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天下来，我把上周星期日的屈辱全忘了——啊Q的精神胜利法实在是疗伤的灵丹妙药！是的，这三天，我一直想，我确实被孙子欺负了。我甚至大清早就问办公室的老师们，醉城为什么只卖醉仙酒？邓老师扭过头说，咦，你的观察够仔细的。我说，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已经搁了三天了。雷老师说，市政府有地方法规，醉城是不允许售卖别的地方出产的酒的。我说，售卖别的酒会咋样？邓老师说，市喝酒办有专门的打外队，打外队发现外地出产的酒，要么没收，要么砸碎酒瓶子。我说，这是垄断行为，是违法的。对面的白老师说，醉城违法的事情多着呢，不光是卖酒的事。邓老师说：

我表弟在街上开烟酒门市，偷偷进了20箱老白汾酒——外包装都换成了醉仙酒的纸箱子。打外队的进了门市——有的拿着铁棍，有的拿着手锯，有的拿着大铁剪。我表弟赶紧给他们倒上醉八仙30年陈酿，并奉上中华烟。哪知打外队的根本不吃这一套，翻箱倒柜搜了一阵，搜出了伪装成醉仙酒的20箱老白汾。这下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了。我表弟媳妇跪下说，大爷们，我们就进了这一回，请你们高抬贵手。打外队队长对准我表弟媳妇下巴就是一脚，登时就将我表弟媳妇踢昏在地。我表弟也是市面上的强人，顺手操起拖把倒过来就和队长去兑命。怎奈打外队人多势众，把我表弟打了个半死。打外队远不满足，他们把其中10箱老白汾抱在街上，当着众多看热闹的人的面，用铁棍将60瓶老白汾敲得粉碎。酒在街上痛苦地流，像跳崖的勇士一样奋不顾身地跌入下水口。一只野狗闻到酒香跑过来舔酒水，打外队的一个光头小伙子说，**的，这只野狗敢违背醉城市的喝酒制度！话音刚落，光头的大铁剪啪地响了一声，那野狗的头就生生地掉到了地上。野狗身子也随即倒下了，脖子断口喷着血——血水和酒水就参和在了一起。看热闹的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就跑光了。另外10箱老白汾呢？打外队的装上车拉走了！我表弟和表弟媳妇有冤无处伸，只能自认倒霉。我表弟媳妇还好，我表弟受不了，神经都错乱了。

我惊得口大张，说，邓老师，你不会是编故事吧？白老师也说，怎么过去从未听你说过这件事？邓老师说，给你说没意思；给小吕说可以让他了解醉城——他不是说市喝酒办设立打外队是垄断行为吗？我颤抖着嘴唇说，是是是！白老师说，小吕，明知垄断还要垄断，这就是醉城。我感到一阵眩晕，胃又有点疼。雷老师自言自语道，我盼望醉城来一场八级地震！老师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再说话。

上午第三节，我给我们高一八班上课。我正讲得起劲，却听台下响起了打鼾声。我问，谁打鼾？一男生说，酒王王欣怡！同学们哄堂大笑。我下去掀了掀王欣怡，说，王欣怡，就你这样如何获得灵感，如何开发智力？同学们又一阵哄堂大笑。王欣怡呢，毫无反应，继续睡觉，只是鼾声停了。**勇说，听说酒神争霸赛快开始了，王欣怡准备参赛。我说，准备参赛就上课睡觉？同学们就一哇声地说，她在训练酒量，喝多了，醉了，上课就睡了。我说，谁知道她喝了多少？王欣怡的同桌高兴明说，她第二节课一口气喝了一保温杯——桌兜里现在还搁着一瓶醉五仙。我问，哪来的醉五仙？班长王涛涛说，物理老师推销的。我有些不高兴，说，推销了多少？王涛涛说，五箱。我说，酒钱收起没有？王涛涛说，王欣怡负责，我不知道。高兴明说，收起了，都交给物理老师了。

下午最后一节，我把王涛涛和王欣怡叫到我们办公室。我说，王欣怡，不醉了吧？王欣怡说，早不醉了。我说，你们说我的30箱酒怎么处理？王涛涛说，你上几个班的历史？我说，四个。王涛涛说，四个班平分。我说，我是班主任，怎么好意思给其他班分呢？王涛涛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揪了揪耳朵，然后偷眼去瞧王欣怡。王欣怡说，全由咱班消耗！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要分担任务了。王欣怡说，我的任务我完成。正在备课的雷老师笑起来了，说，这个女生真豪爽！我说，她是我们高一八班的喝酒管理员。雷老师说，能喝多少？王欣怡说，才能喝1斤多。一向不多言语的柴老师说，啊呀，厉害；好好努力，争当学校的酒王。雷老师说，酒王候选人也要喝够4斤呢。我回到我的话题上说，我的酒分三次处理，每次60瓶。王欣怡说，咱班62个人。我说，我刚才说了，你们两个不要分担任务了。王欣怡不言语，王涛涛嘟囔道，也行。我说，王涛涛，你下去叫8个男生上来搬酒。王涛涛就出去了。我对王欣怡说，你们家长支持你喝酒不？王欣怡说：

支持，我爸是上届酒神争霸赛的酒王！不过，我爸酒风不好，喝醉就打我和我妈，还砸家里的东西，两次把厨房当成了卫生间——把尿洒到了洗菜盆。还好，他酒醒了就后悔了，给我和我妈道歉，亲自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了，我家的洗菜盆换了两回。其实，我爸这个人挺好的；关键是，他竭力支持我喝酒。

老师们撑不住笑了，我也笑了，大家笑得天旋地转。笑过之后，雷老师松开鼠标甩了甩了右手说，王欣怡，怪不得你也能喝。王欣怡就呵呵呵地笑，笑得眼睛完全成了一条缝。我说，你爸能喝几斤？王欣怡止住笑很骄傲地说，最多5斤。我又说，你爸上届获得多少奖金？王欣怡说，10万！这时，邓老师提着2瓶酒从门里进来说，什么10万？我说，酒王的奖金。邓老师说，听说又快举行酒神争霸赛了。雷老师对邓老师说，咋没有推销完？邓老师说，这2瓶没人要。柴老师说，二班推销了几箱？邓老师说，才40瓶。不一会儿，我班男生上来了。我说，这是我的酒，每人处理1瓶；现在往教室抱。同学们每人抱起1箱酒轰隆隆地下楼了。

晚自习第二节，学习委员刘小英和历史科代表秦楚楚来到我们办公室。刘小英说，吕老师，怎么就你一个？我说，班主任上晚班，科任老师不上。刘小英说，哦，我以为所有老师都上晚班呢。我说，你俩什么事？刘小英说，我想在咱班建立学习兴趣小组。我说，好想法嘛；具体说说。刘小英说，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各科都建立兴趣小组，暂时由各科代表任组长。我说，很好，继续说。刘小英说，每科每周活动一次，时间定在晚自习。我说，一个人能不能参加几个兴趣小组？刘小英说，当然可以。我说，活动地点呢？刘小英说，就在教室。我说，行；每晚安排两组；可以交换座位。刘小英很激动，说，吕老师，你是不是事先就有安排？我说，没有，是你启发了我。刘小英说，学习内容咋定？我说，可以讨论课本中的热点问题，也可以收集课外的有趣问题。刘小英说，好；我都记下了。我说，秦楚楚，你咋一言不发？秦楚楚看了一眼刘小英，抿嘴笑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刘小英戳了一下秦楚楚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秦楚楚抠着指甲说，我觉得建立兴趣小组很好的。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说，确实很好。刘小英突然转换话题说，吕老师，你喝的是酒还是水？我说，当然是酒。刘小英说，咱班同学说你不喝酒。我把水杯递过去说，你闻闻是什么？刘小英真的闻了闻，然后惊呼道，水，绝对是水；吕老师，你真的不喝酒？我说，滴酒不沾。刘小英说，为什么？我说，过敏。刘小英说，那我以后也不喝酒了，就说过敏。我也转换话题说，你的酒量有多大？刘小英不打自招，说，不大，才2两。我说，秦楚楚，你的酒量有多大？秦楚楚笑了一下说，我喝2两也是醉，喝3两也是醉，我也不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大。我说，那你是海量啊。刘小英又戳了一下秦楚楚，说，你才是咱班的酒王。秦楚楚就按着鼻子哼哼地笑，好久才说，酒王非王欣怡莫属。

回到公寓，我又收到黄秋叶家长的微信信息。她说：

吕老师，睡了吗？黄秋叶拿回来一瓶酒，说是你的——我当即打开喝了一半！现在，我是有点醉了，但我心里舒畅得很。我对秋叶说，别的老师的酒咱都处理了，吕老师的销售任务咱一定要完成。你说是吗？

我回复说，谢谢你！她说，“你”是谁？我说，谢谢大姐！她还是不高兴，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只好说，谢谢刘瑜。她似乎获得了满足，突然问，你穿多大的鞋？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