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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幢别墅式的小洋楼,设计和建筑均具特色,上下两层,百多个平方,小巧玲珑。在这座繁华拥挤的城市里,能摊上巴掌大的一块地盘就已是谢主隆恩了,私人能拥有如此一幢像模像样有棱有角的房子,绝非等闲之辈。这儿比较幽静,闹市中的净土。璐姐说,她是沾老公的光托爹爹的福,能成为房子的主人也是前生的阴德和造化。
电铃不火不疲不急不缓地唱了一会儿后,璐姐出来开门。她系着围裙,手上沾满了面粉。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很实在,不会失约的。”璐姐淡淡地说。
“大姐有请哪有不到的?就是把两只手放下来跑也怕慢了”
“莫说得这难听!今天是星期六,叫你来没得别的,吃一顿便饭,看大姐的手艺如何。”
“原来是来享口福的。”我问,“晚上吃啥?”“吃饺子么样?你瞧正在擀皮儿,馅子剁好了!”
看菜吃饭,不能袖手旁观。我挽起袖子,说:“好得很!咱俩一块儿来。”
“谁要你来呀!你去歇会儿。占手了,水自己倒,有咖
啡,海南产的。”璐姐说。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还蛮会活学活用。”
“下厨也是一种乐趣。”我说。
璐姐擀皮儿,我包饺子。虽然很繁琐,做得很欢,怪不得好多妇女杂志呼吁和鼓励男子汉下厨,有道理。
晚餐我们吃得很香,也许是自家的瓜儿甜,自己亲手做的觉得有味儿。
不知怎地,我墓然意识到这幢房子了少了点什么,就像一位潇洒的男子穿上西服没系领带那样。“璐姐,他呢?”我问。
“你说话也学含蓄了。他是谁呀?”璐姐故意卖关子。“老公呗!明知故问。”
“你也叫老公?该叫大哥才是!”继而,一脸愠怒,“他呀,每个星期六晚上都要上赌场去潇洒,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每次回来蔫头塌脑的,像头死猪,百事不问,不说也不吃,歪倒在床上,讨厌死了。摊上这么个老公,真叫没法。我呢,有时感情也受不了,但时间一长,无所谓,只当他死了,这世界没有他!”
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心里有一块自留地,或种牡丹,或种芍药,或种君子兰。璐姐的自留地播种什么收获什么也只有她自个儿明白。我也不便追问,免得引起惆怅和伤感。
璐姐收拾碗筷,我走进他的卧室。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想全部都看到,什么也想知道。这也许是人类的伟大之处。只有充满了好奇心,带着好奇心去探索和追求,人类才有文明,才有发展和进步。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也是人类的劣根性。比如说人家的隐私,你大可不必去弄个水落石出、子丑寅卯来。
璐姐的卧室布置得很漂亮,给人的感觉是**的。组合壁柜的一格橱窗里,正正地摆着璐姐的结婚照,照片是镶嵌在铝合金的相框里。璐姐身穿拽地婚纱,手捧一束鲜花,嘴角浅浅
漾起几丝笑纹,眼睛脉脉地正视着前方,仿佛是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紧挨着璐姐比她高出半头的是一位精干、潇洒的男子,身着挺括的毛料西服,系着黑色的蝴蝶领结,很有个性;身了向璐姐微微倾斜,好像是恨不能即刻拥有她。天地佳人珠联璧合,叫人羡慕死了。
璐姐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雀巢咖啡。
“这就是你那位赌徒丈夫吧?”我指着结婚照,开玩笑问她。
“不是他还有谁?恨死了。有时气头来了,恨不能把像镜摔个巴稀烂,过后一想,又不忍心。他本质不坏,待我还好,只是往麻将桌上一坐,其他的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是钞票。”接着,璐姐将的心灵深处无私地坦露出来。
她老公是原市劳动局长的三公子,他们玩朋友时她还未感到他有什么不好。他长得潇洒,有气质,对她体贴入微,总是陪着她开心、逗乐,恨不能整个儿吞了她。她那时十分庆幸。人最怕的是没个好归宿,特别是女的。结婚后,他潜在的意识充分暴露出来。风花雪月、情天恨海的风流韵事他没有,也许是条件太优越,工作太轻松,囊中太富足,钢镚儿多得打架,而日子却像一杯白开水寡淡无味,需要刺激和冒险,竞和社会上一些赌徒交往甚密,久而久之,不能自拔。他知道她的个性,从没在家里摆开战场,总是一个人像个活鬼深更半夜往别处跑。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堕落了。白天黑夜连轴转,瘦得像个活猴。她哭过闹过也寻死过,皆无济于事。于是,她的心冷了,只当没有他。怀孕后,她把喜讯告诉他,满以为他会欢喜雀跃,将兴趣转移到对后代的期盼上,然而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都两年了,咱俩应该有个根。”一气之下,她独自一人走进医院将胎扩了。他对此很随便,没有责怪她,表现得很淡漠,像没有事儿一样。那阵了,他继续操戈夜战,把她置之度外,不是袭菁时不时来照看一下,有时饭都吃不上一口。他对她的骨肉都是如此,何况她呢?她彻底绝望了,对他没多大兴趣。
我们坐在沙发上。璐姐很平静,仿佛这些劫乱是很遥远的事儿,可我的心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怪难受的,平静不起来。璐姐的日子过得好凄凉好悲哀,尽管囊中富足得金钱要跳出口袋,可空虚、寂寞和无聊是用金钱无法弥补的。在物质上,她是一个财老板,在精神上,却是一个叫化子。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在这里形成了反差,哪一种更可贵呢?
璐姐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我的心微微一颤,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她需要宽厚的肩膀肩起她心灵的重负。
“吴弟,认识你时我就有一种渴望,渴望你能给我些许温暖,真的,我孤独死了!”璐姐喃喃地。
“别…别……我们可是姐弟关系呀!我尊敬你,总是把你当作我的亲姐姐……”她的这种举动我有些受不了,像是受到了侮辱。一个细嫂,一个童男,粘粘糊糊的,成何体统?
璐姐依然紧紧贴着我,看我一副冷冰冰的尊容,嘤嘤地抽泣起来,很伤心,活脱脱一个泪人儿。“我知道你会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璐姐,你知道你这样下去的后果吗?”我的心软了。我用手指梳理她的秀发。
“我不管后果如何,我只求你爱我,反正不想有个好结局。我恨他,恨那赌鬼,自己有麻将陪伴,却将青影孤灯留给我。我只巴望我们之间发生那档子事儿,哪怕只有那么一回,也好让那个狗种不明不白稀里糊涂戴一生的绿帽子。就是晓得了也不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受不了。”璐姐说着,猛地一把抱住我,用两片薄薄的好看的嘴唇在我脸上饱蘸柔情。我好一阵慌乱,这阵势我从未领略。我的嘴叫她堵住了,难受死了,喘不过气来。我没有一把推开她,怕她的自尊心受不了。一个心底善良的女子有如此举动,要付出好大的代价和极大的勇气。
璐姐好狂热,也许是好久没有那个经历。慢慢地,我浑身瘫软。控制也是有限度的,我整个儿就是一座冰山,这会也会被她的体温和柔情所融化。我忘了人世间还有道德、伦理,眼前一片迷茫。
这一夜,我是在她家里度过的。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了回男人。
璐姐,我好恨你呀!我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玩朋友,还不知道人生是回什么事呀!你付出的是勇敢,可我却付出了一个童男子最宝贵的东西和做人的尊严。璐姐,我恨你恨你好恨你呀,恨不能一刀捅了你!你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俘虏一个男子的心。
似一场恶梦。
5
华姿康复后,拎着满满一网兜水果和点心来看我,是龚菁带她来的。她脸色比以前红润许多,说话也有些激情。她说感谢我的大义,在她感情最受不了的时候,是我给了愈藉,人间处处有真情,使她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少一个朋友断一座桥。哪个敢保证他一生没个大灾小难?我只不过是个一日丈夫,而已。”我说。
龚菁和华姿咯咯地笑开了,夸我的一日丈夫当得好,哪位小姐嫁给我是她的造化和福气。
屁,和我拜拜的虹就没有这种感觉和认识。“好男儿遍地都是,闭着眼睛随便两手一抓也能抓一大把。"我说。
“坏男儿也不少啊!比如玩弄感情,逢场作戏等等。"龚菁说。很显然,铜铃打锣另有音,她是针对华姿说的。
华姿一脸的不悦,她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相当微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她说她不恨到沿海一带去闯荡而把罪孽留给她的那位。她说她爱他,爱得发狂,她那位是她的第一个,是她心甘情愿的。她那位根本没那个意思,更没有死皮赖脸地提出来。她那位临走时候搂着她哭得地暗天昏死去活来,他说他不在外面混出个名堂混出个人样来永不回头,劝她不要死等他,想开些,去了这个村还会有那个店的,遇到中意合适的,成个家好好过日子。他说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到了三十岁,或者四十岁,或者五十岁,或者更老,有钱有名也能找一个黄花闺女。女人就不同,青春易逝,红颜易退,退了也就不怎么值价了。他劝她要努力地把握住自己,捏住命运的咽喉。她说她当时也哭了,用手捂着他嘴不准他说这些,她说她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不等他回来,永不嫁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一辈子。
我钦佩华姿的至诚至善至美,佩服她的胆略和直率。也许她是一个直肠了人,肚子里没有曲里拐弯的,生活对她来说永远是美好的,她没有秘密,不提防任何人,浑身上下像玻璃橱窗一样透明,是个心清如水的姑娘。
龚菁说:“别把事情看得那么认真,天晓得你那位是不是个好东西。”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尽管他长得丑陋,可有个性,心眼儿好。我爱他,我们在一块时也感觉到他是非常爱我的。"华姿为感情辩护,为自己辩护。
“外头的事说不清楚。人的感情也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你就不怕他有外遇?”龚菁说。
“有外遇也好,没外遇也好,这辈子,我只爱他一个。”是个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华姿好执着。
她那位我一眼也没看见,华姿这样固执,我想他一定是位刚柔相济、善解人意的男子汉,有许多优点,要不然,华姿不会这么痴迷。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我要是遇到像你这样好的人,怕是要天天秉烛烧高香!”我说,口气里,有许多羡慕和尊敬。
“吉人自有天相。你良心好,待人真诚,又有气质,还愁找不到一个天姿丽质、心地善良的佳人!”华姿说。
“鬼哟,不打光棍就算不错。”我说。
龚菁怔怔地望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华姿突然像感悟到了什么,眼睛穿梭在我和龚菁之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惊叫一声:“过来人咋不晓得这码子事儿?我看你俩蛮般配的。”
“莫乱说。”龚菁的声音柔柔的,脸颊旋即飞起两朵好看的红晕。
“我来当个红娘,也讨几颗喜糖润润嘴甜甜心。”华姿热心快肠的。
“我才不呢,像个活猴。”龚菁说。
女孩就爱口是心非。比如说,她们对男子惯用口头禅,死开点,滚远些,讨厌,得人恼,讨人嫌,等等。这些恰恰反映了她对受话人的爱慕。
“莫不好意思,一家养女百家求,我看我这副尊容还是对得住你的。”我故意死皮赖脸地说。
龚菁善意地瞟了我一眼:“也不羞!”
这有什么羞不羞的,男孩的脸就是厚,我笑着不语。华姿向我扮鬼脸,说我艳福不浅。
偶遇和巧合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事。我没有什么企求。认识了璐姐,引出了龚菁,带出了华姿,颇有些戏剧性味道。我不抱任何目的,以诚待人。龚菁有意无意和我接触,我一直蒙在鼓里。经华姿这一挑明,似在情理之中。女孩的爱这是在心里,在行动上,而男孩的爱则表现在嘴上,表现在甜言蜜语上。
华姿要走,她说她那位不久前来了一封信,告诉她在那边联系了一份收入比较可观的差事,老板很器重他,答应他可以带女朋友去,问她是否愿意。这会儿,她要回去写信告诉他,她是一千个心甘一万个愿意。
龚菁一惊:“真的?”
“不是蒸(真)的未必还是煮的。"华姿天真地说。“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有什么好说得,也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开始我好犹豫,迟迟没有做出决定,现在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天涯海角我要去,受苦受难受穷受罪我也要去。”华姿好坚决。
“那你家里的工作咋办?”我问。
“现在还有什么工作不工作的。辞了呗!内地烦死了,整天不是开会就是学习,薪水又低,扯皮拉筋,争权夺利,只晓得窝里斗,么样搞工作。"华姿把那边幻想成了人间的天堂,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