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周下来，姜老师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她说，我观察了，你这一周学习很用心很用功。我说，马马虎虎。她说，你说学习有意思还是不学习有意思？我说，都有意思。姜老师笑了，说，怎么又变成都有意思了？我说，我说的是实话。她说，既然都有意思，那就选择学习吧。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在观察办公室——过去，我虽然常进办公室，但多半是挨批评，我一般闭着眼，所以，我对办公室并不熟悉。我看到，办公室是一间教室，里面安放了16张办公桌，16把椅子，每张办公桌上都堆着几摞书和作业本，在座的老师们都在埋头工作。办公室墙上挂着多张书法标语，其中一张写着“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落款是“朱治林书”。朱治林是跃进中学的校长。姜老师说，你怎么心不在焉？我说，我没有。姜老师说，你能不能再坚持一周？我犹豫了一下，说，能。在乌水中学上初中时，班主任赵老师从不问我学习的事，也许他认为我不可救药了。我那时还在偷人，偷手表，偷手机，偷饭卡……赵老师是破案高手，有一次，我将偷来的手表**在内裤后面的兜兜里，以为万无一失，谁知他还是搜出来了。我现在才明白，老师搜身是犯法的！不过，话再说回来，如果赵老师不搜身，他也破不了案啊。丢死人了，我上初中还在偷人。

我又在厕所遇上了正在抽烟的张琦琦和魏少帅。张琦琦说，亚军，你为什么不回话？我说，我手机忘家里了。其实，我是故意不带手机。魏少帅递过来一支烟说，晚上喝酒去，不要上晚自习了。我指指喉咙，又摆摆手说，新班主任管得紧，不敢去。张琦琦说，反正私立学校是舍不得开除学生的，你怕什么！魏少帅把递过来的烟重新放回烟盒，说，琦琦，你发现没有，亚军变了。张琦琦说，哪儿变了？魏少帅说，他变得胆小怕事了。张琦琦噗嗤笑了，说，我以为他变成好学生了。上半年中期考试前，应该是星期三吧，我、张琦琦、魏少帅没有上晚自习，和**在外面喝了一场酒。**还带了女朋友。我们又一次论了一阵大小，结果**大我们一岁，于是，我们都叫他女朋友嫂子。嫂子很漂亮，也很温柔，依在**怀里，像一只小鸟。大家兴致很高，不到半小时就放倒一瓶。酒酣耳热之际，我的手机却响了——我爸打来的。我说嘘——，大家就停止了大呼小叫。接通电话，我爸在那头气急败坏地说，军军，你在哪里瞎混？我说，谁瞎混了？我在输液。我爸说，咋了？我说，重感冒。我爸说，孙老师打来电话，说你又逃学了。我说，你不要听他瞎说，他是想让你给他送礼呢。我爸便无话可说了。我的电话刚接完，魏少帅的电话呜呜地响了，是振动。魏少帅说，安静，安静，是我妈打来的。接通电话，魏少帅的妈妈不知说了什么，反正魏少帅回话说，妈，我同学有病在外面输液，我正照看呢。众人哗地笑了，嫂子还笑得岔了气。关掉电话，魏少帅说，你们一点不会配合，这回保准露馅了。张琦琦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说，我们家就不和你们家一样，肯定没人打电话。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众人又哗地笑了，魏少帅还鼓起了掌。张琦琦看都没看，说，不接，不接就不接。我们继续喝，一直喝到九点钟，个个烂醉如泥，方才散场。回到家，我爸说，你晚自习到底干啥去了？我说，**的——输液去了。我爸捡起一根收来的破塑料拖把说，满身酒气你输液去了？我说，有本事，你——动我一下！我爸丢掉破塑料拖把，欲哭无泪，气得只好圪蹴在地上生闷气。第二天，我们三个被叫到了政教处。显然，三个班主任串通一气，将我们三个告到学校了。李主任说，知道你们昨晚干了什么？张琦琦说，喝酒。原来，张琦琦早已主动向班主任摊牌了——我知道，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被开除，开除就可名正言顺不念书了。李主任说，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处分？张琦琦说，开除。我和魏少帅也跟着说，开除算了。李主任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过了一会儿，李主任说，下一周星期一晨会上做检查，检查要深刻——早点做好准备。张琦琦说，我们的罪孽不轻，还是开除算了。李主任皱起了眉头，说，我知道你们不想念书了，在跃进中学混**子也完全是家长逼的，是不是？张琦琦说，是。李主任说，你们想错了，我才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接下来，李主任就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们，从喝酒的害处讲到人生的崇高理想，直讲得上下嘴唇涌出唾沫泡，口一张，或像套了一个棉花套子。我们三个就拼命点头，**啄米似的。最后，李主任挥挥手，说，下去吧。其时正是上课时间，我们就打了胜仗似的跑出政教处，然后钻到厕所抽烟去了。

我对姜老师说，我要住校。姜老师很吃惊，说，住校好啊，可以节省时间。我问和谁联系，姜老师说，我给你联系。她就打电话问询，电话那头说，男公寓楼正好有一个空位。晚上回到家，我向我爸说明我的想法，并说明我要好好学习，我爸很高兴，居然说了一句不像他能说出的话：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爸上过学，因为家里穷，上完初一就不上了。我爸要给我住宿费，我说我有。我爸十分狐疑，说，你不会又……我说我自上高中再没有偷过同学一根折针。我不知道我过去为什么要偷人，也许是穷，也许是跟上鬼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把铺盖行李搬进了男公寓楼。我住进了405。405大都住着高三10班的学生，我不大熟悉。不过，409便是张琦琦的宿舍。午饭后，张琦琦听说我住进了405，高兴的不得了，又是帮我铺毡，又是帮我铺被，忙了个不亦乐乎。晚饭后，魏少帅来到405看望我，临末说了一句——我也想住校。我知道，魏少帅是为了红火热闹说说而已，**赁窑给他做饭，他怎么会住校呢。

我开始努力学习。六门功课，我感到最吃力的是数学和英语。怎么办？除了上课认**听讲，下课我就问同学，数学问韩小玲，英语问武春生。韩小玲是学习**员兼数学科代表，全班第一名学生。武春生是班长兼英语科代表，全班第三名学生。我第一次向韩小玲问题时，全班同学哗哗地笑，都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人还说，哈哈，癞**想吃天鹅肉——他们认为我问韩小玲问题是套近乎，是图谋不轨。韩小玲就大声训斥他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有本事你们也问啊。此后，我向韩小玲问题时，再没人敢“呛”我了。我第一次问武春生英语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高一时我俩打过一架。原因很简单，我上课玩手机，被武春生举报了，手机被班主任没收了。我向他要手机，他说，你找班主任要去。过了一天，我又找武春生要手机，他还是那句话——找班主任要去。我恼羞成怒，一脚就把他的凳子踢飞了，武春生“嗵”地掉到了地上。他站起来，我俩就互揪领口相搏在一起。后来，在同学们的拉扯下，武春生主动放手，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也主动放开手，说，你除了打小报告还会什么！再后来，我爸被叫到了学校，挨了班主任的训；他拿回了手机，但把手机**了起来。当然，没过多久，我便找到了手机——就我家租来的那两间**窝大小的破房子，能**住什么呢。我补充说一句，武春生大**量，毫不记仇，给我讲英语**老师还认**。

一周很快下来了。姜老师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她说，梁亚军，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学习有意思还是不学习有意思？我笑了一下，坚定地回答：学习有意思！姜老师说，这可是你的**切体会？我说，是。她又问：为什么学习有意思？我说，学习可以学到有用的东西，心里**较踏实。我还想起历史老师的话，他说，是人就得学习，不学习——那是猪。姜老师说，你能不能坚持到底？我说，能！

学校要利用星期六和星期**举行高三年级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张琦琦对我说，亚军，不要考了，你的名次我已经给你排出来了。自我住到公寓楼，张琦琦有事没事总往我们405跑。我说，多少名？张琦琦说，那还要说——倒数第一名嘛，你的成绩很稳定。我说，我不信。张琦琦掏出手机翻出相册说，看看这个女娃儿，给咱参谋参谋。我说，琦琦，咱们不能再瞎混了，瞎混一点意思也没有。张琦琦说，你的意思是学习有意思？我说，对。张琦琦说，那你学习去吧，我找魏少帅去。我说，小心楼管看到手机。张琦琦说，没事。

我老老实实参加了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成绩出来，我在班里排名倒数12名，**上半年放学考试前进了12个名次。姜老师在讲台上表扬了我，给我发了进步奖——奖品是一个蓝色塑料皮的笔记本，还号召排名倒数的同学向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