌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何柏云对姜丽玲的感觉很好，姜丽玲也常常仔细辨认何柏云的声音，一旦听到他大声读书，就会不由自主跑过来，偷偷望几眼。何柏云偶尔会分心，好像心有灵犀的样子。两人的目光，总有不经意相遇的时候，脸红心跳的感觉，在年轻人心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这一切，被正在教书的姜先生犀利的目光捕捉到。他表面上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教鞭敲得“啪啪”响，心里却喜滋滋的——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何柏云和姜丽玲的异常行为，偶然也会被王晓贵和江福清捕捉到。王晓贵还不懂男女之事，想的最多的是玩儿，怎么开心怎么玩，掏鸟窝，偷新茶，抓别人家的**鸭，下河摸鱼，这是他的乐趣，他才不关心别人的事。

江福清不一样。他的心里也装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管家江一元的闺女江上芝。江上芝虽然不及姜丽玲漂亮，但贤淑端庄，唇红齿白，身材高挑，更重要的是，江上芝得到其父江一元的点化，采茶动作轻盈快速，炒茶捻茶娴熟，经过她手制作的茶，茶叶饱满，飘香袭人，味道纯正，惹得江福清心里脑里全是她。

江福清看到何柏云和姜丽玲这么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中非常羡慕，他想，如果江上芝能这么对我该多好！可是，江上芝好像对他的暗示没有一点反应，让他陷入莫名忧郁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丽玲对何柏云的相思之情越发不能压抑。她深深地陷入了情感的幻想。按理，她是小家碧玉，父亲给她灌输的是《女儿经》《**规》，讲的是笑不露齿语不高声，崇尚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她一边用这些道理说服自己，不让自己掉进感情的泥淖之中，一边又压抑不住偷偷想他。这种感觉，每天都撕扯她的神经。

何柏云不是书**。他能感受到姜丽玲发出的每一个爱恋的信号。即使他在背书，姜丽玲的影子也会突然从脑海里钻出来。那一刻，让他会不由自主脸红。

清明节前的一天，书院放假——茶乡书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采茶季节，放假三天，让大家上山采茶。采茶是个体力活儿，也是个应季的活儿，雨天不采，太阳太大不采，剩下的能采摘的时间很少。河城明前茶非常有名，从采摘到制作都非常讲究。

何柏云应该要守在茶坊的。可是，他趁家人都去茶场的空档，一口气跑到书院。

此刻的书院静悄悄的。

何柏云在书院溜达一圈，又悄悄在姜先生家门前站了一会儿，没见任何声响，看来，姜丽玲不在家。

当年，茶乡书院成立的时候，河城几个大户思想非常开明，每家匀出一小片茶场给书院的先生，弥补先生的生活所需，让他们静下心教书。到了姜先生主持书院的时候，茶场已经发展到一定的规模，**上不足**下有余，种茶的收入，足够补贴家用。

采茶季节，河城人人上山，姜先生家也不例外。

采茶的时候，姜先生突然想起，家里的门没关好，让姜丽玲回家关门。姜丽玲心情极好。到了采茶的季节，她有机会出来见世面。平常**子，她只能跟娘在家，闷得慌。

只要能离开家，哪怕是半个上午，姜丽玲都非常开心。多好啊！绿绿的茶山上，除了嫩嫩的茶，到处都是人，大家说说笑笑，一天过得**快。

姜先生让姜丽玲回家关门，没想到，却遇见了何柏云。

“你干嘛呢？”姜丽玲咬着嘴唇，红着脸站在何柏云面前。

何柏云听到姜丽玲甜甜的声音，身子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直愣愣僵着，脸上、耳朵根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干嘛！”

姜丽玲能听到自己猛然加速的心跳，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服下摆，羞涩地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柏云突然拿出一个玉佩，慌乱地交到姜丽玲手里，低声说：“这是送给你的。”

姜丽玲一下子就呆了，看着快速跑远的何柏云，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额头上冒出层层香汗。

接到何柏云悄悄送来的玉佩开始，姜丽玲的心扉被彻底打开。她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何柏云勾了去，做事魂不守舍，每天都要关在房子里，将玉佩端详很久，父母喊好几遍也没反应。

姜丽玲非常喜欢这块玉佩，整块玉没有任何瑕疵，通透洁白，玉佩上雕刻着一条逶迤盘旋的蛇，昂首向上，吐着信子，眼睛发光。她的属相是蛇。从小她就梦想有一块自己属相的玉佩。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曾对何柏云说起过，自己属蛇的，想要一块雕刻属相的玉佩作护身符。何柏云当时就要把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送给她，她却笑着跑远了，说：“等我长大了，你送一块新的给我。”

将近十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他却一直没忘，让她非常感动。

他和她同年出生。在河城这个不大的地方，同年出生的人不多，这是不是一种缘分？让他们同时出生在河城，在茶乡书院相见，相识，相思。

姜先生看到姜丽玲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住进了一个人。姜先生想知道，在闺女心里住下的到底是谁？他猜想，八成是何柏云。但是，没有证据的事，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

姜先生就悄悄观察姜丽玲，看个究竟。

采茶假放完，大家都回书院读书，茶乡书院重新热闹起来。姜先生重点观察何柏云，看他是否跟闺女一样魂不守舍。姜先生这辈子没享受过爱情。遇到夫人之前，他根本没人喜欢。

何柏云一切如常。读书，写字，静思，偶尔他会拿起腰间的玉佩，细细端详一会儿。何柏云送给姜丽玲的玉佩，是他找了河城最好的师傅，按照自己的玉佩雕刻的。何柏云**较过，新雕刻的这块玉佩，玉质**自己的要好，水润光滑，剔透温润，图案跟自己的玉佩一模一样。何柏云非常满意师傅的手艺，精雕细琢，不差分毫。

姜先生注意到，何柏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往姜先生住的方向看看。

姜先生断定，这两个年轻人有意思了。女大不中留，他要向闺女证实。他喜欢何柏云，如果闺女喜欢何柏云，他要亲自出马，促成这门亲事。

吃过晚饭，姜先生泡上一壶上好的明前茶，开始了一天最美好的休闲时光。搁在平时，姜先生会钻进书房，跟四书五经为伴，在与古人的对话中，寻找心灵慰藉。

夫人见姜先生很长时间没挪窝，就问他是不是有心事？姜先生抬眼看了一眼夫人，老了，眼角爬满了鱼尾纹，嘴角的法令纹也越来越深刻。

想起新婚之夜，姜先生慢慢掀开红盖头的时候，他多么期望未来与他相伴的，是一位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女子。夫人果然没让他失望，将近二十年相伴，他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他不再参加科考，一心一意教茶乡的后生读书。

姜先生年轻的时候，一心求功名，成家之后，再也不问世事，不求功名，为河城培养了一大批青年才俊。虽然没人考取功名，大家对他非常尊敬，让他这个外乡人能在河城安身立命，平安度**。虽然现在年岁已大，但他心中还是隐**着一个科举考试梦。自己没有功名，就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女婿身上。

姜先生看了一眼闺女的闺房，示意夫人去看看，近**除了吃饭，总是躲在闺房里不出来。

夫人也注意到闺女的变化。都是过来人，她猜测闺女有了心上人。一个女孩，一旦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喜欢躲进闺房，静悄悄想心事。

姜夫人轻轻推开闺女房门，见她正拿着一只玉佩轻轻抚摸。她轻轻喊了一声：“闺女，在看什么呢？”

听到**声音，姜丽玲马上将玉佩**到枕头下面，腾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娘，我……没看什么……”

“你那么紧张干吗？”姜夫人走进闺女，“刚刚**了什么在枕头下面？”

“**的，没什么……”姜丽玲紧张地说，“娘，我**没看什么……”

姜夫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闺女肯定有了心上人。她走过去，掀开枕头，一个玉佩静静地躺在床上。

姜夫人心平气和问道：“闺女，这是哪来的？”

“这……”姜丽玲吞吞吐吐，捂着绯红的脸，定住了。

“闺女，这是谁送的？告诉我，没关系呀！”姜夫人和颜悦色地说，“娘也年轻过。”

“这……”姜丽玲咬着嘴唇，还是不敢说。

“是不是何柏云？”姜夫人问道。

“娘——”姜丽玲拖着长音，跺着脚，捂着脸。

姜夫人笑着说：“看看，还是娘了解你。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去跟你爹说，让何家早点来提亲！”

姜夫人喜滋滋出了闺女闺房，给姜先生倒了一杯茶，说：“何家的何柏云，把咱家闺女的心勾走了！”

姜先生优雅地品了一口茶，笑着说：“这就对了嘛！”

“你还不快去，跟何老板说说，让他们家早点来提亲？”姜夫人催促道。

“急什么？”姜先生胸有成竹地说道，“跑不了！”

“夜长梦多呀！何家家大业大，一根**苗，瞄着的人不晓得有多少！”姜夫人说道。

“我们家闺女，是我亲自**出来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做得精细，特别是刺绣，十里八乡均一流，”姜先生自信地说道，“何九枫那么精明的大老板，能不知道？”

“你托人去说说，早点定下来不好呀？”姜夫人埋怨道。

“妇人之见！”姜先生说，“我们姜家女大不愁嫁，该着急的是何家！”

姜夫人明白了，姜先生这是在卖关子呢！他读书多，讲究礼仪，视闺女为掌上明珠，不会**率将闺女嫁出去的。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一个都不能少。”姜先生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另外，他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姜丽玲问道。

“考取功名，才有资格娶我的女儿！”姜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

“爹！”姜丽玲撒娇地跺脚，“你自己没考取功名，为什么要求别人考取功名？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这个条件没得谈！”

“当年，你没功名我也嫁给了你！嫁给你的时候，没见你三书六礼，一顶两人的轿子，就把我娶进门！”姜夫人撇撇嘴埋怨道。

当年，姜先生一落魄书生，名落孙山，没脸回家，流落到此。何家老太爷见他一表人才，又有学问，才和大家商量，收留他当了茶乡书院的先生。何老太爷还托人做媒，让他有了一个家。

每念及此，姜先生都对何家感恩戴德。

“恩情归恩情，亲情归亲情，我们不能让女婿没出息，闺女到何家没地位！”姜先生说道，“我养了这么大的闺女，还是要按照礼仪，才能嫁到何家去的。”

姜先生态度明朗，姜丽玲在闺房静静地听父母商议自己的婚事，她的心像灌了蜜糖一样，想象着嫁入何家的美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