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和一个老头在老家的碾盘上喝酒呢。老头白须白眉白发，穿着一身白色**，足蹬草鞋，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酒葫芦摇了摇对我说，酒是我发明的——这可是好东西呢。我说，您老人家是杜康？他笑而不答，只是示意我举杯。碾盘上放着我家的祖传木盘，盘里放着一瓶醉五仙10年陈酿，酒瓶旁边放着一个很大的酒樽。酒樽是古货，铜制的，三条腿，鸭子嘴，麻雀尾，和电视剧里曹操用的酒樽一模一样。我说，前辈，我不能喝酒，一喝就过敏。老头说，没事，和我一起喝酒，你是不会醉的。于是，我拧开酒瓶就倒酒；酒樽满了，酒水流到碾盘上。老头皱着眉头喊，不要浪费，不要浪费，酒是粮**华啊！我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和老头碰酒，一连碰了十几下。我还是醉了，觉得天在转，地在晃，碾盘都快倾斜了。我结结巴巴地说，有盘菜——就好了。老头说，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说，来个、红烧肥肠、就行了。老头身轻如燕，从碾盘上咝地溜下来，左手长袖向天空一挥，右手长袖向大地一扫，一盘红烧肥肠就摆在我的眼前了。我说，前辈，还应该有、有两双筷子。老头用手在空中画了两竖，一双筷子就齐齐地摆放在菜碟上了。我拿起筷子说，前辈，还没有您、您的筷子。老头说，你不知道，我从来不用筷子。我说，那您用什么、夹菜？老头捋了捋长须说，我用手抓。我惊叫道，您老人家是——印度人？老头摆摆手说，错矣，错矣，吾乃大中华人氏也。我夹起一块红烧肥肠准备往嘴里送，却发现红烧肥肠变成了带皮的蛇肉！我惊得扔掉筷子，身子一倾，竟从碾盘上掉了下去——好在前辈早已伸出了腿，将我稳稳地接住。我站起来说，前辈，我醉了，醉得、不行了；我想睡觉。老头一阵坏笑，说，我有解酒药，就怕你不愿意吃。我在碾盘上掼了一打说，吃，一定吃。老头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一个葫芦，背转身子舞弄了一阵，然后把葫芦递给我说，喝吧，喝了就不醉了。我果真端起葫芦就喝，把一葫芦“解酒药”全喝了。我一下子清醒了，天不再转，地不再晃——碾盘旁边的老槐树正开着花儿，香气逼人；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飞舞，正忙着采蜜。我兴奋不已，说，前辈，您能告诉我解酒药的秘方吗？未及前辈回答，天上飘来一朵云，云上坐着观世音菩萨——她说，成成，你喝的是尿！我仔细一看，云上坐的并不是观世音菩萨，而是我妈！我哭喊道，妈，你咋知道我喝的是尿？我妈说，我看得清清楚楚，老头背转身子用葫芦接尿。我就呕吐，吐了一碾盘——都流到地上了。妈呀，我的呕吐物中居然有好多小青蛙，小青蛙正喯喯乱跳呢。我抬头看我妈，她早已不见了。我喘着粗气说，老头子，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老头嬉皮笑脸地说，解酒汤啊。我说，是不是你的尿？老头双手合十，说，是尿又如何？我怒吼道，你究竟是谁？老头一本正经地说，吾杜康者也。我恶狠狠地说，你算什么先贤圣哲；你知道你发明的酒害了多少人，坏了多少事！杜康先生哈哈大笑，伸手一揽，一朵云就飘过来；他敏捷地跳上云朵说，害人的不是酒，而是人；坏事的不是酒，也是人。说完，杜康先生驾着云朵飘走了，越飘越远……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上早操时，李主任对我说，子成，早点后来我办公室一下。我说，什么事？他说，来了说。吃过早点，我就去了行政楼二楼政教处。李主任说，听说你不喝酒？我说，滴酒不沾。他说，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我说，不能喝。李主任说，咋了？我说，喝了有反应。李主任说，什么反应？我说，皮肤过敏，还头疼。李主任端起酒葫芦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终于责备道，那你咋带动学生喝酒呢？我一时语塞，只好搓了搓手。李主任说，你是外地人，不了解醉城的情况；醉城就是醉城，要不怎么叫醉城呢！我说，我会尽力向学生推销酒的。李主任说，关键是鼓励学生喝酒。我说，为什么要鼓励学生喝酒呢？李主任有些不高兴，说：

你还是跟不上醉城的节奏。鼓励全市**喝酒是市政府的意见，是冯市长的意见；鼓励学生喝酒是校委会的意见，是沈校长的意见。我们是下属，必须服从。再说，学生喝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完成了消费任务，又开发了智力嘛。

从行政楼下来，我等上了我们班的物理老师。她主动给我打招呼说，吕老师，找领导有事？我说，有点事；胡老师，你干啥去？胡老师笑盈盈地说，我到打印室印点题。胡老师四十多岁了，她叫我吕老师，我真有点不习惯。上我们办公室时，我又遇到了我们班的生物老师。我刚要开口，却听他急切地说，吕老师，吃过早点没？我赶紧说，吃过了；方老师，你去干什么？方老师笑容可掬，说，我去教导处，想调一节课。方老师快五十岁了，他怎么也叫我吕老师？我明白了，都是因为推销酒的事。

下午最后一节，我主持召开了主题班会。主题是“喝酒与酒文化”。我讲了酒的起源及其发展史。当然，这些知识都是从网上搜的。见同学们听得认真，我趁机讲起了“醉仙酒”的美名及其特色。这点知识不需要网上搜，因为“醉五仙”和“醉三仙”的包装箱上都写着呢——当然，我又添油加醋演绎了一番。紧接着，我卖弄似的讲了曹操与其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讲了陶渊明与其诗“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讲了李白与其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估计洗脑洗得差不多了，我就讲了一些酒场上的规矩——所谓的酒文化嘛。最后，我提议让喝酒管理员王欣怡上台谈谈喝酒的感受。王欣怡扭扭捏捏不上去，同学们就使劲鼓掌。没办法，王欣怡只好红着脸走上讲台——上台前，她端起桌上的保温杯狠劲喝了一口。她说：

我觉得喝酒能给人飘飘欲仙的感觉，能让人忘掉一切痛苦和烦恼，能让人深切体验生活的美好。还有，还有，它能激发人的灵感——解不开数学题了，你喝几口酒，问题立马迎刃而解；不会写作文了，你喝几口酒，才思立马如泉涌。在这儿，我想说说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当一名酒皇或酒神！

同学们哄堂大笑。班长王涛涛说，我看你能当一个饭桶！同学们又一阵哄堂大笑。笑声过后，我说，王涛涛，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王涛涛站起来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答。我说，道歉！王涛涛就说，王欣怡，对不起！王欣怡早从讲台上下来了，她没有回应，自顾自趴在课桌上呜呜咽咽地哭。我说，王欣怡是个好同学，心里想啥就说啥。话音一落，下课铃正好就响了，王欣怡第一个背起书包抓起保温杯（酒杯）恼悻悻地出了教室。

晚自习，王涛涛来到我们办公室。我说，什么事？他欲言又止。我说，尽管说。他就说，我没钱，喝不起酒。我说，醉城人富得流油，你咋能说没钱呢？他说，有的富，有的穷，反正我家没钱。我说，说说你的家庭情况。他就泪汪汪地说，我来自乡下，我爸早就不在了，我妈只会在家种地，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说，你父亲是因病去世的？他说：

喝酒喝坏的。我们村的人学醉城城里的人，经常摆酒场，一摆就是大半天。他们喝酒实行轮流制，今天到你家喝，明天到我家喝。轮到我家时，我们搞得很隆重——菜是我爸从城里买的。正喝着，我妈接到我舅打来的电话——我外爷喝酒过量，在镇上的医院吊液体呢。我妈说，大家尽兴喝，我爸住院了，我俩到医院看看就回来。有个人说，不行；主家不上手，坛场不得久。我爸好面子，就留下来了；我妈一个人骑摩托到镇医院看我外爷去了。我爸为了坛场长久一点，喝了许多酒。众人还在劝酒，我爸是来者不拒。后来，我爸倒在了沙发上。众人以为我爸没事，谁也没有管他就散场了。我妈从镇上回来，见我爸在沙发上睡觉，就叫他；可是，怎么也叫不醒。我爸就这样殁了。

我说，这事怎么处理的？王涛涛说，喝酒的人每人赔了我们1万块。我说，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他说，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沉默。大约一分钟后，我说，这样吧，学校下达的三箱 “醉三仙”销售任务你要完成，科任老师的“醉五仙”就不分摊给你了。王涛涛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吕老师，我反对学生喝酒。我说，我也反对；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只能听上面的安排。他很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那我走了。

回到公寓，我又收到黄秋叶家长的微信。她说：

吕老师，我很孤独。你不想了解了解我吗？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回信息说，你喝醉了吧？她立马说，酒醉心里明——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说，你叫什么？她说，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