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她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前面发着亮光的地方，莫名的喜悦遍布全身，兴奋地跑过去，整个身体瞬间沐浴在柔和的温暖里，像久别的妈妈的手轻轻**后背，更像爸爸有力的胸膛供她依附，站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浓浓的花香拥挤入鼻，再深呼吸，双臂高举，下巴微起，像捧着珍贵的献礼得到了祝愿，她陶醉了，阳光正透过薄雾照在一张微笑的脸上。

“叽叽……喳喳……”又是熟悉的鸟叫声，越来越清脆，由远及近地震动着敕莘的鼓膜，紧蹙双眉，侧耳细听，那声音里洋溢着宁静，更多的是喜悦，睁开眼，四周薄雾笼罩，寻着鸟叫声望去，两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在半空盘旋嬉戏——它们胸脯上略有区别，一只嫩绿，另一只淡蓝，翅膀都是彩色的，非常鲜艳，尤其头上的羽毛，像橘黄色的头巾，绣满了翠绿的花纹，背上像穿了浅绿色的外衣，透亮灵活的眼睛下是短小的嘴，不时地张开，唱着动听的歌曲。

她的心微微一颤，心想：“多可爱的小生命！”好奇的目光紧追不舍，看它们在白色的天际划下道道优美的弧线，交织成千姿百态的图案，像梅花，每一朵都诉说着凌寒不惧的品格，冰肌玉骨般的瓣片，舒展，再舒展；似烟花，在黑色的天幕里绽放，闪烁着七彩的霓虹，重叠，再重叠。

不一会，两只小鸟相继飞落下来，仿佛精彩的演绎突然叫停，它们红色的小爪子紧紧抓在一根翠绿的藤条上，然后安然地闭上眼睛，脚下那片绿，竟如此熟悉地展现在敕莘的眼眸里，一座藤条缠绕成的桥，从眼前的崖壁上延伸在漫天的白雾里。

“啊！这……这……这不是梦里的那座桥吗？”敕莘跑过去蹲在桥头，伸手轻抚那叶片和藤条，眼前的桥与梦里的桥如出一辙，桥下见不到底的深渊，令她头晕目眩，崖面如同尖刀切割般整齐，她倒吸了口冷气，心想：“可以踏上去吗？按照梦里的情形……天哪，太吓人了。”

望着崖畔上醒目的绿色，敕莘忍不住远望，白云飘动，有的像吃草的小绵羊，圆圆的脑袋上耷拉着两只雪白的耳朵；有的像打盹的小花狗，伸展了前腿，舒展着拱圆的背，用力拽住下沉的长舌头；还有的像慈祥的妇人，抱着孩子静卧，爱怜的双目欣赏着怀中可爱的婴孩，更多的云朵，像调皮的小精灵，一会上蹿下跳，一会左右摇摆，一会又趴在绿色的桥上，撒娇似的赖着不愿走，有趣极了。

她猜想着：“桥的另一头，会不会是更美好的世界呢？可梦中……如果走上去，会不会真的坠渊而下？不过，听奶奶说，梦是相反的，或许……或许情况真的不一样呢？”这时，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走过去，走过去，你会收获惊喜！”

敕莘的目光倏地亮了，再看那桥，藤条交错缠绕，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浓厚的叶子牢牢依附在藤条上，有些还从缝隙中探头出来，数 不清的藤条从脚下的石缝中长出，不是人工栽种，更像自然生长，直直地悬在空中，看起来苍翠有劲，足像风华正茂的壮年，特别结实。

她会心地笑了，刚才的恐怖全无，那股莫名的亲切和温暖的神秘力量直扑心中，于是，迈脚走上去，极快地弯下腰，左右手死死地抓住两边的藤蔓一动不动，好像等待着发生点什么。

藤蔓，没有断裂，她欣喜地再挪动几步，桥身，略有晃动，但依然无损，她干脆直起身子，收敛眼角的余光，凝神聚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白雾，一口气走过好长一段。

突然，两只小鸟受到惊吓似的从脚下飞起，掠过头顶，直冲进前方的浓雾里不见了踪影，她紧随其后，犹犹豫豫地走进雾中，被浓雾包裹，显得双脚支撑在藤蔓上的感知十分突出，不再敢动，生怕稍有一丁点的闪失导致坠落，她静静站着，又像等待着发生些什么，果然，片刻过后，周围逐渐明朗起来，浓雾像有人用巨扇驱走似的消散而去。

两团小身影再次印入敕莘的眼帘，定睛看去，它们飞行的姿势很是特别，翻过身子，背离地面，动作娴熟，划过的弧线更加优美，叫声也变得越发婉转悠扬，听着令人神清气爽。

仅一会儿，它们就开始振翅上升，像极了游泳健将们仰泳时从水底奋力浮出水面的样子，敕莘的目光紧随上移，突然，头顶黑压压一片像巨大的幕布挡住了视线，再仔细瞧去，幕一样的布铺天盖地地笼罩在天际上空，两只小鸟就消失在这块幕布里，她的心一紧，身子左右晃了晃，为了保持平衡，迅速抬起双臂扑腾了几下，站稳后，缓缓低头，看向脚底，蓝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其中的一朵正托起一截藤蔓桥和站在桥上的她。

敕莘转过头向身后看去，除了漫天的浅蓝和纯白再没找到半点想捕捉的信息，胸腔内一颗紧张的心不禁“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无助与恐惧同时袭来，很显然，她已经到达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一刻，她想回家，想爸爸妈妈，如猛兽出笼般躁动不安的心像被夹在门缝里被挤压，不断地挤压，快要窒息的喉管，被血液冲击，疼痛欲裂，鼻子一酸，泪水夺眶，打在交错凝结的藤蔓上，她僵住身子，竭力保持平衡的同时也在设法稳定情绪，慢慢坐下来，两只手轻轻放置胸前，让心跳得慢些，再慢些，终于坐稳，双臂紧抱屈膝，两眼微闭，前额轻轻抵在膝盖处，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一双鞋子上。

“爸，妈，奶奶，你们在哪……”敕莘的心在呼喊，爸爸高大的身影拨开凌乱如麻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三年前一个冬天的周末，她早早地起床，收拾好房间，穿上厚厚的棉衣，戴上手套和帽子，推门而出，站在院中。

雪很厚，放眼远处，白茫茫一片。奶奶腿脚不便，又要做饭，敕莘就找出铁锹，挥动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帮奶奶干活，先把雪铲入早就准备好的红桶内，等到铲满，提到院外，倒在大树根下，周而复始，几十个来回后，院中大部分雪被清理，捂着冻僵的手和脸，她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枝条，它们长短不同，粗细各异，都穿着银色服装，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十分漂亮。

“可是树叶呢？”她想，“它们都是树妈妈树爸爸的孩子，是这冬天的严寒拆散了团聚的一家，树爸爸和树妈妈会伤心吗？叶孩子会伤心吗？”

敕莘两眼空洞，表情呆滞，胳膊肘抵在桌上，双手合拢，花瓣状掬起小脸，看着树，想起了爸爸妈妈，鼻子一酸，泪水随一股冷清滑落，滴在桌子上，碎裂时四溅的声音，混合在厨房中锅碗瓢盆响声里。

“铃铃铃……”客厅窗户前放的那台破旧的电话响起来了。

“肯定是爸爸打来的！”敕莘箭一样冲出卧室门，抓起听筒迫不及待地喊道：“爸爸？”

电话那头，果然是爸爸的声音，他告诉敕莘过些天会回家一趟，还有礼物。

挂断电话，她忙转身，准备把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奶奶，却见奶奶站在厨房的门口正看着她微笑，一时间，两人相拥，谁也没有说话，却同时抽出一只手悄然擦去自各眼角的泪水，这是敕莘第一次见奶奶笑，很温柔，也是她们最后一次拥抱。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时间似乎慢了很多，这个周末太难熬，星期一的上学路上，积雪没人清除，几个孩子就踏着厚厚的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遇到下坡路段时，就自觉排成一列，侧着身子手拉手，轮流挪动脚步，因为怕滑倒，鞋底子始终不离地面，等到处在最低位置的小孩站稳，再转身扶一扶临近的孩子，以此反复，直到大家都安全站在坡底平坦的路上，大家一欢而散，敕莘常常安静地看其他人玩游戏，时而打打雪仗，时而堆堆雪人，听大家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星期五下午放学，敕莘推开门，见爸爸张开双臂迎上来，隐匿在她身体里的期待与兴奋如火山喷发般一下子都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决堤，带着闪耀的光一起扑向爸爸，父女二人抱在一起，接着，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桌子上的饭菜，冒着热气，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会心的笑。

吃完饭，爸爸把一个方形盒子递到敕莘面前，并打开盒盖，一双棕红色的公主皮鞋静静地躺在里面，第一次见这么高档的包装和质地的鞋子，她乐成了一朵花，圆圆的脸蛋上泛着圈圈红晕，眼里兴奋的光映在盒子里，使那抹暗红更加鲜艳，从小到大，从来只穿奶奶一针一线纳的布鞋，她激动地左手拎起鞋，右手上下抚摸，双眼前后打量，左右比较，在妈妈的催促下，一双脚顺利地放进鞋，很宽敞。

“难道是因为走路太多，脚缩小了不成？是该好好吃饭了，好让脚再长胖长大些才好！”她这样想着，跷起脚指配合脚面吃力地勾住鞋帮，小心地试走了几步，生怕鞋脚分离，尽管如此，依然激动地欢呼雀跃，完全没有往日的沉默，奶奶诧异地盯着她，心想：“一双鞋子就能治好哑巴病？”爸爸却笑着说：“是有些大了，不过，这样你就可以穿上好几年！”

第二天，敕莘就穿着公主皮鞋去上学，坚硬的皮革底，在细碎的步子中击打着地面，“咣啷咣啷”的响声里收藏并散发着她的自豪与骄傲。

两天后，爸爸妈妈的假期满了，没等敕莘放学回家就冒着严寒去县城打工去了。

从此，敕莘视那双皮鞋为珍宝，上学前，总是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好奶奶的旧鞋垫，迫不及待地穿上，像坐着小船一样划行在土路上，即使拖着一双比脚大很多的鞋子有些艰难，她也十分满足，就像爸爸和妈妈时刻陪在身边一样满足，后来听奶奶说这双鞋子是爸爸在工地上捡的，她才不在乎，而在乎的是爸爸送给她的。

雪几乎化了，只有照不到太阳的部分小路上还存有积雪，而且被伙伴们踩得结结实实，于是，深沟里照不到阳光的羊肠小道就成了大家滑雪的乐园，天然的滑行道，30或45度倾斜，大家从上端滑下，站着或蹲着，一个个机敏的小身影滑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这条天然的滑雪道大概有50米长，光照的时间很少，每次上学走到这里，伙伴们就独自蹲下，两手抓住脚踝，胳膊用力支撑，尽可能让腿脚和上身紧紧凑在一起，一切准备妥当后，上身向前一甩，整个人就出发了，敕莘那双红棕色的公主皮鞋，成了两个不错的滑板，这是她第一次加入大家自创的娱乐项目，每次玩都很开心。

后来，一次下大雨，一只鞋子被沟渠里流下来的水冲走了，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从那以后，她又恢复了安静，不多说话，甚至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伙伴们玩耍，除了认真走路和躲进屋子，就是站在童话城堡的山头望着远方。

“唉……”敕莘叹了口气，把思绪从回忆中拽回来，又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多么渴望它们就是那双棕红色的公主鞋，抬起头，天空蔚蓝空旷，云朵柔软洁白，她仍然坐在被一朵挺大的白云托起的藤蔓上，周围没有丝毫改变，心想：“等一等吧，一定会有转机。”

这时，一朵巨大的花瓣由上而下落在她面前。

“这不是丁香花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曾不止一次在书上见到过它，关于种子、叶片、花朵和根茎，全都熟悉。

丁香，属于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品种很多，生活中常见的就是紫丁香，白丁香，蓝丁香，佛手丁香，柳叶丁香或小叶丁香，植株高度大约在2到3米，最高可以长到5米，树皮的颜色呈现为灰褐色，叶子形状为**圆形至肾形，更像心形，花期在每年的3或4月份，圆花序直立，花瓣数量为4，果实形状为倒**状椭圆形，它的繁殖方法很多，有播种、分株、压条、嫁接或扦插等。

“只是这朵丁香花实在太大了，看上去要大上我十几倍！不过，我是不是应爬上去呢？现在，它可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了！”敕莘想着，眨眼工夫就坐在软绵绵的花蕊中间。

一阵香气扑鼻，纯白色弥漫，愉悦感和期待再次遍布全身，刚想伸手轻抚白色的花瓣，不料，整个花朵竟然像飞船一样上升，速度越来越快，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减速，越来越慢直到停止，突然，花身180度大翻转，头身朝下的敕莘吓得冷汗直流，慌忙中抓住几根花蕊，惊魂还未定，花船带着她再次上升，平稳地上升，她赶紧闭上眼睛。

花朵带着人上升了很久。

“叽叽喳喳……”一阵鸟叫声十分清晰。

“小鸟？是那两只七彩小鸟吗？”她忍不住拉开眼缝，光从细缝中挤进来，再睁大些，也没发现小鸟的踪影，隐约可以看见一朵一朵的白云由下而上缓缓划过，她仔细寻思：“难道白云不该是由上而下？不对……”一双圆睁的眼甚至带点刺痛地再用力睁大，真想把这世界的景象全部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