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完成田仓宝收猪羊那组稿子后,报社对我的工作进行了调 整,让我负责报道每天一次的抗震救灾指挥部会议情况,从此 我只好待在县城里搞枯燥的会议报道,对前不久那种天天往乡 下跑抓新闻“活鱼”的生活怀念不已。
我以为和荟儿以及花花公子的联系将告一段落,没承想在 这天召开的会议上听到的一个消息,又让我们有了新的交集。
会上, 一名领导汇报说, 羊喜村的后山上出现粗大的裂缝, 担心山体滑坡,建议羊喜村村民立即搬迁到县城里的集中安置 点。人命关天,羊喜村整体搬迁的事马上在会上定了下来。我 迅速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田仓宝。
当天深夜,我刚入睡,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通后,传来 一个小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立即听出是荟儿, 焦灼地问:“荟 儿,你怎么了?快告诉叔叔!”
“叔叔,你快救救我的花花公子吧!”
“它怎么了?生病了,还是……”
“不是。村里组织我们搬迁的干部不准我把它带到新的安 置点,说怕它会传染疾病。可要是把它放在羊喜村,肯定凶多 吉少……”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应该说,负责搬迁的干部做得对。 一般情况下,大灾之后必须严防大疫,因而各个安置点对防疫 工作都高度重视。从我这段时间采访的经历看,把家畜养到集 中安置点的事还从未遇到过。要不然,田仓宝也就不用劳精费 神地去灾区收购猪羊了。
“兄弟,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但这时候,能帮上忙的, 也只有你了。”田仓宝在电话里说,“你知道花花公子在荟儿心
里的分量……”
我当然知道花花公子对荟儿意味着什么,但也不知道这事 是否有通融的余地。思索了一会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拨 通了一位副县长的电话。因为我知道他负责挂钩联系县城里的 那个受灾群众安置点,而我跟他还算有点交情。
果然,副县长先是一口回绝 :这肯定不行啊!要是防疫工 作出了问题,谁也负不起这个责!再说,要是受灾群众都把家 里幸存的禽畜养到安置点,那安置点岂不成养殖场了!但当他 听我说这只羊被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当成性命一般看待时,沉 默了半晌,说 :“这样吧,我跟大伙商量商量,看能否把这只 羊作为特例通融一下。只要给它消好毒,我想安全保障还是有 的……”
一个小时后,副县长打电话告诉我,荟儿可以把花花公子 带到新的安置点,但花花公子必须接受防疫人员的消毒工作。
“没问题!”我满口答应。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荟儿后,她 兴奋地说:“只要不把我跟花花公子分开, 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五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准备抽空到县城里的集中安置点去 探望荟儿。我事先给田仓宝打了个电话,很不巧,他帮着建活 动板房去了,不在安置点。
“你不在安置点,荟儿又没有手机,我怎么找得到她呀?” 我有些犯难地说。
“不怕,你只要提花花公子,那儿的人都知道。花花公子 现在的名气可大着哩!”田仓宝故意跟我卖了个关子,怎么也 不告诉我花花公子名声大振的原因,只说我去一看就明白了。
安置点设在县城里的广场上,上百顶帐篷形成了一片蓝色
的海洋。空中下着冷雨,寒风刺骨,但这里却人声鼎沸,到处 可见受灾群众排起的一条条长队, 有等着领午餐的, 有看病的, 有打开水的,秩序井然。
我先说找荟儿,很多人一脸茫然,但当我提示说她有一头 叫花花公子的羊时,人们立即恍然大悟地说 :你找那个热心肠 的小姑娘呵,知道!知道!
“我们带你去找荟儿姐姐!”几个小不点边说边把我往一 顶帐篷引。
远远地,我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难道花花公子戴 上了铃铛?我边走边想。小不点们大声喊道 :“荟儿姐姐,有 人找你!”“谁找我呀?是又想来跟花花公子玩的人吗?”随 着那熟悉的甜甜的童音,荟儿走出了帐篷。见到我,她先是一愣, 继而飞快地跑到我面前,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说 :“叔叔,总算 又见到你了!你可知道,你帮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呀。我们搬 走的第二天,村后的山就垮了,要是花花公子留在那儿,肯定 被埋了,也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受大家追捧啦!”
走进帐篷,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帐篷竟是专门为花花 公子准备的。此刻的花花公子,脖子上不但系着红布,还挂了 一串铃铛,显得气宇轩昂。角落里堆着一些青草、核桃叶和不 知名的野花,旁边还有一袋金灿灿的玉米。不用说,这些肯定 是为花花公子准备的食物。
见到我,花花公子高昂着头,“咩咩”地叫了几声。“它这 是跟你打招呼,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荟儿风趣地说。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救了花花公子的记者同志啊,我代 表我们全体小伙伴谢谢你!”在围着花花公子的七八个孩子里, 一个脸蛋胖乎乎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对我说道。他的皮肤又 白又嫩,长得极其可爱,但闭着的眼睛始终在一眨一眨的。原 来,他是个盲人。“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最疼我的爷爷奶
奶也走了,我没有家了,我惨得很,但花花公子能让我开心……” 男孩的一席话,听得我心里直发酸。
原来这个名叫金一鸣的孩子,从小双目失明。他刚长到半 岁多大,他的母亲就离家出走了,后来他的父亲也长期外出不归, 是他的爷爷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地震那天,他的 爷爷奶奶在山上劳动,被飞滚而来的巨石打下山崖。他那天坐 在院子里,大半个身子被倒塌的围墙埋住了。人们费了好大力 气,才把他刨出来, 所幸身上并无大碍, 只是因惊吓和悲伤过度, 从此他便一言不发,心理医生来搞心理疏导也不管用。荟儿知 道他的情况后,把花花公子牵到他住的帐篷里,她先跟他说了 很多贴心话,然后让花花公子用舌头舔他的鼻头、用毛茸茸的 脸去摩挲他的脸,他号啕大哭一场之后开始愿意跟人交流了。
在这个县里最大的受灾群众安置点,像金一鸣这样痛失亲 人、遭受惊吓的孩子不在少数, 他们或多或少都存在心理障碍, 而心理疏导短时间内又往往难以奏效。金一鸣的转变提醒了大 人们,他们专门为花花公子安排了一个帐篷,让荟儿带着这些 孩子跟花花公子嬉戏。调皮的花花公子时时把孩子们逗得捧腹 大笑。玩累了,荟儿就带着孩子们去给花花公子割青草、采野花、 摘树叶。渐渐地,好多孩子走出了心灵的阴影。
听到这些感人的故事,我不由朝荟儿和花花公子投去敬佩 的目光,心里暗暗为当初救下花花公子而庆幸。
不知不觉, 天放晴了, 透明如薄纱的阳光洒向苍翠的青山, 喜鹊在广场边的梧桐树上跳上跳下,叫个不停。孩子们把花花 公子牵出来,围着它做开了游戏,他们开心的笑声和着花花公 子清脆激越的叫声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