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天是星期日。

昨晚看书看到十二点才睡下，所以，今早起床比较迟——起床时，金灿灿的阳光已经洒满床铺了。匆匆洗漱后，我径直来到楼下东边的小吃摊。楼下有三处小吃摊，西边和中间两处我已经尝过了，觉得不咋地，所以，我想尝尝东边的。我问老板，现在有没有早点了？老板说，羊杂碎卖完了，只有豆浆和油条了。我说，那就来一碗豆浆。老板说，不要油条？我说，来两根。老板说，要酒不？我说，我不喝酒。老板说，不喝酒好，不喝酒好！我说，听口音你不像醉城人？老板说，我是石城县人。我很激动，说，老乡，你是哪个乡的？老板说，我是红石头乡的；你也是石城人？我说，我是石岔镇的。老板也很激动，说，真是稀罕，在这里遇到了老乡。我说，您贵姓？老乡说，免贵姓孙；你呢？我说，我姓吕。老孙说，醉城人喝酒如喝水——听说昨天下午又死了三个人。我说，咋死的？老孙说:

听说是酒后飙车，车子掉下几十米的石崖，一男一女当场死了，另一个女的受了轻伤。开车的是男的，四十多岁了，宏达驾校校长，好像姓牛。死亡的女子才二十来岁，醉城职业技术学院学生——牛校长的二奶。听说二奶可俊呢，坐副驾；牛校长一边飙车，一边探身亲二奶的俊脸蛋，车子就掉下石崖了。你猜另一个女的是谁？

我说，猜不着。这时，又一个吃早点的人来了。他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人，头发擀成毡毯毯，好像多日不洗了；手也很脏，脚也很脏——趿拉着蓝色的烂拖鞋。老孙说，迟画家，只有豆浆和油条了。画家说，那就豆浆和油条，再来半斤酒。我心想，哦，醉城的艺术家是这等模样！老孙把早点端给画家后继续说：

是牛校长的老婆！牛校长的老婆是个老实疙瘩，还软弱，根本管不住老汉**。据说在家里，他们常常三个人睡一只床。牛校长的老婆一旦对老汉不满或反抗，就会遭到牛校长的毒打和断供——断供就是不给老婆钱花。牛校长办驾校赚到好多钱，据说有几千万。为了钱，牛校长的老婆选择了忍气吞声。钱真是好东西，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解决。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你说奇怪不奇怪，牛校长和二奶当场就死了，坐在后座的大婆只受了点轻伤！你们说有天没天？有神没神？

我说，哦，真的好奇怪！画家插话说，一男两女共睡一张床很正常啊。我想笑，但没有笑出来。老孙没理我俩的话，继续说，牛校长的老婆以前忍气吞声，现在好了，把过去的屈辱都道了出来。我说，牛校长的老婆是不是专门给记者讲了她老公的丑事？老孙说，不是；她给医生讲了，医生就把这件事传开了。画家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后说，要知天下事，便来问老孙。老孙说，这件事是第一医院一个年轻医生先头吃早点时说的。画家说，这个医生也在西城公寓住？老孙说，是。我说，老孙，你喝酒不？老孙说，喝是喝，但不像醉城人那样不要命地喝。我说，我来醉城已经两周多了，我觉得还是咱们石城好。老孙说，你在这干什么工作？我说，我在醉城二中当老师。老孙说，好工作啊。

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下肚后，我拿出手机扫了老孙桌上的二维码，并说，老孙，多少钱？老孙说，好不容易遇到了老乡——算了，算了。我说，这咋行呢，你挣钱也不容易。说完，我给他支付了10块钱。听到语音提示，老孙直呼多了多了。

告别老孙，我就到不远处的公交站点等公交车。我要干嘛去？当然是逛街了。前几天听白老师说，醉城最繁华的街叫仙人街，那里有市政府，有银行，有书店，有大型商场。等车之际，我查看了公交运行图，并且打开了支付宝。一会儿，车来了，车门开了，我迅疾跳了上去——却找不到刷卡机，也找不到投币箱。我对司机说，师傅，咋交车费？未等师傅回答，车里乘客就说，免费，公交免费！哦，好你个醉城！只听一个乘客问身边另一个乘客，地铁修的咋样了？另一个乘客说，快了，预计明年六月通车。我心里五味杂陈，其中有嫉妒，有羡慕，也有小小的自豪。

我看着车窗外。窗外是宽阔的街道，是滚滚的车流，是枝繁叶茂的五角枫，是鳞次栉比的各种各样的高层建筑。行至“八仙站”，我下车了。八仙在哪儿？扫视一周，我终于看到南边的一个广场，广场入口处卧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八仙广场”四个红色大字。我向广场中央走去——我看到一组黑褐色的群雕！不用猜，群雕肯定是八仙。八仙和真人一般大，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我用手背敲了敲铁拐李背上的酒葫芦 ，酒葫芦发出嗡嗡的声响——显然，整个雕像是铜质材料的。绕过八仙，我一直往南走，走了300百米的样子，发现广场南边也卧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同样刻着“八仙广场”四个红色大字。原来，广场是南北通透的，南边连着另一条街。往回返时，我留心看了广场东、西两边的十几座楼阁。楼阁东西对称，红门红窗红柱子，庄严而又热烈。楼阁前面栽着品种不一的树，遗憾的是，我只认得银杏这一种。回到北边入口处，我折身东进，正式走入车水马龙的仙人街。

仙人街上飘荡着酒香，而且越往东走，香味越浓。看两边的门市，每隔几十米便会出现一家“醉仙酒专卖店”。我还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仙人街的烟酒超市里只卖醉仙酒！难道市政府出台政策，只许商家销售醉仙酒，不许销售别的酒？走到中国工商银行门口，我拿出手机向东拍了一张照，又向西拍了一张照。我觉得，仙人街的繁华可以比肩上海的南京路。我随即把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我想让朋友们猜猜这是什么地方。快到水仙商贸大厦时，街上突然窜出来一支乱纷纷的队伍——他们打着三条黑色条幅，条幅上缀着白色字体：

严惩黑心开发商孟子善！还我大门，还我大暖！我要房产证！

街道两边人头攒动，大家不约而同向左转，欣赏秧歌队一样欣赏着维权队伍。有的人甚至跑到当街看热闹，以致堵塞交通，引得东西两头的汽车不住地鸣喇叭。我没有围观。鲁迅先生在小说《药》里挖苦看客的句子常在我头脑萦绕，我怎么会当看客呢？我继续往东走。在天上人间购物广场前，我遇到两个人，一个扶着另一个，另一个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我不醉”。我不由地轻笑了一下，然后准备进购物广场逛逛。这时，“我不醉”瞪着朦胧的醉眼说，**的笑谁呢？我没有理会，继续往里走。“我不醉”跟进来，挡在了我的前面。我说，你要干什么？“我不醉”面露凶相，伸手就在我肩胛骨上杵了一拳。我说，你怎么无故打人呢？扶“我不醉”的说，你为什么笑我俩？我说，我没有笑你俩，即便笑了也没有恶意。“我不醉”抬腿就踢我，没有踢着，自己却摔倒了。扶“我不醉”的说，你把他扶起来。我说，我为什么要扶他？扶“我不醉”的说，你不扶就休想走！我知道遇上麻烦了，掏出手机就报警。“我不醉”站起来说，报警也没用，你必须给我俩道歉。十多分钟后，两个警察来了。听了我的叙述，高个警察指着“我不醉”喷着酒气说，你为什么打人？“我不醉”说，他取笑我。扶“我不醉”的也帮腔说，不是一般的取笑，是无情地嘲笑。矮个警察指着我红着眼说，你喝酒没有？我说，我不喝酒。高个警察明白什么似的说，你不喝酒居然取笑醉汉，他不打你打谁？矮个警察说，道歉！我说，谁给谁道歉？矮个警察说，当然你给他俩道歉！我说，你们怎么这样执法呢？高个警察说，醉城的法律是保护醉汉的。我说，哪有这样的道理！矮个警察指着我说：

年轻人，我告诉你一个案例。古时候，两个人因为一道乘法算术题发生了争执。甲说三七二十一，乙说三七二十四。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两个人就请县太爷决断。县太爷说，把说三七二十一的甲重责五十大板。甲说，老爷，明明三七二十一正确，你为什么要罚我？县太爷说，人家都三七二四了，你还和人家争论半天，你说不罚你罚谁？

我说，这只是一个笑话故事，不能算案例。高个警察说，快点道歉吧！我说，我没理由道歉，应该道歉的是他们。矮个警察掏出铐子说，那就跟我们回警局！我的天哪，醉城咋这样呢，我气得想吐血。矮个警察抖了一下铐子说，还不道歉？走投无路了，我只好说，对不起！“我不醉”脸上露出惨白的笑容，说，谢谢警察大哥，谢谢醉仙酒。高个警察立正敬礼说，祝你俩喝得愉快！矮个警察也立正敬礼说，祝你俩走运！

望着走远的四个醉汉，我的胃一阵痉挛，仿佛要穿孔。我实在没有心思继续逛街，见返程公交车过来，就挤了上去。

我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吃晚饭——现在已是晚上十二点半了，我的肚子依然憋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