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柒柒的心跌入到冰底,她早已感受不到被褥的温暖。从北京回来已经好几日了,他依然无法忘却地下室的那场分离,惶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地下室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人的影子上忽长忽短,窗户贴近地平线,楼上传来阵阵哭声、打骂声、钢琴声,贯穿整栋楼板传递置地。房间里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灯罩开始微微颤动,跟随着音阶左右摇晃,一轮又一轮。
冯浩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几盒热饭。刚踏入10平米出租屋,柒柒下意识从被窝里钻出来,大步跳跃迎面上前,双手调皮地撸起他的脸颊,小嘴嘟着朝他堵上去。
“怎么才来嘛,我都快饿死了。”
他竟意外地躲过了她的唇,眼神里透着一丝焦灼与不安,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嘴里喃喃道:“别闹,宝贝,先吃饭。”
柒柒心中瞬间涌出一丝不悦,她任性地钻回被窝,拿起一本书假意翻阅,余光有意识地观察着他的举动。
冯浩一声不吭倒腾着桌椅碗筷,好半天才坐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像往常一般细心关注到她的情绪,倒像今日故意看不见她的不悦。
“冯浩,今天你想闹哪出?”不悦的情绪瞬间升级,柒柒一把扯掉被子,朝向他大喊。
他将筷子置放在饭桌的一侧,开始点燃一支烟,**一口,然后吐出来。烟丝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点燃,发出沉闷地宣泄声,一团团烟圈腾空而起,肆无忌惮地朝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弥散而去。
房间里气氛凝固,满屋的**味呛得人刺鼻,冯浩抬起头朝她望了一眼,下一秒,又紧张地刻意躲过她的眼神。
“柒柒。”他抖动着手上的烟灰,“今天你爸又给我打电话了,你还是回老家吧。”
“又因为那件事?”柒柒长吁了一口气,瞬间轻松了下来。“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有压力,别理我爸,我会说服他的。”
自从毕业后跟随男友来北京,家里那边像锅里翻腾的粥。起初是老妈一刻不停给她打电话,说是老家已经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苦口婆心劝她回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舍得让其在大城市吃苦。可谁料想一向听话的乖乖女像铁了心的秤砣,说什么也不接茬。
眼见不起效,老爸速速接替上场转换策略找上了男友冯浩,这已是这个星期的第四次电话了。
柒柒早前跟男友已达成了默契,嘴上答应,应付了事,待他们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总有一天会得到两老认可的。
对于冯浩今天的失常,柒柒略有一些不满,却又好像很庆幸不是为了别的事。在她心里,男友懂她爱她离不开她,如果是因为家里的一通电话让他感到焦虑,那只需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即可安抚眼前的男友。
此时,她正要开口,不料冯浩猝不及防再补上了一句:“不是的,柒柒,这次是我想你回去。”
“为什么?”她有意将任性程度提升了一个档,故作歇斯底里状质问他,“毕业时,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当“北漂”实现梦想的,你现在是嫌我是累赘了吗?”
一向沉稳的冯浩却在这一瞬间被点燃情绪,崩溃嘶哑中喊出:“你要我怎么办?我们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小半年了,工作没着落,创业没起色。你爸说的没错,回老家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跟着我窝在这个鬼地方算是怎么回事?何况我根本没精力照顾你,你回去吧,我求你了。”
我求你了!
这四个字好似一把尖锐的利剑,直挺挺地插入柒柒胸口,一阵痛感顷刻间渗透心脏,锲入血液和神经,从头到脚开始蔓延。
楼上刺耳的摔碗声像刻意配合这个场景愈演愈烈,房间内灯罩晃动的幅度拉长了一倍。灯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拉锯,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聚光灯规律性地打在脸上,房间里的人一同保持默契,任由光线在空气中任性飞舞。
沉默几分钟后,柒柒默默起床整理被褥,换好衣服、鞋裤,走向衣柜跟前,搭上凳子,试图从最顶层翻出行李箱。
冯浩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起身一脚踢开凳子,很用力的将她扯下来,一把抱在胸前。
她听到了他难以控制的抽泣声。
“对不起,柒柒,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真的压力太大了,我不放你回去的话,你爸会记恨我一辈子的。”
“冯浩,你弄疼我了,先放开我。”柒柒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挣脱开他的拥抱。抬头,他双眼通红的样子让她又心疼起来,原本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她理了理他衬衣的领角,然后抿嘴一笑:“我知道了,听你的,我在老家等你的好消息!”
柒柒感受到了冯浩的如释重负。他像孩子一般破泣而笑,再次将她揽进怀中。
冯浩将买回的饭盒潇洒地扔进走廊外的垃圾桶,拉着柒柒去了附近一家最贵的西餐厅,他一边为她切牛排,一边帮她订机票。
那一刻,柒柒心底里冒出诸多疑问,眼前这个男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送走,他真的有那么爱她吗?
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她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将自己送走,以此减轻他的压力。
柒柒淡定地拨通了父亲柒永年的电话,告诉家里明天启程的消息。那头的父母满怀激动地商量为她准备洗尘宴的事情,只字未提冯浩。
柒柒是家里独生女。22岁以前,她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
爷爷开瓷器厂,奶奶是包租婆,在镇里最繁华的地段,拥有整整两条街的店铺所有权。父亲曾是B市教育界名师,现任某中学校长,从大城市远嫁过来的母亲虽是家庭主妇,但自身家境优越,外公外婆当年给的嫁妆就足够她一辈子吃穿不用靠男方。
夫妻俩是在36岁那年生下的柒柒,对这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溺宠无比。
柒柒最不顺的事要属高考失利,大学勉强上了个三本。这让名师出身的父亲脸面相当挂不住。
母亲林云第一次因为这件事对她破口大骂,不过就算发泄,也没坚持10分钟,回头瞥见柒柒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忍不住内疚,之后轮番给她买衣服、饰品、零食作为补偿。
父亲柒永年相对严格一些,硬是给她上了三天三夜的政治教育课。
一开始,柒柒是真心忏悔,可到后面实在受不了了,便耍起了小聪明。她会惯用一招对付老爸的“破防”办法,假意捂着肚子,头发弄到凌乱最大尺度,声音压到最底线,无比痛苦状呻吟着:“爸,我好像来例假了,痛经病又犯了,快去帮我采购装备吧。”
这时,柒永年才会立刻停下来,屁颠屁颠全副武装,钻进楼下小卖部。回来时手提着黑袋子,嘴里不满的念叨着:“这么大的姑娘了,这东西能不能自己提前多备点。”转身回房,再也不讲课了。
柒柒刚上大学的第七天,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便是冯浩,大二学生,学生会主席,和她是老乡。高高瘦瘦,冰眸深邃而坚定,嘴角习惯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新生报道的那天,柒柒身着一袭白纱裙,长发披肩。
那天风很大,一阵狂风袭来,将她挂在耳边的口罩一股脑儿拂面而去。她慌慌张张拖着行李,跌跌撞撞在人群中追赶着飘向空中的口罩,一个踉跄……就这么硬生生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紧咬着**,唇红齿白,娇羞的身体渐渐自上而下开始发热,她微微抬头,与冯浩的眼睛撞上了,对视的那几秒,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炽热的火焰朝她燃烧过来。
一切就是这么自然。
冯浩带着柒柒逛校园,聊校史,陪吃陪喝的第七天,用一束香水百合将她俘虏。表白那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做了他的女朋友。只是觉得爸妈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陌生的大学环境里,无比恐慌,有个陪吃饭的男友也挺好。
她大概天生富贵命,盲赌也没输过,冯浩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友,应该也算得上盲赌范畴内的傲娇成绩。
大学四年,他对她好到无话可说,送饭、提开水、买例假用品……一次也没纳下。放假期间,他们一起见过双方父母,长辈们均很满意。
有时候她也会恍惚,认为他是父亲派来的保镖,保护她无风无浪的度过最快乐的大学时光。
冯浩比她早一年毕业,他先是应聘了当地一家新媒体公司,等柒柒毕业的那年,他对她说:“咱们一起去北京发展吧,只有那里才能真正实现我们的梦想。”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跟着他。
他们在北京五环开外,租了这间10平米不到的地下室。她并没有嫌弃过这样的环境,因为有他在,她就感觉很踏实。
白天,他们忙着四处投简历,找工作,晚上窝在小房间写公众号投稿,有时也会去夜市摆地摊。抛头露面的活他是从来不舍得让她干的,每次出摊,他负责吆喝,她只负责收钱。他们就像一对老夫妻一般享受着创业的洗礼。
柒柒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彻底击垮了冯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