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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惊天动地的鲤鱼
一
有一年春节前去农贸市场买年糕，只见那年糕创意挺新 颖，硕大的年糕装在一个圆形的盘子里，年糕中央嵌着用豆沙 写的一个大大的“福”字，再用保鲜膜把年糕连同盘子一同封 起来，既精致又卫生。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个年糕，回家去 打开才发现，这个年糕最可爱的竟是那个盘子上的图案。
红色的盘底，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孩童骑在一条肥大的鲤鱼 身上，鱼跃人欢，说不出的喜庆吉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 留心起鲤鱼来，每次逛农贸市场，总要在鱼摊前驻足一会儿， 观赏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鲤鱼。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天一条鲤鱼竟径直跃到了我脚前！
那天在一个鱼摊前，只见摊主从盆里捞起一条大鱼， “叭”地摔在地上，用手按住鱼身，拿一根酒杯粗的圆棒对准 鱼头“咣！咣！咣！ ”就是几下，鱼被砸得晕了过去。摊主把 鱼扔在砧板上，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便朝鱼头剁去。
剧烈的疼痛使大鱼恢复了知觉，我分明看见，已从身子上 分离开来的鱼头还在微微颤抖，鱼嘴艰难地一张一翕，丝丝缕缕的血迹从鱼头下渗出，在砧板上开出一朵凄艳的小花。
这场景实在过于血腥，我正要拔腿离开鱼摊，只听“哗 啦”一声响，眼前一道白光一闪，一条大鲤鱼从盆里跃到我脚 前。那鱼睁着圆圆的眼睛，大嘴巴一张一翕，肚皮一鼓一鼓 的，尾巴不停地拍打着地面。
“你的鱼跳出来了！ ”我提醒了摊主一声，绕过鲤鱼，正 要往前走，只见那鲤鱼又是一跃，这次把小半个身子压在了我 的鞋面上，圆眼睛盯着我，大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向我求 救。
这鲤鱼，是不是看到了刚才同伴的悲惨下场，希望我救它 一命？一股恻隐之情涌上心头，我对摊主说： “这条鱼我要 了。”
摊主把鱼称好后，正要举起圆棒猛敲鱼头，我急忙制止了 他，然后叫他给袋子里掺上一些水，我提着鲤鱼离开了鱼摊。
怎么处理这条鱼呢？这让我有些为难。吃它的肉，我于心 不忍。再说，它千辛万苦地跳到我面前，肯定不是为了让我一 饱口福。可除了杀它吃肉，我又能咋处理它呢？
蓦地，我想起在一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一位富商把一 条跳到自己面前的鲤鱼带回家养了起来。
对，把它养起来！我做出决定的同时，心里又有些犹豫， 因为我不知道鲤鱼在家里能否养活。再说，那部电视剧也没交 代那位富商后来是否养活了那条鲤鱼。好在我以前有过养观赏 鱼的经历，还不至于对养它一窍不通。
二
这条被我带回家的鲤鱼，足有一公斤多重。它浑身呈淡黑 色，肚皮的边缘地带隐隐透出淡红色，嘴角两边分别长着两根 胡须，一长一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它看起来既健壮又 妩媚。
我把它放进了以前养观赏鱼的鱼缸里，又琢磨着要给它起 个名字。据说，鲤鱼是颇有灵性的，民间素有“鲤鱼跃过龙门 即成龙”的说法。受此启发，我给这条鲤鱼起名曰：龙儿。
这鲤鱼起初的表现，似乎还真有点传说中的龙的蛮横和霸 道。它在鱼缸里显得狂躁不安，不停地蹿上蹿下，鱼缸里时时 水波涌动。有一次它竟然顶开鱼缸盖子，跳到地上来。可见其 力道之大！
幸亏我当时在家，急忙把它拾回鱼缸。为了防止它在我上 班时再跳出鱼缸，我特意在鱼缸上压了重物。
此后几天，龙儿倒是安静多了，一动不动地待在鱼缸里， 但让我担心的事又发生了：它拒绝进食。
我每次把饲料投在水面上，龙儿似乎有点反应，有时摆摆 头，有时摇摇尾，但也仅此而已，从不见它张嘴去吞食那些饲 料。凭我以前养鱼的经验，这鱼要是两三天不吃食，也许性命 尚无大碍，但要是时间再长，等待它的也许只有死路一条。
一天、两天、三天……足足一个星期过去了，龙儿仍然不 吃食。它似乎变得憔悴起来，圆滚滚的肚子不见了，身子变瘦 削了。我知道，再这样持续下去，它将被活活饿死。我在心里 实际上已经判了它的死刑，哪天下班回家，看见鱼缸里漂着它 的尸体，我是丝毫不会吃惊的。
大概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我下班回家，关切地去看龙儿的 动静，只见它一动不动地待在缸底。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撒了一 把饲料在水里，奇迹出现了，只见龙儿的尾巴动了动，抬头看 了一眼饲料，身子上浮到水面，缓缓地张开嘴吞了一颗饲料下 去！
接着，又试探性地吞了一颗下去。然后，身子沉到了水 底。
龙儿终于吃食了！那一刻，我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我知道，龙儿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为了不打扰龙儿进食，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的椅子上坐 下来，远远地盯着鱼缸里的动静。只见龙儿沉浮多次，慢慢地把漂在水面上的饲料吃光了。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三
跟龙儿相处的日子，是快乐而甜蜜的。
龙儿自从开始进食后，再没让我担心过它的饮食问题。我 每天清晨喂它一次食，每次刚把饲料投进鱼缸，它就迫不及待 地浮到水面上来，大口大口地吞食，发出很大的吸溜嘴巴的声 音，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每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龙儿不管正在鱼缸里干 什么，都会立即把头转向我，目光直视着我，身子迅速地游到 水面上来，仿佛跟我打招呼似的。
这时，我往往会搬一把椅子来，坐在鱼缸前，要么跟龙儿 聊会天，要么静静地欣赏它优美的游姿。
跟它聊天时，它会用镶着白框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嘴巴一张一合，犹如听懂了一般。每当我盯着它的时间长了， 它就会害羞似的把身子潜到水底，嘴巴在缸底舔几下，但决不 会没有礼貌地游开。有时，它会向我展示一下它的绝技—— “跃龙门”。它要么高扬起头， “嘭”的一声，把半个身子跃 出水面；要么团起身子，皮球般跃离水面，然后又在几秒钟后 落到水里，鱼缸里的水被搅得波飞浪涌水花四溅。
龙儿成了我最深切的牵挂。有一次我要到北方出差半个 月，而我走后家里就没人给龙儿喂食了。在那半个月的时间 里，我身在北方，却牵肠挂肚地惦念着龙儿，牵挂着它的安 危。它饿了吗？过得怎么样？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漫长的半个月终于熬过去了，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家。刚进 门，便把行李一扔，几步抢到鱼缸前，只见龙儿静静地伏在水 底，身子一动不动，仿佛饿得虚脱了一般。见到我，它微微地 朝我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过招呼。
龙儿还活着！我激动得手足无措，急忙抓了一大把饲料投 进水里。也许是饿得没了力气的缘故，龙儿缓缓地游到水面上 来，张嘴吞下了几颗饲料。
俗话说， “人是铁，饭是钢”。我看这话用在鱼身上也恰 如其分，吃进点饲料后，龙儿迅速恢复了体力，身子灵活自如 地在鱼缸里蹿上蹿下，张着大嘴把我撒进去的饲料吃了个精 光，然后又意犹未尽地在缸里游来游去，大眼睛直瞟着我，似 乎在暗示我再给它投食。
我原本是想投好多好多的饲料给它的，但我又联想到对一 个饿极了的人，是不能给他吃太多东西的，否则他的肠胃受不 了，而鱼也应该同理，便故意“克扣”下一些饲料。
看着龙儿一次次把脑袋伸出水面急切觅食的样子，我在心 疼之余，咬咬牙把饲料藏了起来，以防自己实在忍不住又往鱼 缸里投食。
四
养鱼，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是换水。
龙儿吃得多，拉得也多，尽管它栖身的是个一人多高的大 鱼缸，但也是几乎一个月就要换一次水，否则鱼缸里的水就会 浑浊得连龙儿的影子都难以看到。
说实话，换鱼缸水真是一件苦差事。我起初换水的办法很 “笨”，先用水桶一桶桶地把缸里的水舀出来，再把水从水管 里接了一桶桶地灌进鱼缸里。那么大的鱼缸，大概换出来和灌 进去的水每次都有数十桶。每换一次水，我都累得腰酸背痛， 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后来，经别人传授经验，我改进了换水的办法，先用皮管 把鱼缸里的水抽出去，再通过皮管直接把水从水龙头上接到鱼 缸里，节省了不少力气。
刚开始换水时，为把水换得干净彻底，我每次都把龙儿从 鱼缸里捞出来。此时，也是我跟它“零距离”接触的时刻，我 用双手紧紧抱住它**腻的身子，只见它圆睁双眼，大嘴巴迅 疾地开合，嘴边的两根小胡须直竖起来，模样甭提有多逗。有 时，我会把脸凑到它湿漉漉**腻的身子上蹭几下，只觉凉沁 沁的好舒坦。这时，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家里那个圆盘上的骑 着鲤鱼的顽童，心里很开心。
一次，我一不留神把大拇指伸进了龙儿的大嘴里，它的嘴巴合起来时我吓了一跳，以为会被“咬”得很痛，哪知那种手 指被它的嘴巴包裹起来的感觉美妙极了，痒酥酥的，我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鱼是不能长时间离开水的，我每次做这种“恶作 剧”的时间都很短。
龙儿毕竟是条大鲤鱼，每次换水把它捞出来时它免不了要 挣扎，经常会弄破一星半点的鱼鳞，露出红红的皮肉，我很心 疼。后来，换水时我便把它留在鱼缸里，当脏水快抽完了就赶 紧放新鲜的水进去。
眨眼工夫，龙儿在我家已经生活快六年了，它出落得更漂 亮了，身子更加修长，原先全身淡黑的肤色逐渐褪去，替之以 黄中带红的颜色，嘴边两根小胡须更长更粗了，使它呈现出一 种既野性又妩媚的美。
它也成了我须臾不可离开的伙伴，有时我和它静静地对视 时，一个念头会不可遏抑地冒出来：生命无常，龙儿到底能活 多久呢？它能陪伴我多少年？……
一想到龙儿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我的心便不由得紧缩起 来。直到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说一个人在大河里捕获 了一条数十公斤重的大鲤鱼，从那鲤鱼身上的标记来看，这鱼 是他几十年前放生的。
这么说，鲤鱼寿命长的能活几十年？受了这条消息的鼓 舞，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觉得自己有时是杞人忧天，龙儿陪伴 我的日子还长着哩。
我做梦也没想到，龙儿跟我分别的那一天竟这么快地到来 了，而且是以那样一种令我痛彻心扉的方式。
就在我从网上获悉鲤鱼长寿者可以活几十年后的一天晚 上，我见鱼缸里的水有些浑浊，便着手给龙儿换水。
像往常一样，我先用皮管把鱼缸里的水抽出去。奇怪的 是，当水快抽干时，龙儿并未像往常那样焦躁地在鱼缸里跳来 跳去，激起很多的水花，弄出很大的声响，而是像个淑女一般 静静地伏在缸底。
“换水的次数多了，龙儿已有了‘大将风度’，沉稳多 了。”我心想。
这时，我突地好想把龙儿抱起来抚摸一下，好想再把大拇 指伸进它嘴里，体验一下那**奇妙的感觉。然而，由于担心 它在失水的状态下时间过长，我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当我用皮管把鱼缸里的水灌满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左右。 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便疏忽了一件事，从而造成了无法 弥补的遗憾——
养鱼，除换水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是用水泵让鱼缸 里的水循环流动起来，必要时还要用氧气棒从水中分解氧气， 俗称“吹氧”。特别是刚换进鱼缸的自来水，由于含有很多杂 质，这些步骤就更不可少。
我养了多年的鱼，对这些当然了然于胸，但那晚实在太困 了，换完水后便和衣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忘了打开水泵和氧气 棒。
大概到了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我突然从一个很奇怪的梦中惊醒过来，猛地想起水泵和氧气棒还未打开，急忙冲进客 厅，看到了让我心碎的一幕——
鱼缸里的水，成了一摊死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泡沫。 而沉在水底的龙儿呢，镶着白框的眼睛一动不动，嘴巴张大成 一个黑洞，嘴巴两边的两根胡须奓开，身子蜷曲成弯弓状，显 然是因缺氧已气绝多时。
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难受，尽管我知道这样做毫无 意义，但我还是执拗地打开了水泵和氧气棒，盼望着奇迹发 生——龙儿能起死回生展动腰肢，在鱼缸里活泼泼地游来游 去……
然而，我失望了，龙儿的身子一动不动，客厅里回荡着鱼 缸里的水流动的空洞的响声，缸里被氧气棒“吹”开的大大小 小的泡沫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此后，我再无睡意，呆坐在沙发上，回想起跟龙儿相识、 相处的一幕幕，特别是在农贸市场里它心有灵犀般一跃跃到我 脚边，以及它后来时时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的娇憨模 样，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说实话，多年来，我养过观赏鱼，养过小乌龟，也经历过 鱼和乌龟莫名其妙死去的痛楚，但唯独龙儿的死，让我痛不可 支，伤心流泪。我无法容忍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让原本还可 以在世间绽放精彩的生命瞬间陨落……
让我困惑的是，以龙儿的性格，当它感觉到缺氧时，完全 会在鱼缸里上蹿下跳，甚至撞击鱼缸，弄出很大的声响，这样 就会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可它为什么选择了无声无息地离去 呢？是怕打扰我的瞌睡吗？还有，这次换水时它的反应何其反 常，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待在鱼缸里，以及我那突然而生的想再亲近一下它的冲动，难道这一切都早有预兆？……
天亮了，我把龙儿已经僵硬的尸体从鱼缸里捞出来，放进 一个大花盆里，在上面覆盖上厚厚一层土，种上九枝富贵竹 后，又把花盆搬到阳台上。今后，看到这些青翠的富贵竹，我 就仿佛看到了龙儿……
清凉的晨风从窗外吹来，富贵竹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发出 沙沙的响声。看着面前那个圆盘里那条憨态可掬的大鲤鱼，我 不由又黯然神伤……
2017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