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罗燕回乡祭父母 兴桥被斥忆当年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坐在湖北省汉江市副市长赵文按排的骄车里，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细雨，罗燕在想：为什么清明节总是阴雨绵绵？

司机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骄车，在熙熙攘攘的扫墓队伍里缓缓前行。

罗燕自1998年随丈夫调离汉江市到红岗市工作，过去了四年，今年清明她这才回到故乡翰都市给父母上坟。

终于到了公墓，司机停稳了车，连忙下车拉开车门：“请罗局长下车，**们已经在墓园门前等你。”司机轻声告诉罗燕。

“不是告诉赵文，不要打扰旁人吗？都是谁？”罗燕一边下车，一边有些不高兴地问。

“我不知道都有谁，我也不能问啦。”司机解释道。罗燕来到墓园门前，只见赵文和翰都市部分官员们站在墓园门前，大都是周兴桥在任时的同事们。罗燕满面春风地一一握手，亲切问候，表示感谢，这都是礼节性的。随后，罗燕在前呼后拥之下，冒着细雨来到父母墓前，大家一起献上鲜花。罗燕点了三柱香，插在香炉上。大家肃立默哀，礼毕，大家一起看罗燕。罗燕欲言又止看着赵文。赵文很灵动，主动出来说话：“各位领导，罗局长五年没回翰都了，她想赔父母多待一会儿，你们的心意她万分感谢，也会转达周书记。大家都忙，请回吧。”

又是一阵**动，一阵握手，一阵寒暄，一阵抱歉，一阵话别。最后一位官员钻进骄车里缓缓驶离后，罗燕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她小声抱怨赵文“告诉你，不要招摇，还是躲不掉。”

赵文苦笑，他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谁也没说。其实，罗燕也知道，这不关赵文的事，他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这时，雨也停了。罗燕不再理会赵文，她打开带来的一捆火纸，跪在父母墓前，点上火纸，一张张的添。等她跪累了，站在一边休息。

赵文和钱兰春双双跪下，不停添火纸，烧阴币。赵文的脑海里一直浮現着金主任和罗阿姨的音容笑貌，他参加工作第一年春节在金主任家吃年夜饭的情景，就像是昨天。钱兰春双手合十，她仿佛又看见罗阿姨当年除夕相女婿，她躲在门外冒雪偷听的情景。她心里默默念叨：罗阿姨，你現在的女婿可以算是‘朝庭’大员了，当着一个地区的一把手，你可以闭眼了。

罗燕看赵文两口子那么虔诚地给自己父母烧纸钱，有点感动。是啊，他们两口子的第一份工作是我父亲给的。这两口子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当然，罗燕知道也有另一解，这一解说破了就没意思。从罗燕的角度去看赵文，她明白，赵文为她回乡祭亲人忙碌，是真诚的，他是把她当做小姊妹看，真诚的帮助罗燕祭奠父母，也是代表着赵文的一番敬意。要是说自己为什么回乡谁也不找，偏找他？这还真没什么道理。其实罗燕对当时的赵文并不熟悉，认识他的那年除夕，罗燕还是带着红领巾十五岁的初中生。当时的情景是怎样已经忘却。但作为情窦初开的她，听见父母在商量相女婿什么的。当时她曾猜测：是给我找婆家吗？后来，赵文就来了，妈妈看了又看，这就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人很精神，也和气，是那种看着不是很出色但很放心的品种。自己觉得是个即不十分喜欢也不討厌的人。这个第一眼认识的男孩，始终没能忘了。就因为那一眼吗？再后来，兴桥抓住赵文的一点错误准备把他清出干部队伍，罗燕为此与周兴桥置气无休无止，终于迫使周兴桥放弃了借公报私的处理，保住了赵文的饭碗。这件事她从不对人说，也无法说，更不能说。这把火在它还没烧起来时，就被她浇灭了，无从说起。人就是那么怪，从此之后，她的意识里总是觉得跟赵文比较近。似乎觉得赵文就是欠她的，叫他帮自己干什么都是应该的。这到哪里说理去！周兴桥有一次和她谈到赵文时，说了几句话，他说：“从根上说，你们的出生，成长环境相似，天然的有一种猩猩相惜的亲近感。你的第一眼就让他印到你的心里去了，没有不討厌又不喜欢的事。不討厌就是喜欢。你说他是可以信赖的人，还有什么评价比信任更可贵吗？赵文和我是朋友，是年轻時候就交心的那种朋友。可是，所有我爱的女人都爱他，有意无意的总是跟他亲，跟他近，向着他，护着他。我明明比他强，比他好，而且我们俩个几乎没有可比性。然而包括你都与我隔着心。这就是我憎恨他的地方。”这次谈话之后，罗燕也反思过，我爱赵文吗？没有啊！我怎么不知道？

罗燕不理这些理不清的往事，来到墓碑前，牵着钱兰春的手，把她拉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仍然那么漂亮，漂亮的让人嫉妒。罗燕拉着兰春细嫩的手说：“姐姐哟，人都说，四十女人烂菜瓜，你咋就不显老呢?”

钱兰春诡异地笑着说：“燕子，别给我戴高帽，如果我好，周书记咋就选你不选我呢？是吧。”说完又怕罗燕不高兴，低声说：“罗局长，咱都黄瓜打锣，去了半截，让人听见笑话。”罗燕不自主的去看赵文，赵文装着什么也没听见，背过身去，点燃一支烟。罗燕问赵文：“赵市长，下边怎么动？”赵文小声报告说：“按照你的要求，我已经报告了汉江市委秘书长，他在南江宾馆等你。我负责把你送到南江宾馆，与秘书长见面，我的这次接待任务就结束了。”罗燕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什么外人，她搂着钱兰春的肩膀说；“赵文，你是个君子。你凭良心说，我们两个谁更漂亮？”“你，你漂亮。”赵文只能这么说。罗燕叹了一口气，说：“再老实的人也有说假话的时候。”突然，她大声说：“即然如此，当年我父亲向你们家求婚时，你们为什么不答应?”钱兰春一听这话，当时就傻了！罗燕的敢作敢为，敢说的性格真得让人下不了台。赵文怎么答都不会合她的意，这让他怎么说？钱兰春想干脆自己把砖接下来吧。要不赵文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她刚想张嘴，罗燕一把捂住她的嘴，说；“没你的事，你别掺和。赵文，说，说真话。”

赵文淡淡的说；“燕子，咱们不兴这样，多少年的陈年旧账了?你还记着哪！小小年纪别那么记仇好不好。好，好，非要说，我就说，一，那时候你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那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我怎么也不能把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与我老婆联在一起。二，当时我已经全身心地喜欢钱兰春了，我当兵走的时候，反正現在都成往事了。明说我已经和她在一起了，我还有别的选吗？如果是那样，我还是个人的品行吗！”

罗燕笑了。她说：“周兴桥对这件事分析的也是如此。连说话的口气，大部份话都是一样的，你们可真是知心朋友，周兴桥了解你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样清楚，怪不得你不是他对手。”罗燕拍拍手，掏出手绢擦擦，说：“兰春姐，你都出汗了，还是那么不经事。好了，現在说正事，我们起程吧。兰春姐不会不放心吧？”钱兰春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陪护罗局长，是给他脸，要有点差池，他就没法向周书记交代。”

桑塔纳骄车一溜烟走了。钱兰春想着刚才的对话，她明白，赵文至所以得人心，就是活得真实，实话实说，从不说假话。周兴桥则更加精明，精明得让人胆寒。钱兰春边回想边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这些年赵文历经坎坷，大起大落，说到底都是因为我，我不仅愧对他一生，而且几乎耽误了他一生。他从不抱怨，从不失自己的本来面目。公共汽车来了，钱兰春登上公汽，一路胡思乱想的回城去。

在红岗市红安县的一个偏僻的大山里面，市委书记周兴桥站在山凹的一个草棚子前面，他面前站着省委书记余正午，背后是县委书记、乡**、村支部书记等，这一堆人站在这个破烂不堪的草棚前面，没有一个人说话。余正午掀开破麻袋片做的门帘，往里看去，什么也看不见。跨进去，才知道，这是一个泥糊墙的草棚，除了靠墙支着一架破旧的木床，上面一床破烂不堪的旧土布棉被外，就只有一灶、一锅、一碗、一个锅铲，别无它物。余书记问：“这里住的是谁？干什么的？”周兴桥明知道是问他的，他确侧过身子跟着余书记的眼光向后看。后边的县委书记措不及防地被省委书记问话，他仓惶地答道：“不知道，没来过。”周兴桥厉声说：“叫村支书过来。”村支书挤到省委书记旁边站住，说：“这个人不知道姓名，解放战争年代是一个按排下来的部队伤员，腿坏了，耳朵被炮弹震聋了。伤好后，就在这里生活。**，也上报过，由于他听不见，又不识字，不知他的来路，反正他戴的帽子是红星，肯定是咱们的人，就是无从查起。解放以来，就给村里看山，大家叫他老**。由于他又聋又瘸，也没娶亲，独自一人过活至今。”“你们是怎么照护他的？”余书记又问。村支书说：“每年从村里支点钱给他做两身衣裳，被子烂了换床被。有时也按年给几十元零用钱。粮食是按一年五百斤给的。”“他現在人上哪儿去了？”余书记很担心。“他去转山去了，刚才我还在山的那边遇见他，他还跟我招手。”村支书报告说。余书记向周兴桥说:“你知道他是谁吗？”周兴桥摇头。“他就是解放战争时期，赫赫有名的战将韩先楚的警卫，他为了掩护韩司令，被炮弹炸断了腿，震聋了耳朵，留在了后方。”周兴桥不以为然。这里是出了名的红区，出了上百个共和国将军。余正午看出了周兴桥不以为然的潜台词，他很不高兴地盯了周兴桥一眼。

走出山凹，他们向更高的大山里走去。三天后，他们回到红安县城。那个老**也接到养老院里安顿下来。

·在余书记汇报会上，周兴桥作了充分的准备，作了长篇的任期内战略的汇报。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立足科教兴市，把红岗教育的先进样板和模式，推广到全省乃至全国。余正午在汇报会后多次提醒周兴桥，要关注“三农问题”，要下大功夫调查农民的生存状况，农村的建设和发展，农业的发展和进步。几乎没听到周兴桥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有任何思考和部署。

周兴桥的思想基础是从改变新一代人的知识结构入手做为突破口，让老区的新生代受到先进的良好教育，从而改变他们的知识结构，使他们成为全新的农民或者叫**，从而改变生存条件和环境，从质变到量变，推动全新的社会大变革。

余正午则更多是从改革开放的大局考量问题：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社会主义中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老、少、边地区**仍然生活贫困。这难道不是地方党委和政府应该去解决的紧迫问题吗？他在与周兴桥谈这个问题时，说了一句经典的大实话:“是让他们吃饱肚子去读书？还是让他们饿着肚子去读书？你认为哪个办法更好？”周兴桥无话可说。

余书记走的时候，周兴桥送他出红岗市。车上路时，周兴桥才发现余书记竟然乘着一辆军绿色蓬布的吉普车，自己确坐着“奥迪”牌骄车。周兴桥知道这是重大失误!清朝年间官场上这叫“逾制”。周兴桥惴惴不安地心情越来越令他窒息。到了红岗管辖的边界，前面余书记的吉普车停下。周兴桥急忙跳下车跑到吉普车前，真诚地说：“我一定按照书记的指示，重新布置三农发展问题，重视农民脱贫的工作。一定让贫困的农民早日改变。”余书记沉呤一会儿，问：“兴桥同志，你家是农民吗？”兴桥心里发虚，应道：“是，三辈农民。”“一个农民舍得花自己的钱买那么豪华的骄车吗？”余正午问。“我错了，我一定认真检討自己的错误，在**会公开检讨，并报省委。”周兴桥很诚恳地认错。“那些钱足够一百个农民生活一年。而且这里是贫困的老区。”余正午又敲了一句。这句话看似平淡，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周兴桥的脸上。

余正午没跟周兴桥握手，就走了。周兴桥楞在那儿，好久没反应过来。在返回的路上，周兴桥问秘书：“你看见了什么？”秘书回道：“我正好尿急，等我回来，你已经坐在车上。”他又问司机：“你看见什么了？”“好像你和余书记没握手，是吧？我也没看清。”周兴桥再也没说话。第二天，司机因工作需要调出市委机关，下基层锻炼去了。

回到家里，刚从翰都市回来的夫人罗燕接过周兴桥的公文包和保温杯，顺手放在鞋柜上，用脚勾一把小靠椅给周兴桥。周兴桥接住小靠椅顺墙边一放，径直走向真皮沙发，嘴里咕哝道：“莫用脚勾椅子，就是改不了。”

罗燕不争辩，把一张报纸递给周兴桥说：“赵文两口子问你好，说，有空回翰都，到他们家坐坐。”“嗯？”周兴桥这算是知道了？罗燕盯住周兴桥看。周兴桥没了下文，面无表情地展开报纸。这是一张《汉江晚报》，头版赫然一幅大标题：正义的审判。副题：原翰都市女市长陈桂冬贪腐案公开审判。

周兴桥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陈桂冬，他太熟悉，太了解。这个曾经暄赫一时的女市长，曾经做过他从政的搭档。他们共同治理翰都市时，把一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市变成了全国百强县市。陈桂冬也是他年轻時第二个被他追求过的姑娘，这姑娘因了一首词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也因了一件事的失误，他们将陈桂冬的父亲葬送，欠了良心债。

周兴桥眼睛紧紧盯住报纸上发的照片，站在审判台上的陈桂冬：当年年少时的轻狂，真诚相待的纯真，孜孜以求的理想，一齐涌向心头。记得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