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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说:一窑烟火 作者:梅伟字数:18078更新时间:2022-12-12 10:38:44

1.章传瑞看到了宣**皇帝发布的逊位诏书:奉旨,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个月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不决,故民生一**不安。今全国**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看了一遍,章传瑞心潮起伏,再看一遍,心里却茫然了,竟有了不知此时为何年的感觉。他把眼光移向报纸的上部,确认宣**皇帝发布诏书的**子为宣**三年十二月二十五**。

看着诏书,章传瑞想,眼眉前儿的皇上偏居在紫禁城一隅,没了往**的威风,肯定不会再向老百姓发号施令,老百姓也不用再山呼万岁了。“改朝换代,天下最大的事儿啊!”传瑞对章谛甫说,“爹,看来皇上**的倒台了,咱老章家端皇上饭碗也端到头儿了。”章谛甫说:“传瑞,你还没过了那个劲儿。我说一句,也是你前些**子说的话,皇上没了,老百姓的**子还得过,你不是见着驴市上老百姓还在买驴卖驴吗?咱家也得向买驴卖驴者看齐,我不信这么大的中国,除了紫禁城,**地方儿就不需要琉璃瓦啦?我不信,我**不信。只要有需要的,咱老章家的窑场就得继续烧下去。”传瑞同意父亲这番话,心里便有了一点儿踏实的感觉。

大清朝倒了,章谛甫依然我行我素,还在村里办着私塾,仍然收一些小孩子跟着自个儿念书,其中有杨高越的儿子大狗和闺女大凤。杨高越不想让俩孩子跟师哥念书,说穷人家孩子吃饭凭得是力气和手艺,念书认识几个字没什么大出息,特别是女孩子,长大早晚是人家的人,念什么书啊。又因为章谛甫坚决不收俩孩子的学费,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屡屡想把孩子叫回家去不念书了。章谛甫说:“师弟,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你只管把孩子送来就得,让他们认识一些字儿总**当睁眼瞎好,看事情都**不认识字儿的要远点儿。我说师弟呀,你的脑瓜子怎么不开窍呢?”杨高越说:“师哥,总是麻烦您……”章谛甫一扬手:“不说这些个,你只管把俩孩子送过来,我喜欢听他们念书的声音。”

杨高越只好让俩孩子继续去章谛甫的私塾里念书,听凭他的教导,这一教导,就教导了大狗和大凤五六年。没想到,大狗和大凤的书念得不错,很让章谛甫看好,私下里跟杨高越说:“师弟,你这俩孩子有出息,我想你应该让他俩念完私塾,再进城里念几年新学校。他们出息了,能挣钱了,还用你天天儿去卖苦力气?”杨高越也很高兴,乐哈哈地说:“师哥,我听您的,以后让这俩孩子继续上学念书,我也豁出去供他们了。哈哈哈。”在私塾里,章谛甫发现大凤**大狗聪明多了,什么文章念几遍就全记住了,而且长得模样儿端庄秀气好看,和她娘二英简直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可谓人见人爱。大狗虽然书念得不错,却没有大凤的脑瓜子好使,记东西总不如大凤快,章谛甫心说:“这个大狗,脑瓜子确实差点儿。”但是大狗的人性好,憨厚实诚,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章谛甫十分疼爱他。

章谛甫喜欢私塾里的氛围,喜欢看孩子们朗读课文时的稚拙模样儿,更喜欢听孩子们大声朗读。和一群天**的孩子在一起,他感到自个儿年轻了,心情好了,竟没有五十多岁年纪的老态龙钟。他让杨高越把大狗和大凤送到私塾读书,其实是心里喜欢那俩孩子。他常对杨高越说大狗实诚,是忠厚之人,劝杨高越以后要好好培养大狗,学个手艺什么的。杨高越说:“师哥,您**我有学问,今儿我说句到家的话,大狗这孩子的前程交给您了,您做主,该学什么您说了算,连大凤的前程都是您说了算。”章谛甫说:“那我就答应你,俩孩子的事儿我现在开始琢磨,一定让他俩有点儿出息。”

可后来窑场不景气,杨高越走窑背煤去了,俩孩子也不念书了。现在,大狗见天儿跟着爹去走窑,大凤在家帮着娘带弟弟妹妹。章谛甫对这样的结果非常着急,屡次劝说杨高越,想让大狗去城里先学徒,慢慢儿再做**打算。杨高越说:“师哥,现如今**子不好过,等过一段儿**子好过了,我一定听您的,绝对让大狗进城学徒,至于学什么,还是听您的,您说了算。”章谛甫看杨高越确有难处,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说道:“大狗不念书也就算了,可是大凤还得念书。你听我的,大凤**大狗脑袋瓜子好使,如果念下去肯定有出息。”

2.大清朝倒了,老章家窑场的活计少了,几乎到了熄灭窑火的地步。现在的章传瑞不像原来那么忙,闲在了,也不用天天待在窑场上,有了许多时间,便常到大甲的小饭铺儿喝羊汤、吃油炸鬼。那天一大早儿,传瑞踱着慢步进了小饭铺儿,刚坐下,大甲就给传瑞端上来一碗热羊汤和两个火烧,放到桌上悄悄地对传瑞说:“表哥,你留点儿神,最近有一个郭货郎老爱打听你。”“郭货郎?”传瑞问,“哪个郭货郎?”“就是一个挑挑儿卖货的,我也是才认识的,中午老来我这儿吃饭。”传瑞沉吟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说的郭货郎,他打听**什么?”大甲说:“他好像对你的窑场有兴趣,老问琉璃瓦,还打听你家有没有宝贝。”

传瑞心中一动,反问道:“我家宝贝?我家有什么宝贝?”大甲说:“我也不知道你家有什么宝贝,是那个郭货郎问我,说你家**着宝贝。他经常来我这儿吃饭,上一次突然问我这事儿,我说没听说你家有宝贝。表哥,你注意点儿吧。”“噢,我知道了。这郭货郎,**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到我这儿找宝贝来了。”传瑞做出轻松的样子说,“郭货郎要是再来打听我,你就告诉他老章家哪有什么宝贝,只有一堆一堆的碎砖烂瓦,他要是愿意要都给他,反正现在**了,皇上也不要那玩意儿了。”

大甲说:“表哥,那个和郭货郎一块儿的人特奇怪,从来不说话,像个哑巴似的。我问他贵姓,郭货郎告诉我他也姓郭,可是我听见他跟郭货郎说什么幺西,这幺西幺西的不是**本话吗?”传瑞点点头儿说:“看来这事儿确有蹊跷。大甲,回头儿郭货郎要再打听窑场的事儿,你给我多留点儿神,多套套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行,这点儿小事儿好办,就凭我这张嘴,打听个什么事儿,一打听一个准儿,表哥你就放心吧。”传瑞又说:“还有一件事儿,等那俩人再来,你马上告诉我,我想见见他们。”大甲说:“行,他们来了我马上告诉你。”

喝完羊汤,传瑞慢慢往家走,心里却想着郭货郎,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道道儿来,还是不知道郭货郎要干什么。“难道是贼人来踩点儿的?对,那俩人很可能是冲老章家的宝贝来的,我必须小心,千万不能让他们得了手!”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过了几天的一个上午,太阳有两杆子高的时候,大甲急匆匆跑进传瑞的院门儿,喊:“表哥,郭货郎又来了。”“在哪儿呢?”“在我的小饭铺儿。”“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对了,我进去的时候你可别说我是章传瑞,装着不认识我。”“你放心吧,我还不知道这个,你拿表弟当**呀。”传瑞说:“行了行了,一会儿你少说话,别贫了吧唧的。”大甲应道:“表哥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转身儿先回去了,停了一会儿章传瑞也出了门儿,走到小饭铺儿门口儿定了定神儿,装作闲散的样子踱进门儿去,坐在饭桌旁边儿。

郭货郎正和大甲东拉西扯,那个不说话的人只是在旁边坐着,眼珠子却在郭货郎和大甲的身上移来移去。传瑞招呼大甲:“掌柜的,来一碗羊汤,来俩烧饼,快点儿,我还有事儿。”大甲应道:“好嘞您哪,稍等吧您哪,来啦。”说着给传瑞盛了一碗羊汤,端过来两个烧饼。

郭货郎果然如大甲所说,爱和别人啦呱话儿,看见章传瑞拿起筷子,就笑呵呵地冲他点头儿,自来熟似地搭讪:“这位师傅您贵姓啊?”章传瑞也点点头儿说:“免贵姓宋,宋朝一。”大甲乐了,心说表哥**逗,什么时候改叫宋朝一了。郭货郎又问:“您在哪儿发财呢?”章传瑞答道:“发什么财啊,平常种地,闲时走窑,挣几个小钱儿,混饭吃呗。不像您这大买卖,天天儿有钱赚。”郭货郎笑了,说:“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整天走村串巷,风里来雨里去,大清早儿出来晚半晌儿才回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挣到一天的饭钱,哪有您自在啊。”郭货郎和章传瑞聊了起来,从走窑的艰难聊到卖货的辛苦,再聊到京西的风情,又聊到琉璃局的掌门大窑户,无所不聊。大甲看着章传瑞和郭货郎侃侃而谈,心中**是佩服表哥的随机应变,还时不时地引逗郭货郎几句,让郭货郎不断地问东问西。聊来聊去,郭货郎自然又聊到老章家的宝贝,他问章传瑞:“宋师傅,您听说过琉璃局老章家的宝贝吗?”章传瑞作思考状,然后慢吞吞地说:“倒是听人说过,可没见过,不知道他家有没有宝贝,更不知道有什么宝贝。”郭货郎立刻急切切地说:“我可听说他家有宝贝。”章传瑞看了一眼郭货郎,说:“他家有宝贝吗?您说说我听听。”郭货郎说:“具体是什么宝贝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听说,很珍贵。”“没有吧。”章传瑞看着郭货郎,“他家就是一个烧窑的,除了有一堆碎砖烂瓦,能有什么宝贝?!”郭货郎也看着章传瑞,口气坚定地说:“他家肯定有宝贝,我们已经多次查问过了。”章传瑞马上问道:“你们查问他家宝贝干什么?难道您不是卖货的?”郭货郎马上否认:“我们就是卖货的。”章传瑞带着疑问说:“我看您不像卖货的,倒像个憋宝的?”郭货郎一愣,赶紧笑着回答:“我们可不是憋宝的,我们就是卖货的,就是卖货的。您别介意,我这人也是闲得没事儿瞎磨牙,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章传瑞哈哈一笑,说:“郭货郎您**有意思,我要是您哪,我只管卖我的货,才不管**的事儿呢,省得招灾惹祸。”郭货郎有点儿尴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章传瑞还想继续了解郭货郎的动机,很大度地说:“我看郭货郎是个爽快人,也不知您今儿忙不忙。我今儿倒是没事儿,冒昧请您喝一盅怎么样?您看这天儿也快到晌午的饭点儿了,也该吃晌午饭了。”郭货郎看了那个哑巴一眼,那人不动声色,便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今儿我不做买卖了,就和您老哥喝一盅。”章传瑞招呼大甲:“掌柜的,先来一壶烧酒,再拿两副碗筷,弄几个菜,我和郭货郎来他个一醉方休。”郭货郎说:“掌柜的,这是一块大洋,拿去,多退少补。”章传瑞忙拦住郭货郎,说:“是我请您喝酒,钱必然由我来付,如果你付钱这酒咱就不喝了。”郭货郎说:“那好,就听您的,咱们交个朋友,来个一醉方休。”章传瑞问:“我们能交朋友吗?”郭货郎说:“那怎么不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以后没准儿我还得求您帮忙儿呢。”章传瑞笑了,说:“那好,我这个人就爱帮助人,但我可不帮坏人啊。”

大甲把酒壶酒盅端上来,暗中踢了传瑞一下。传瑞没理大甲,对郭货郎说:“我宋朝一说话算话,今儿这酒我们要喝个够。”说完,给郭货郎和哑巴倒上酒,你一盅我一盅地喝起来。边喝边聊,章传瑞知道了郭货郎是京东张家务人氏,打小儿出来在京城里混,干过布铺的学徒,后来给人家当伙计,然后又不当伙计去了别的买卖家儿,现在又干上了货郎。郭货郎说:“无非是为了一张嘴,混饭吃呗。”章传瑞听郭货郎说是张家务的人,马上想到了肖连路,肖连路不也是张家务人吗?不知道肖连路认识不认识这个郭货郎。这么想着,章传瑞就转弯抹角地问郭货郎,除了卖货是不是还在别的地方儿干事儿。郭货郎遮遮掩掩始终不说,只说现在混得不好,弄个货郎担挑挑,每天赚个仨瓜俩枣的,混个肚儿饱就得,别无他求。

喝好了吃饱了聊够了,郭货郎说:“宋师傅,过几天我还来,咱哥俩儿接着喝,我请您。”章传瑞点头儿应道:“好,咱一言为定,我等着您了。”郭货郎挑起货郎担走出小饭铺儿,哑巴也紧跟着出了门儿,还是一句话不说。章传瑞站在小饭铺儿门口儿看着他俩,只见他俩一个摇着拨浪鼓,一个挑着货郎担,拨浪拨浪的声音和着郭货郎的吆喝传过来:“针头线脑、蛤蜊油的买——针头线脑、蛤蜊油的买——”

章传瑞还是琢磨不出这俩人是干什么的,想到郭货郎说自个儿是京东张家务人,便想去问问肖连路,看他认识郭货郎不。章传瑞走到家门口儿,推开院门儿的那一刻在心里说:“明天就回琉璃局,找师叔问个清楚。”

杨高越最小的孩子满街跑了,肖连路却连个媳妇儿也没有,不但传瑞为他着急,连章谛甫都为他着急。肖连路没媳妇儿不是说他不想说媳妇儿,而是他好赌的臭名声太大,没哪家儿老人愿意把闺女许给他,一个嗜赌如命的赌徒,确实让人不放心,**要是赌红了眼,还不把媳妇儿也押在赌桌上?好在肖连路不近女色,女人对他没有一点儿吸引力,有没有媳妇儿对他来说忒不重要,有人愿意跟自个儿也行,没人跟自个儿也行,反倒是**对他非常重要,一天不玩上几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肖连路常常自我解嘲,说:“这样儿最好,既不耽误别人,也不耽误自个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那天章谛甫看见了肖连路,硬是把他拽进家门儿,让章王氏炒了四盘菜,又拿出一瓶老酒,给肖连路倒了满满一盅,自个儿也倒满一盅,然后很郑重地举起杯来,说:“兄弟,我今儿借酒再劝你一回,你能听我的话吗?”肖连路连忙端起酒盅答道:“师哥,您说哪儿去了,您说话肯定是为我好,我能不听吗?您说吧,师弟在这儿洗耳恭听。”章谛甫说:“那好,哥就说这一回了,以后你能不能不赌钱?”肖连路羞愧地低下头,酒盅也放在了桌上。章谛甫又说:“瞧瞧你师哥高越,现在小**子过得多好,我瞧着都舒坦。你赶紧成个家,也正经八百地过**子。连路啊,你就听哥一回话吧。”肖连路低着头喃喃道:“哥啊,我不是不听您话,也不是不答应您,我是**的管不住自个儿的手啊!”传瑞娘在一边儿说:“连路啊,不怪你哥说你,我都得说你几句,那赌钱就是赌命呢,你见过哪个赌钱的得着好了,不都败了家业吗?”肖连路低头不语,眼睛也不敢看师哥和嫂子。章谛甫又劝道:“兄弟,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赢来的都是纸、输了的都是钱啊。”肖连路说:“师哥,我怎么不明白这个理儿,可是,可是……”他端起酒盅,一仰脖子灌了下去。那天肖连路喝多了,说话也多,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最后一拉歪斜地出了门儿,把章谛甫一个人扔在了屋子里。

肖连路的**子就这么凑合着往下过,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光阴似箭,**月轮回,炕上连个暖被窝儿的人也没有。

3.宣**逊位不逊位和冉立成没多大关系,他仍然决定去东洋留学,去东洋留学才是自个儿的最大愿望,可以学到很多国内学不到的知识,学成回来可以干很多大事儿。去东洋留学要很多钱,一般人家的孩子去不起,可冉立成不担心这个,他爹有钱,他爹开了多年的糕点铺,家道殷实,有不少积蓄,送自个儿留留学的钱还是有的。

冉掌柜和章传瑞的想法儿不一样,以前虽然很羡慕老章家的皇家买卖,梦想开个琉璃窑场挣钱,但现在**了,眼瞅着老章家窑场上一垛垛的琉璃瓦没人要,心里已经看不起琉璃烧造,心想谁要再想着开窑场就是最大的大**。冉掌柜在城里多年,经常和**本人接触,脑袋瓜子活泛,对新生事物接受也快,不像章传瑞那样,死抱着琉璃烧造不撒手,认为只要把配色折子保住,就是老章家一直端下去的金饭碗,谁也别想抢了行。他不这样想也不这样做,更不死抱着一个行当不放,如果哪天糕点铺不行了,他会立刻改行,做**能赚钱的买卖。冉掌柜鼓励儿子留洋,去**本大帝国学习新知识新技术,肯定**琉璃烧造有前途。他认为**本大帝国之所以强盛,肯定有它强盛的道理,虽然他不知道明治维新,也不清楚明治维新的作用。

冉立成和他爹一样,在东洋人开办的学校上学,脑瓜子里全是人家的思想,对东洋充满了憧憬向往,认为那儿才是世界的希望。在这一点上,爷儿俩一个心眼儿:坚决去东洋留学,哪儿都不去,就去那儿。

在准备出国的那段**子里,冉立成和父亲朝夕相处,很激动地对父亲说了自个儿的肺腑之言:“爹,您说咱们中国这怂(错字)样儿,****不了人家东洋。您看看,咱们现在有什么,除了紫禁城外国没有,还有什么值得我们骄傲的?没有,**的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有点子古玩玉器、景泰蓝,还有丝绸麻布金银器值得炫耀炫耀,除此之外再没值得炫耀的东西了。您看看满大街的铁锅铁铲、剪子菜刀,有一样好东西吗?看来看去,也就是那把王麻子菜刀能吹一吹,还有什么值得中国人吹的?再看人家东洋人,还有英吉利法兰西,人家才有值得吹的东西。看看人家的船,看看人家的炮,还有那些洋枪,**咱们的鸟銃厉害多了!我们国人不向人家学习行吗?!不行,我们再不学习,还守着自个儿这堆儿破烂儿吹牛,非得**不可。到那时候,我们连哭的工夫都没啦!”

老爷们儿都是一个心眼儿,就是儿子是自个儿的好、媳妇儿是人家的好。冉掌柜也是这样,本来就喜欢冉立成,现在又听他说的一番豪言壮语,觉得儿子大了、懂事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激动,强烈地感到儿子心胸宽广、志向远大,将来一定能够做大事、成大事,到那时候,老冉家也得鼎鼎有名,**他老章家强过百倍。想到这儿,他从心眼儿里同意儿子的宏才大论,觉得中国确实很软弱,**的很落后,根本不能和洋人**,心里也想让中国强盛起来,就说:“儿子,你去东洋好好学习,别贪玩儿,把本事学回来,咱也开个大买卖,**老章家的琉璃窑场还能挣现大洋。”冉立成笑了,说:“爹呀,我去东洋学习可不为了回来开什么窑场。不过您放心,儿子懂事儿,去了东洋绝不贪玩儿。再说我去东洋是为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怎么能贪图享乐呢?”冉掌柜不由得点头儿赞叹道:“还是我儿子志向高远、鸿鹄展翅,爹愧对不如呀。”冉立成笑了,说:“爹,您岁数大了,做好您的槽子糕就行,也别感叹什么愧对不如的。我还年轻,应该去学新知识新技术。不过学回来也不能只为咱家开大买卖,我是为了咱们中国以后有大买卖,让中国强盛起来。”冉掌柜一拍大腿说道:“好,儿子你说得好,是这么个理儿。爹在家多做槽子糕,多挣钱供你学习,等你一学回来,就为咱中国开个大买卖,让咱中国也造洋枪洋炮,再不用那些破鸟銃了。”

冉立成怀揣着冉掌柜做槽子糕挣来的现大洋,东渡**本,留洋去了。

冉立成离开中国的时候,袁世凯已经取代**,就任了中华**的临时大总**。让冉立成感到可笑的是,在袁世凯的就任仪式上,参加者衣服各异,有穿洋服的,有穿中服的;有有辫子的,有没辫子的,还有剃光了脑袋瓜子的,五光十色,什么样儿的都有。这让冉立成更加感慨,中国需要迫切学习东洋人的思想、知识和技术。

**了,很多国人剪掉了大辫子,但还有不少遗老遗少怀念皇上,舍不得把辫子剪掉。冉立成坚决剪掉了辫子,他早就不想要这条辫子,老是在身背后悠悠达达、蹭来蹭去地不舒服,像个狗尾巴似的。现在好了,辫子没有了,人也变利落了,再往甲板上一站,海风一吹,天水一色,嘿,痛快!站在甲板上的冉立成憧憬着未来,一心只想毕业之后回国开工厂、办实业,用自个儿的知识和能力让中国强盛起来。坐了两天海船之后,冉立成到了**本的横滨**,站在**口的洋灰地上,眼睛便有些不够使。这儿**的和中国不一样,满眼异国风情,满耳外邦语音,心中便产生了强烈的新奇感:啊,这就是**本,这就是东洋!他又一次暗下决心,一定不辜负父亲的大洋,学成回国创大业。冉立成在国内的时候非常看重矿业,因为他生在门头沟,知道门头沟是个出煤的地方儿,有上千年的采煤史,因此很了解煤炭的功用,认为煤炭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有了煤可以说就有了一切,就能使国家强盛起来。由此,冉立成想在东洋学习新的采煤技术,回国后也好让自个儿有英雄用武之地。他知道**本工部省下设工学、劝工、矿山、铁路、土木建筑、灯塔、造船、电讯、制铁和制造等寮,帝国大学有矿山专业,于是便一门子心思报了矿山。冉立成在给父亲的信中说:“……爹,我要学习采矿,回国后在门头沟开个大煤矿,**您羡慕的琉璃窑场大多了……采矿才是强民富国之大道……”

信到了冉掌柜的手上,他认**仔细地读了十好几遍,对老婆说:“我的好儿子有大志向。”

刚到**本的冉立成进了横滨的语言速成学校,进一步学习**本语言文字,也学习一些普通的科学知识。经过一年的学习,他的**本话说得更流利了,对**本的风俗习惯也熟悉了,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经过考试,冉立成进入帝国大学,开始学习采矿专业,接触到许多新鲜的专业知识,学到了在国内看不到的采煤技术和方法,看到了机械的巨大作用。他想,如果把这些技术和机械都带回国内,就再不用走窑汉们在窑底下挥锹抡镐挖煤、用柳条筐背煤拉煤了。他深深地感到,先进的知识技术才是创造财富的巨大阶梯,以后的中国,只有**先进的知识技术才能强盛。

4.**头几年,市面上乱哄哄的,人心不稳,窑场的活计大量减少,几乎没了烟火,琉璃瓦没人要了,窑场遇到了几百年来最尴尬的时候,为此,章传瑞深深地叹气,说:“唉,难道烧了几百年的窑火,**的要灭了?!”

停火还是不停火,章传瑞拿捏不定。

又坚持了一些时**,章传瑞决定先停火,停工几个月,看看形势再说。决定停火的那天一大早儿,传瑞陪着爷爷和父亲来到窑场,站在了琉璃窑前,师傅徒弟们也站在了琉璃窑前。窑场上站满了男女老少,都是师傅徒弟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大家伙儿神色凝重,一双双或清澈或浑浊或大或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爷爷和传瑞,等待着灭火的那一刻。爷爷站到窑门前,再次深情地凝视着窑里燃烧着的火焰,眼睛里涌满泪水。窑场上一片寂静,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有几个女人已经哭了,抽泣的声音传遍窑场的犄角旮旯。传瑞走到爷爷身边儿,轻轻地对爷爷说:“爷爷,您说话吧。”爷爷慢慢转过身来,对着窑场上的徒弟徒孙们说道:“这是最后一窑瓦了,从今儿往后,这琉璃窑里的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烧起来。”说完,泪水从他浑浊的眼里流出来,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淌。传瑞替爷爷擦去眼泪,说道:“爷爷,您放心吧,熄火只是暂时的,这几百年的窑火不会永远熄灭。爷爷,我向您保证,用不了几个月,我会让琉璃窑火重新再烧起来。”爷爷听了传瑞的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儿说:“我信传瑞的话,琉璃窑的火一定会再烧起来,我还死不了,我等着那一天哪!”

在爷爷和传瑞的注视之下,在窑场师傅和徒弟们的注视之下,燃烧了几百年的窑火渐渐地熄灭了。

窑场没有了往**的喧闹,变得冷冷清清。站在窑场上的传瑞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悲凉:几百年的琉璃烧造,多红火的窑场,难道**的要败落在自个儿手里?

鉴于目前的情况,章传瑞认为窑场必须暂时关掉,每人发给十块大洋,让师傅徒弟们先找个吃饱饭的地方儿,不能让大家伙儿都陪着自个儿饿肚子。于是,他把师傅和徒弟们叫到一块儿,说:“各位师傅徒弟,如今的世道大家也看清了,皇上没了,紫禁城里也不要咱的琉璃瓦了,窑场的饭碗不能端了。我想各位师傅徒弟自个儿先想想办法,先去找个饭辙,大家伙儿不能吊在一棵树上饿死。”说到这儿,他的嗓子哽咽起来,“我想给每人十块大洋,大家用这钱先干点儿什么,等以后窑场有活儿了,再把大家请回来。”

杨高越说:“传瑞你别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想好了,从明儿起,我和大狗去走窑背煤。”传瑞问:“大狗不念书啦?”杨高越说:“先顾肚子吧,再说大狗十多岁了,也到挣钱养家的年龄了。”传瑞叹道:“走窑可是苦活儿,大狗能行?”杨高越说:“先试试吧,让他少背点儿。再说跟着我,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肖连路不言语,他到现在身上一个大子儿也没存下,好赌让他成了叮当响的穷光蛋,好在有窑场在,每天还有地方儿吃饭。可是窑场要黄了,自个儿马上就没地方儿吃饭了,这让他心慌,对往后的**子没有一点儿准备。传瑞问他:“师叔,您打算干嘛?”肖连路唉声叹气,说:“唉,我除了会烧火,**什么手艺也不会,再说我也没师哥那身力气,走窑也害怕,不知道能干什么。”传瑞又问**的师傅徒弟们,有人说回家种地,有人说去干个小买卖,还有人说去拉洋车,竟然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徒弟说要去当兵,反正都是为了吃饭。传瑞问那俩徒弟:“你俩想好去哪儿当兵了吗?”一个徒弟说:“就去北京城里当呗。”章传瑞又问:“到城里就能当上?”徒弟说:“那就去关外,听说张大帅那里总招兵。”传瑞苦笑了一下说:“你们以为当兵好受啊,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劝你俩别去当兵,用这十块大洋开个小买卖,实在不愿意开小买卖,这十块钱也够租辆洋车,每天拉几个客人就够吃饭的,干嘛要去当兵啊。再说当兵免不了打仗,那枪子儿不长眼,谁知道打着自个儿打不着自个儿呢。我劝你俩别去,窑场没准儿哪天要冒烟儿,你俩当兵走了,我去哪儿找你们。”俩徒弟互相看了一眼,说:“我们听师傅的,就去拉洋车吧,那活儿**力气,我俩能干。”传瑞说:“各位师傅在窑场上干了多年,到头儿来落了这么个下场,我心里不好受呀。可是也没办法,这就是命,连皇上都倒了,咱老百姓还能怎么着?刚才我跟大家说过,每位师傅给十块现大洋,各自出去谋生,能干点儿什么先干点儿什么,混饱了肚子再说。但是千万别去当兵,也别去干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丢咱窑场的脸面。我说了,大家先**着,如果哪天紫禁城又需要琉璃瓦,我再招呼师傅们回来,咱们再挣耍手艺的钱。”大家伙儿也没办法,只好听章传瑞的,况且十块大洋**不算少,开个小买卖也够了,于是每人拿上十块现大洋,有回家的,各自找吃饭的门路去了。

肖连路没有拿到十块现大洋,因为传瑞知道他拿不住钱,大洋一到手,马上就送进赌场,所以不给他。传瑞对肖连路说:“师叔,我看您别走,在窑场看个摊儿挺好,反正窑场也不能一个人没有。”肖连路很想拿十块大洋,那样他又可以去赌一把,可是传瑞不给也没辙。他私下琢磨,如果拿了十块大洋又赌输了,可**没地方儿吃饭了。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要十块大洋,再说传瑞也是为了自个儿好。没有钱,肖连路只好窝在窑场里看摊儿,天天闲着没什么活儿干。

没有领到大洋的还有几个人,他们留在窑场里,白天干些杂活儿,夜里下下夜,防备有人来偷窑场的东西。章传瑞对此有个考虑,留下的人除了肖连路以外,都是**较窝囊的,原来在窑场也是干粗活的主儿,如果让这几个人都拿了十块大洋走人,恐怕过不了多久都得去要饭,因为他们实在没能力用十块大洋再去挣来十块大洋,他们没那个本事。但是这几个人干点儿杂活下个夜打个更什么的倒合适,都是实诚人, 没什么坏心眼儿歪心眼儿,把窑场交给他们看着绝对不会出幺蛾子。

窑火灭了以后,窑场的饭不如从前了,不见了大锅炖肉,天天儿窝头棒子面粥就老咸菜,吃得几个人见了窝头就脑袋疼。传瑞说:“师傅们将就将就,没准儿熬过这段**子就有活儿了,那会儿咱们就可以吃炖猪肉大馒头了。”他每天在窑场吃饭,大家吃什么他吃什么,同样是窝头棒子面粥就老咸菜。他觉得要苦大家一块儿苦,绝不能自个儿回家吃小灶,那样对不起大家。吃饭的时候也是聊天的时候,现在没活儿了,有得是时间,可以随便聊,聊多长时间都行。几个人蹲在大槐树下,一边**碗里的棒子面粥,一边胡乱瞎聊。

传瑞忽然问肖连路:“师叔,您认识不认识一个张家务的郭货郎?”

“张家务的郭货郎?不认识,我不知道张家务谁干货郎。”肖连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张家务哪个人干货郎。

传瑞又问:“那个货郎说是京东张家务的,张家务不是您老家吗?”“是呀,我老家就是张家务村,不过我**不记得什么郭货郎。你让我好好想想,没准儿能想起来。”肖连路端着大海碗,嘴里嚼着窝头,眼睛眯缝着,过了一会儿说:“想不起来,我记着张家务从来没有干货郎的,也可能是那会儿我还小,不知道,等回家问问我娘吧。”传瑞点头儿说:“好吧,不过您可记着这事儿,问清楚了赶紧告诉我。”肖连路说:“你放心吧,多大点儿事儿呀,一问清楚我马上告诉你。”

窑场里也没什么事儿,肖连路逮个工夫回了趟家,问肖候氏:“娘,咱张家务谁是干货郎的,有没有个姓郭的郭货郎。”他娘琢磨了一会儿说:“倒是有个姓郭的,可不干货郎。说起来这人还是咱的亲戚,我一个表妹嫁给郭家。不过这郭家不是张家务村儿的,是张家务村儿旁边儿小羊村儿的。”肖连路说:“我表姨有儿子吗?”“有啊,她有好几个儿子哪。”“那您再想想,她哪个儿子是干货郎的?”“她哪个儿子也不干货郎,前几年听你三姨说,你表姨的二小子挺有出息,叫什么郭林东还是郭林生,我记不大清楚了,在北京的洋行里挣大钱。”

肖连路马上来了精神,连忙问道:“您能和他联系上吗?我想见见他。”他娘问:“见他干什么?”“哎呦我的娘啊,您想人家能挣大钱,我现在没钱可挣,您说我见他干什么?不就是想找个能挣钱的地方儿嘛。”他娘说:“你说的倒是这么个理儿,等你三姨再来,我让她给你表姨带个信儿,让她二小子跟你见见面儿,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肖连路挺高兴,没想到北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好亲戚,要**找着了,不挣大钱挣个小钱也**眼眉前儿强,再不用吃窝头棒子面粥,天天儿活受罪。回到窑场,肖连路对传瑞说:“我回家问了,紧**我们村儿有个姓郭的,但不干货郎,是在北京的洋行里干大事儿的。”传瑞琢磨了一会儿说:“师叔,您抽时间去打听打听,打听到这个人再问问他,看认识不认识什么郭货郎。”肖连路很奇怪,问:“你这么打听郭货郎,有什么事儿吗?”传瑞说:“不是有什么事儿,是这个郭货郎老打听我,我心里不踏实。干脆这样吧,师叔您明儿再回家,打听清楚了就直接进城,找您的那个亲戚,看能不能找到郭货郎。给您两块大洋,进城洗个澡、听听戏,找那个亲戚仔细问问,一定要打听到郭货郎。”肖连路一听给他两块大洋,心里很高兴,连连点头儿,说:“好好好,我这就回家问我娘去,明儿一大早儿进城。”传瑞说:“师叔我得劝您一句,这两块大洋是洗澡吃饭的,可不能再去赌场啊。您吃了喝了我不心疼,要是扔进赌场我可心疼。”肖连路连忙冲着传瑞作揖,说:“传瑞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师叔明儿进城坚决不进赌场,一定不进赌场,那个地方儿吃肉不吐骨头。”传瑞笑了:“师叔明白这个理儿就行。您也别给我作揖了,只要您不进赌场,我还给您钱。”肖连路说:“好嘞,你就等着瞧好吧。”说完,从章传瑞手里拿过钱,走了。

章传瑞看着肖连路的背影儿,无奈地摇摇头。他对肖连路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他忒想知道郭货郎想要干什么,托付肖连路去打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没准儿瞎猫碰上死耗子,能打听到一点儿什么消息。”

一到家,肖连路马上跟母亲打听郭家的来龙去脉,打听郭家二小子的情况。肖侯氏说:“我想起来了,你表姨的二小子在洋行里干事儿,我听说那个洋行在东单牌楼。”肖连路忙问:“东单牌楼的洋行?叫什么名儿?”连路娘又想了一会儿说:“叫什么山井洋行还是三井洋行我记不清了,你就去东单牌楼那儿问吧。”

肖连路搭了一辆大车进了城,从阜成门叫上洋车到了东单牌楼,终于打听到有个山井洋行,一问,还**有个叫郭林生的人,老家是京东张家务的。肖连路又问郭林生在哪儿,人家说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肖连路没办法,只好去吃饭洗澡,进澡堂子之前买了两块儿槽子糕,洗完澡躺在澡堂子的铺上,要了一壶茶喝着,又捏着一块儿槽子糕吃,心里却想,不知道郭林生在洋行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得,今儿先住下,明儿一早儿再去打听一下,如果还没回来,只好等几天再说。”肖连路想着,喝了几口茶水,躺在铺上睡着了。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睡得很深沉,等睡醒出了澡堂子的门儿,见天儿已经黑了,便找了个小饭馆儿,跟伙计要了俩菜一碗饭一碗汤,还要了二两酒,吱咂地吃喝起来。吃了饭走在街上,就看见一个赌场,摸摸兜儿里还有一块多钱,腿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一袋烟的工夫,一块多钱没了。兜儿里空了,肖连路的脑袋瓜子倒清楚了,心里懊恼,东家交代的事儿还没办钱就没了,连今儿晚上住的地方儿都没了。摸摸兜儿里还有几个大子儿,够明儿早买火烧和粥的,想住店钱可不够。他一边儿走一边儿想,抬头一看却到了山井洋行的大门外边儿。肖连路心一横:敲门,问郭林生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我不就有吃有喝有地方儿住了吗?他走到黑漆大门前,伸手拍铜门环,里边儿有人问:“哪位啊?”肖连路赶紧说道:“先生,我想问一下郭林生回来了吗?”门里的人说:“您是问郭先生啊,回来了,我给您叫去。”肖连路一阵儿狂喜,心说:“**是老天有眼,我晚上不用发愁住的地方儿啦。”

一会儿的工夫,大门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开处站着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男人,很是气派。那人问道:“是您找我?”肖连路一听对方口音儿,心里便踏实了,肯定是郭林生了,说:“是我找您,我是您母亲的外甥,叫肖连路。”郭林生一听是肖连路,非常热情地说:“啊,啊,是表哥啊,我娘跟我说过,说我有个表哥叫肖连路,在门头沟做事。快请进来,快请进来。”肖连路没想到表弟如此热情,心说到底还是亲戚,和外人就是不一样。他跟在郭林生后面进了院子,又进了郭林生住的屋子。郭林生问:“表哥吃饭了吗?”肖连路说:“饭倒是吃了,可是没钱住店了。”“还住什么店啊,就住我这儿,再要几个菜一壶酒,今儿晚上咱哥儿俩好好聊聊。”

表弟郭林生的一番话,让肖连路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还说什么,就住这儿吧。好好聊聊,看表弟这儿有没有我能干的活儿。坐在郭林生舒适的屋子里,肖连路看见沙发、茶几、软床和丝缎被褥,心里特别羡慕,眼儿都直了。郭林生看出了表哥的羡慕,说:“我不喜欢东洋人的榻榻米,坐不惯,弄了几件西洋家具,看着好看,坐着躺着也舒服,**太师椅舒服多了。”肖连路喜欢沙发软床,觉得还是洋行好,**窑场的土炕强了多少倍,要是能在这儿干事儿,给人家扫地也舒服死了。正说着,饭馆儿伙计提拉着大食盒进了屋子,冲郭林生点头哈腰,然后从食盒里一样一样把酒菜端出来,末了说:“郭先生,您请慢用,有什么事儿您吩咐。”然后低头哈腰地走了。

肖连路觉得表弟忒牛了,给洋人做事儿如此受人尊重,心里更加佩服,也更想到洋行来干事儿。

可是自个儿能干什么呢?

郭林生把酒盅摆在肖连路跟前儿,给他倒了一盅酒,又给自个儿倒了一盅酒,举起酒盅说:“表哥,今儿咱哥俩儿第一次见面儿,一定要喝个痛快。”肖连路说:“我刚才在饭馆儿里喝了二两。”郭林生举着酒盅,说:“二两算什么酒,哪个大老爷们儿不喝他八两半斤的。喝,咱哥俩儿先干一个,为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干一个。”肖连路心情激动,说:“好,咱哥俩儿干一个。”一仰脖子,酒盅空了。郭林生马上又给他倒满酒:“表哥,吃口菜,咱慢慢儿喝,边聊边喝。”

在亲情浓郁的气氛里,肖连路向郭林生述说了自个儿在门头沟的境遇,言谈之中不免唏嘘不已。郭林生知道表哥在琉璃局窑场烧窑,立刻盯住他说:“人挪活树挪死,表哥要是愿意的话,到我这儿谋个差事儿,保管**你在门头沟强。不就是愿意赌赌钱嘛,山井洋行有得是钱,山井洋行就是不缺大洋钱。”

“那敢情好,可是我能干什么?你们这儿又不缺烧窑的。”肖连路一脸愁容。

“怎么不缺。”郭林生说,“我跟你说个实话,我最近这几年常去门头沟,今儿也是刚从门头沟回来。”“刚从门头沟回来?你去那儿干嘛?”郭林生笑了一下,神秘地说:“去门头沟跟你干的行当有关系。”肖连路奇怪了:“跟**的行当有关系?”“对,就跟你干的行当有关系。山井洋行对琉璃烧造有极大的兴趣,已经派我到那儿调查很长时间了。”肖连路说:“那你干嘛不去找我,最起码我还懂得一点儿啊。”郭林生大笑起来:“我哪儿知道表哥在门头沟烧琉璃瓦呀,要是知道我早找你了。不过,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找我来了,事儿就这么寸啊。哈哈哈,哈哈哈。”

肖连路一头雾水,不知道表弟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山井洋行要干什么。郭林生说:“我去门头沟多次了,每次都扮成货郎,挑着货郎担,摇着拨浪鼓,到城子村、琉璃局一带卖货,打听琉璃局的老章家,搜集琉璃烧造的技术工艺和资料。我们还听说老章家有绝世珍宝,可我一直没打听出来是什么宝贝。”这句话让肖连路特别惊讶,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原来表弟郭林生就是章传瑞要他打听的郭货郎,这不是磕头儿碰**巴——碰巧了嘛。肖连路问:“你扮成货郎就为打听老章家的琉璃烧造?”“也不全为琉璃烧造,搜集琉璃烧造技术工艺只是洋行的一项重要工作,我们还有**的工作,**如了解门头沟有多少煤矿,每年能出多少煤,有多少矿工,每天能挣多少钱,铁路运力如何,煤矿开采技术怎么样,每年有多少煤炭可以出口,门头沟有多少店铺,都卖什么货物,有没有**院,还要了解门头沟的人口,甚至男多少女多少,等等,等等。好多事儿哪。”

肖连路茫然了,不知道表弟了解这些事儿有什么用。他想到章传瑞的嘱托,就问:“也包括老章家的宝贝?”

郭林生听表哥问这个,有些敷衍地说道:“这个嘛,只是搂**打兔子,捎带脚的事儿,不过洋行指示我要把这事儿也当作一项工作。所以,琉璃烧造技术工艺和宝贝的事儿,都是我每次去门头沟要打探的内容。”

这番话说得肖连路目瞪口呆,心里开始琢磨表弟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他看着眼前的郭林生想,难道山井洋行不是做买卖?不过肖连路的脑袋瓜子不笨,没对郭林生说章传瑞托付的事儿,他还闹不明白山井洋行的底细,决定先在表弟这儿住两天,把情况摸清楚,一是回去好向章传瑞交代,毕竟受了东家的差遣、拿了人家的两块大洋;二是如果山井洋行**的能挣大钱,他干嘛还要在琉璃局看摊儿,整天吃窝头咸菜,还不就辞了章传瑞,来山井洋行发财呀。肖连路觉得这是个退可守进可攻的好办法,没准儿一下子蹬转了,就发大财了呢。他心想:“到那会儿,我天天儿去赌几把。”

郭林生突然问肖连路:“哎,我说表哥,你在老章家的窑场干了多年,肯定清楚老章家的底细,他家到底有没有绝世宝贝?”肖连路说:“我**不清楚老章家有没有宝贝,只是听人瞎传,据说早些年都传到鬼子六王爷的耳朵里了。但是鬼子六也没确切的证据说老章家有宝贝,你想啊,如果**有,还不早到了鬼子六手里?”

郭林生没有说话。

俩人喝好了聊透了,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连衣服也没脱,一个躺在了软床上,一个躺在了沙发上,酣然入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前半晌儿,肖连路才打着哈欠醒过来,睁眼一看,阳光从宽大的窗户照进来,屋子里明亮亮的。他坐起身来,沙发上却没有了郭林生的人影儿,正发呆的时候,郭林生端着几个油饼和一碗馄饨进了房间,笑着说:“表哥起床吧,先洗洗脸,随便吃点儿,中午我请你下馆子,吃没腿儿的。”肖连路不好意思地说:“又让表弟破费。”郭林生一挥手,说:“说那客气话干嘛,我们是表兄弟,分什么你我,等以后你挣了大钱,多请我几次就行了。”肖连路不说话了,觉得表弟人**不错,等以后自个儿挣了大钱,肯定要多请表弟几次。

郭林生说前门外煤市街的致美斋有一道名菜,中午请表哥去那儿吃饭。肖连路不知道表弟说的名菜是什么,跟着表弟到了煤市街,进了致美斋。坐下以后,郭林生对伙计说:“来个四吃鱼,再来个琵琶大虾,再来个清炒虾仁。”肖连路忙说:“表弟别点了,够咱吃就行。”郭林生说:“来了就得吃好,你再点三个,咱俩来个六六大顺。”肖连路不好意思点菜,也不拿菜谱。郭林生说:“表哥太客气,以后你请我我可不客气。”说着又拿起菜谱,点了烩两**丝、糟溜三白。肖连路忽然问伙计:“你们这儿有煮螺蛳吗?”伙计答道:“煮的没有,有麻辣螺蛳,您看行吗?”郭林生笑了起来,说:“表哥**会要,我倒是没想起来,这儿的麻辣螺蛳非常有味道,保证表哥爱吃。伙计,来一个。”郭林生又要了一壶烧锅老酒,在等菜的工夫给肖连路讲起了麻辣螺蛳的做法:“在锅里放一大勺油,油热以后放进葱段、姜片,煸出香昧,再倒进螺蛳翻炒,然后倒入一两白酒马上盖上锅盖,焖一小会儿,让酒气在锅里发散发散,然后加入花椒、剪成段的干辣椒、糖、老抽、生抽,接着翻炒,最后加小半碗清水,继续翻炒。待汤汁儿收到一半儿,加入盐调味,再放上几根儿小葱,出锅。这会儿吃去吧,香死你。哎,表哥你还记得吗?咱老家有一个谜语,说尖底坛子平底盖儿,里边儿一碗好小菜。说的就是这个螺蛳呀。”

肖连路激动了,连忙说道:“我怎么会不记着呀,小时候我们馋了,不就是去河沟里摸些小鱼小虾煮了吃嘛,这煮螺蛳也是我们天天儿吃的小菜嘛。不过,这麻辣螺蛳我没吃过,不知道**清水煮螺蛳好吃多少。”郭林生笑了:“别说你那个清水煮螺蛳了,和麻辣螺蛳没法儿**。”正说着,四吃鱼上来了。肖连路没吃过四吃鱼,现在一看,果然是好看好闻,还没吃到嘴里,香气已经扑鼻而来。郭林生指着鱼说:“这条鱼可以做成四道菜,红烧头尾、糖醋瓦块鱼、酱汁中段、糟溜鱼片。这四种味道,一样和一样味道不一样,色香味都不同,是致美斋的看家菜。表哥,动筷子,先尝尝酱汁中段,味道怎么样?”肖连路尝了一口说:“确实好吃,确实好吃。”“你再尝尝糟溜鱼片。”“好吃好吃。”郭林生笑了:“咱们最后吃这个红烧头尾,特别是这个鱼头,口味可不一般。”酒喝着,菜吃着,肖连路完全沉浸在好酒好菜的享受之中,心里有了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到表弟这儿做事儿!到山井洋行做事儿!以后可不能再像个二**似的,在窑场嚼窝头啃咸菜喝棒子面儿粥了。

菜一个挨一个上来了,最后上的是麻辣螺蛳。肖连路一看见盘子里的螺蛳,眼儿都直了,那青黑的螺蛳配着红红的辣椒和几缕翠绿色的青葱,一股绝妙的鲜香气味直扑鼻腔,不禁叹道:“**绝了。”这道菜对肖连路来说,可以算作一道极品菜肴,在他眼里什么山珍海味都在其后。当然,他也爱吃螃蟹大虾,但更爱吃螺蛳,甭管螺蛳怎么做,就是用盐水随便一煮也爱吃,螺蛳就是他的命。眼前的这盘麻辣螺蛳,**自个儿常吃的盐水煮螺蛳可不一样,色香味俱全,引起了他强烈的食欲,手便迫不及待地伸向盘子里的螺蛳,放到嘴里一**一吸,带着美妙味道的螺蛳肉就吸到了嘴里:“**鲜啊,**鲜啊!”郭林生笑了:“表哥,我也爱吃螺蛳,今儿一看甘拜下风。来,就着螺蛳,咱俩再干一盅。”肖连路已经喝了不少,在表弟的热情劝说下,又举起酒盅,和郭林生重重地碰了一下。

这顿饭吃得肖连路神魂颠倒、不亦乐乎,肚子都撑歪了,他还从来没享受过如此对口味的美食呢。

从致美斋出来,郭林生又把肖连路领到廊坊头条,进了澡堂子。郭林生说:“表哥,咱们吃饱了喝足了,再享受享受,剃头洗澡,精神精神。”肖连路说:“我听表弟的。”昨天肖连路洗了澡,但是没剃头,今儿又剃头又洗澡,感觉很好。肖连路坐在剃头椅子上,剃头师傅给他剃头刮脸,掏耳朵眼儿鼻子眼儿,刮了眼皮,最后按摩了脑袋、捏了肩膀,**得他浑身舒坦。一切完毕之后,俩人又泡了澡、搓了背,躺在澡堂子里呼呼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郭林生又要领肖连路下馆子吃晚饭。肖连路说道:“表弟,我中午吃多了,眼眉前儿只想小米粥,咱俩喝小米粥吧。”郭林生哈哈笑了起来:“都说人没良心肚子有良心,看来一点儿不假。好,咱俩就喝小米粥。”喝了粥,郭林生问肖连路:“这一块儿可有不少窑子馆儿,表哥你去逛逛不?”肖连路马上回道:“表弟,我这辈子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喜欢女人,你看我到今儿还没娶媳妇儿呢。”郭林生说:“那我们去听戏,喜欢听戏吧?”肖连路说:“听戏**逛窑子有意思。”郭林生笑了:“看来表哥是戏迷呀。好。咱俩上广和听戏去。”

晚上还是住在郭林生的屋子里,俩人又聊到深夜。肖连路把到门头沟以后的酸甜苦辣全都对郭林生讲了一遍,甚至把赌钱老输钱的倒霉经历都讲了。郭林生说:“我在门头沟走了瞎道儿, 早找表哥就好了。”肖连路惭愧地说:“你去我也拿不出钱请你下馆子。”“嗨,这话见外了,我们不是兄弟吗?我现在混得**你强点儿,我请你下馆子啊。”郭林生看着肖连路,“我还要请你帮忙,请教琉璃烧造的技术工艺。”肖连路很疑惑:“山井洋行怎么想的,这年头儿了还要干琉璃烧造?我劝你们别干,皇上都没了,谁还要琉璃瓦,现在干这行非得赔钱。”“东洋人**咱们明白,山井洋行认为琉璃烧造很有前途。”郭林生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眼眉前儿的中国可能不需要琉璃瓦,可是**本需要,东南亚需要啊。表哥,我知道琉璃烧造有秘方,你能不能帮助搞到手?”肖连路一惊,看着郭林生说:“这秘方都在釉作师傅手里,我们行内的规矩,不许互相打听。”

“你偷偷地打听嘛。”

肖连路为难地说:“你不知道这行当的底细,除去釉作师傅的秘方,还有一个配色折子,那个配色折子在掌门大窑户的手里,连釉作师傅都不知道,要搞到手**登天还难。”郭林生语气坚决地说:“**登天还难也要登。表哥,我是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就求你帮忙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搞到秘方和那个配色折子,到那会儿还缺你上赌场的钱吗?”肖连路没有点头儿,也没有摇头,说:“表弟,你让我想想,能帮忙的我一定帮,谁叫你是我表弟呢。”郭林生说:“好,咱们一言为定,琉璃烧造的事儿就托付你了,我静候表哥佳音。”肖连路还是非常为难,低声说道:“这事儿我可不敢答应你,但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三天一大早儿,肖连路走出山井洋行的大门。郭林生拉住肖连路,塞到他手里五块大洋,告诉他:“拿着吧,给大姨买些好吃的,你也吃点儿喝点儿,千万千万别再扔到赌桌上,也别让大掌门看见,他看见要起疑心。”说完,又为肖连路叫了一辆洋车,让他坐到洋车上,然后使劲儿握住他的手,说,“琉璃烧造的事儿就**给表哥了,从今儿起,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弄到秘方和配色折子。拜托啦,表哥,拜托啦!”郭林生又对车夫说:“把客人送到西直门,上火车。”

东单之行让肖连路感到意外,但非常高兴,毕竟见到了表弟,知道表弟在山井洋行做大事,以后怎么着也得对穷困潦倒的自个儿有所帮助吧。

  梅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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