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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陈桂儿父亡走他乡 袁槐德为情向襄阳1

小说:大江奔流 作者: 庞礼飞 字数:5282更新时间:2023-03-22 13:03:36

第三回 陈桂儿父亡走他乡 袁槐德为情向襄阳

当周兴桥和挑担人同时被一棵树砸倒在地时,在场的人都从四面八方往出事的地方奔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倒树挪开,只见挑担的人原来正是他们的房东陈大叔。袁槐德慌忙去摸陈大叔的头,只见陈大叔的头已被树砸中,脑壳都塌了,一地血迹。被砸中的胸部露出几根肋骨。口、鼻一点气息都没有了。袁槐德伤心地喃喃道:“陈大叔死了。”再一看,在陈大叔不远,周兴桥血肉模糊的爬在一个山沟里,脸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伤在哪!还是都伤了?袁槐德趴在地上,摇了几下周兴桥,没反应,心都凉了。赶紧把他翻过来,脸上未见伤,用手试试口、鼻,一息尚存。他长啸一声,一蹲身,让同伴扶周兴桥扒在自己背上,边跑边说:“你们告诉老文,我把兴桥背到村里,找车把他送到区卫生院。”

文海运被叫到山上,这里已经过了最混乱的时刻。陈大叔的尸体已被放在一副刚扎的担架上,脸上、身上蒙了一床被单子。放树的小伙子们垂头丧气,满脸悔气的坐在担架旁。

“娘个屁,这都是什么事,弄了两个扫把星,不但惹事,而且还把天捅了个窟窿,怎么得了。”文海运气急败坏的怒骂着。不用说这骂的是谁?都知道。“还有你们,”文海运口风一转,用手指头点着这群人,“都窝在这儿有个屁用,快,着几个人把老陈的身子抬回去。派个人去找陈桂和她自家门上的长辈到家来,我要与他们协商善后。剩下的人拾掇拾掇,都滚回去。”

文海运的连责带骂还真管用,不一会儿再看,所有的人都作鸟兽散,只剩松涛声,让人觉得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其实,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一大堆麻烦事正在等着他去处理。

队长是在稻田里找到陈桂的,她正在给稻子斛最后一道草。当她得知父亲被树砸死了,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她的泪水唰的一下倾泄而下,赤着脚飞奔着朝家赶。刚进家门,被叔、伯婶子们拦住,一边帮她檫眼泪,一边打来一盆水,帮她洗了脚、穿了鞋。陈桂这才被婶婶们护着进了堂屋来看父亲。

父亲已经被叔、伯们檫洗干净,换了装老的衣服,放进已经打好的老屋——棺材里。棺材被放在堂屋的两条板櫈上。陈桂扒着棺材看,父亲还是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一脸的安祥,平静,与世无争。她仿佛听见父亲在唤她:桂桂,桂桂,好好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她放声痛哭:“爹,你咋就这么走了?你叫女儿咋活呀!”悲痛的哭声引得叔伯婶子的一片凄惨,堂屋里哭声一片。哭累了,婶子们劝陈桂:“你爹已经走了,别哭坏了身子,你还得活人,歇歇吧。”陈桂止不住悲声,跪在拜垫上,在纸钱盆里不停地烧纸钱。婶子们也烧了纸,一个个拍拍陈桂的肩说:“别哭了。”悄悄离去,留下她尽孝道。

隔壁的房间,陈桂的伯伯、叔叔正与文海运激烈谈判。从那一阵阵的叫骂,一阵阵怒吼,可以想见谈判并不如意。陈桂知道,伯伯、叔叔的心情是悲惨的,谁的亲人平白无故的被砸死!都是不能接受的。他们发发火,骂骂人怎么哪!她更能理解他们为她争吵,是为了**他们的侄女的利益。父亲死了,她的家就完了。陈桂就成了孤苦咛丁的一个人。今后怎么办?谁来管她?她怎么活?这难道不该争一争吗!

夜深人静,孤灯明烛照灵堂。陈桂端跪在父亲躺在里面的棺材前,昏沉之中,父亲养育自己成人的过往闪现在脑海里:陈桂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山里人家。母亲柳慧夏是个贤慧勤劳的女人,不仅能干,能吃苦会理家,而且是个漂漂亮亮的媳妇。父亲健壮、老实本分,当着生产队的副队长。陈桂一出生又长的聪明灵利,巧嘴吧吧的,可讨父、母乡邻的喜爱哪。这样的一家三口能不幸福吗!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陈桂六岁那年,山里来了一伙割松香的人,半个月后,他们走了,妈妈也不见了。从此,爸爸像变了一个人,一天到晚沉默寡言。问**妈哪去了?他无言以对。这个谜陈桂一直到长大都没得到答案。

从此,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女儿小,嘴馋想吃肉。因为肉是计划供应,难弄。父亲进山打柴,一担担凑成一板车,拉给街上的食品站,老陈用最便宜价格给他们。久儿久之,有了交情,时不时就能给女儿割回一斤半斤肉,喂喂小馋猫。女儿要吃山菇,老陈就去山上采;女儿要吃栗子,老陈扒树去摘。女儿要穿花衣,老陈就倾其家底,让女儿上街去挑。秋去冬来,春去夏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女之间几乎没什么对话,更不用说交流。然而,确默契的不用出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能看懂。

那年,陈桂初中毕业,考上了翰都一中。这是翰都县最高学府,乡镇能考取的很少,陈桂为此很兴奋了一阵子。上学的那天,父亲当作天大的事亲自办。女儿的被褥、蚊帐、凉席,他一样样的捆扎好;女儿的日常用品、衣物都放进他专门为女儿打制的桐木箱内锁好。这才背起被褥,拎着箱子,夹着席子,陪女儿去赶车。直到把女儿送进一中的大门才放心的离去。

其实,陈桂考上高中的第二年,**就开始了。到了第三年,学校有时上课,有时停课。该毕业了,老校长告诉她:他已经靠边站了,不再管事。交手时,坚持把毕业证办了。这是你的,要收好,将来也许有用。

一声鸡啼,一唱雄鸡天下白。陈桂跪了一夜,两腿已经麻木的没了知觉,站是站不起来了。陈桂先翻身坐在拜垫上,等到麻木的双腿开始恢复知觉时才试着站起来。

婶子端来了熬好的稀饭,陈桂坐在拜垫上喝了一碗。一夜的蚊虫叮咬;一夜的汗流浃背;一夜的思念亲人;一夜的追忆过往;一夜的跪拜折腾;陈桂心力交瘁,被婶子们劝解着,安**躺下。浮现在脑海里仍然是父亲憨厚的笑脸,飘动着,一会儿碎了,一会儿又拼起来,飘向远方,陈桂拼命追着,然而,那影子确越去越远……

陈桂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伯伯陈炳权,叔叔陈炳钱坐在床前的板櫈上,他们有重要的事要与侄女商谈。

陈桂向两位长辈致谢,没有他们,她将不知如何是好。同时,也表示,有什么事只管说,自己能挺住。

大伯陈炳权先说了和食品所交涉的情况和结果。伯伯说:“你爹的无辜身死是天灾人祸。即然如此,咱也没办法改变。咱们作为你的长辈,只能尽可能的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咱们首先提出,让他们把你招进食品当职工,因为你父亲死后,你就成了孤儿,理应关照。再说,咱们多么想让你端个铁饭碗哪!他们说,道理上不为过。”说到这儿,大伯喝了一口葫叶茶。陈桂屏住呼吸,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自己的未来,关系一生。

大伯放下茶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陈桂的心开始往下沉。“但是,我们食品所没有招工的权力,也没有招工的指标,这个要求我们就是想办,也做不到哇!咱跟他们拍桌子,砸板櫈!骂娘!他们也专程回去电话请示汇报。回来说,如果老陈是食品职工,还可以想办法以子女接班进单位。可老陈不是,那就没有办法和依据安置,这事真办不成。”大伯又叹了一口气。陈桂的心凉透了。“真的希望成了泡影,咱也失望极了。咱在心里骂娘,谁让咱是农民,一条贱命换不得一个铁饭碗!”大伯气愤难耐,喘着粗气,接着说:“骂归骂,事情还得接着办,只好退而求其次,赔钱。安葬费有规定,没得谈,就是职工也是三百六十元。能谈的就是赔偿费。咱提的赔偿费两万元。那老文像被吓懵了。说,什么,两万?你知道我一个月多少钱?三十八元五角。你知道他们这些小青年一个月多少钱?二十七元。他们在这干五十年、干一辈子,也许都挣不了两万元。想想,也许有点狮子大开口,咱在队里劳动,一天挣十分,一年下来能有百元分红那就烧高香了。于是咱同意往下走走,一万八千元。老文说三千。就这样拉锯似的谈。最后老文说,如果五千,你同意,我就回去请示。否则,我就管不了啦。咱说,好哇,少了一万就搞不成。你不管就好办,明天,咱把老陈的棺材抬到食品所办公室去。老文无可奈何地说,我回去按你说的数做工作,最迟明天答复你。”陈炳权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又咕咕嘟嘟灌下半缸子葫叶茶水。其实,作为农民的大伯陈炳权,口才和判断力都是一流的,这些你从他处理这一事件的思路、坚持、心理都一目了然。这是一个善于心计的人,也是一个能办事的人。所以他才当了大队会计股长。

说完事情的交涉,陈炳权打开他带来的黄挎包,取出一捆没拆封的十元的**币,递给陈桂说:“侄女,这是老文今天送来的一万块钱,咱没拆,也没数,银行出来成捆的钱应该不会错。你收好,以后你会有用的。大伯没本事,不能帮你端个铁饭碗,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陈桂拉住大伯的手,涕不成声。

过了一阵子,大家都平静了。小叔陈炳钱开言道:“桂桂,小叔说句打嘴的话,人死如灯灭,早走晚走都要走。”陈桂不高兴地纵了纵眉。“二哥已经走了,再放着也不好,天气这么热,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小叔说完看了大哥一眼,大伯点头。

陈桂明白,明儿就是三天。她低声说:“长辈作主,咱听你们的。”陈桂即然已经表态,剩下的就是具体操作的事。由于陈桂是独女,出殡时,要摔盆,没有男丁。长辈们决定,让小叔的儿子来披麻戴孝,摔盆。准备抬棺的人,照顾亲朋的人,挖坟坑的人等等,杂七杂八的事在大伯、小叔的安排下都算准备停当。正在人们忙乱的时候,陈桂的小姨来了。小姨是陈桂母亲的亲妹妹。她不喜欢陈桂的父亲,所以,她从来不见他。她每年都会抽空来一趟,给陈桂带很多衣裳、用品、吃的,还总是给她留下不少的钱。再后来陈桂住校了,她就直接去学校看她。她叫什么名,陈桂都不知道。陈桂知道的是小姨在汉江城。小姨不认识陈家的任何亲戚、自家人。所以,她来了,跟谁都不打招呼。随后,进了陈桂的房间,关上门嘀咕了一夜。天一亮,就不辞而别。天亮以后,该送棺椁上山了。小叔的儿子把一个瓦盆举过头顶砸在地上,碎了。喇叭享受一路吹打着上山。当父亲的棺材放进坟坑时,陈桂觉得自己的心和永远的牵挂也被埋进了坟里。

举哀已过,陈桂被婶婶们裹协下山回到家,他们留下小婶再照护她两天,其他的人都已各回各家。

袁槐德背着周兴桥一路飞奔,到了山下,他拦住一辆手扶拖拉机。司机跳下车问去哪呢?袁槐德说:“你眼瞎呀!救命的事,上医院。”司机说:“路太远,我是农用手扶,上不了大路。”袁槐德冲他大叫:“快走,误了救人,老子跟你拼命!”这是个没道理可讲的人,还是听他的吧。司机赶紧发动车,沿着山间小公路朝区卫生院跑去。一个多小时的坎坷,到了卫生院。经初步检查,周兴桥胳膊拐脱囧,臂膀被划伤,后背上有几处血溜子印,腿上被树茬打了几个洞。虽然,看起来挺吓人,但不会危及生命。医生一边给周兴桥挂上吊瓶,一边叫护士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帮他把脱臼的胳膊接上,打上石膏夹板。一切就绪,袁槐德才脱出身来向手扶司机致谢,并很慷概的拿出十元,表示一点小意思。司机意外的得到这么大一笔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随后的几天,袁槐德的日子开始不好过。最初,他被安排去照护周兴桥住院。一周后,周兴桥能下地自己行动了。袁槐德开始被食品所领导、区公安特派员叫去,不停的询问,不停的回忆,不停的讲述,不停的记录签字。到后来,袁槐德有点明白了,其实主要就是一点:陈大叔出现在危险地段时,他们为什么不把树拉住?为什么反而把绳子扔下?袁槐德反复说明:树一旦倒下,是不可能拉得住的。不信你们可以做试验!为什么会扔下绳子?因为拉不住倒下的树,陈大叔已经快到危险地,周兴桥扑下去是想抢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拦住或者推陈大叔出危险地。这一切都明白的摆在那了。你们不明白?

又过了一周,文海运告诉袁槐德,调查结束了,陈大叔死于意外事故。周兴桥和你虽有牵连,但心底还是善良的;虽然失误在前,后来还是拼了命去救;虽然施救未果,毕竟品质不坏。结论: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责任。

袁槐德听完这些,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与我和周兴桥有牵连?什么叫我们失误在前?放树是你们叫放的,我们不放行吗?放倒树时,陈大叔的出现是意外,你能予料吗!我们拼命想救没救下,心就像被狗撕扯一样难受,良心上自己都绕不过自己,你们确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我看你的脑袋真是叫馿踢了。”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后来,袁槐德从鸡蛋收购部调到饲养组去喂猪。

一个月之后,周兴桥出院,一支胳膊还吊着。回到圣山镇食品站。赵文放下手里的苕把,接过周兴桥手里的东西,送进他住的房间。周兴桥坐在床上,一言不发。赵文想问候一下,觉得不合适;想跟他说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看周兴桥,他表情淡然,似乎不想和人说话。赵文无所适从,说了一句“你歇着吧。”就走了。

周兴桥最大的心理压力,莫过于他的良心债。他一直在回忆他奔到陈大叔跟前的一瞬间,他推他时,推不动,因为他挑着一担米,重担压着他,他反而站的更稳,肯定是怕米洒出去。一瞬间的犹豫,一切都来不及了。周兴桥被砸倒的时候,反而有一种解脱感,认为这样总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是,造化弄人,陈大叔被砸死了,自己确没死。后来同伴告诉他,他没死,是因为他倒下的地方有个山沟,他被砸在沟里躲过一劫。陈大叔是因为米而死。不管因为什么,陈大叔死了,我没死。这就欠了良心债。试想,如果我们之前像往常一样,把绳子绑在长着的树上,它就不会不受控制的倒下。如果,树未倒下前,我能早一分钟赶到,这事就不会发生。即使最不济,把陈大叔撞倒在山下,也能躲过一死。然而,我什么都没做到,硬是让陈大叔被砸死在面前!良心的苛折让周兴桥日见消沉。

   庞礼飞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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