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4年的夏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太阳炙烤大地，泛着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马上快入伏天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路上的行人开始有意识地寻找林荫处穿行。炎热的夏天已经紧锣密鼓地奔腾而来。

在这烈日当头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人们宁愿一整天都足不出户，因此城市的马路上除了呼啸而过的来往汽车，便是聒噪的蝉鸣，虽然马路是喧腾的，空气却是燥热而寂静的。

路边香樟树的黑籽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人行道上那些由于环卫工人来不及清扫而被踩扁的黑籽，像院子里被母鸡随意拉下的鸡屎，让人心生膈应。

街道的转角处，有一家小摊，从墙角水管裂缝处流出的一道长长污水，顺着低洼流到了路面上，总是让行走到此处的人猝不及防地皱起眉头，抬腿跨步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然而即使这半条破败不堪的老街如此这般令人不那么满意，它却依旧焕发着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这里住着很多新老交替的住户，有经年累月舍不行搬迁的老住户，也有条件不好依然留在父母身边的啃老族，当然更多的是外来打工的租客。

一套房子往往被分割成七八户人家，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出租出去，有的就连走廊都不放过改造的可能，在墙的一侧搭出一块三合板用木条那么一固定，一间能容下一张床的小屋就改造成功了。有的是在外墙的一侧有砖头砌一面墙，上面斜斜地盖上几块石棉瓦又或是轧压成形的蓝色铁皮当作屋顶，这样一间可以容纳一人的屋也就成形了。当然这样夏暖冬冷的小屋，租金都是相当低的，它们的主人通常都是刚到这不久，同有找到工作，身上又没有余粮的单身汉，或是一些能力不济，找不到好工作的苦力。

稍微有正式工作的人，他们通常还是会选择租住在院子里的房间里的，虽然里面也很小，很暗，甚至大多数长年都有着一种驱散不开的霉味，但是毕竟里面安全，而且是冬䁔夏凉的。即便是不凉是闷热的，也比室外的铁皮屋顶强多了，至少不用担心把自己蒸熟。

比如我们的主人公少良曾经就住过那样的房子，不过只住了半个多月，他就逃之夭夭了，年纪轻轻的总不能要钱不要命吧。

你顺着这马路的另一条马路向前走，不出100米，落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了，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就男女连路中间立在隔离带上的白色栅栏都显得英气逼人，道路的两旁高楼林立，一个个精心布置的橱窗，就像一幅幅美丽的艺术画展，像路人展示着它迷人的魅力。如果你不曾细心留意，你定想象不到这判若两个世界的街道仅仅相隔一百米。它像极了那些白天在华丽场所工作的服务生们，白天她们身穿美丽的制服徜徉在美丽的厅堂，晚上不得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归到这个真正属于她们的世界。

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一家十分气派的大酒店，半人高的镂空铁艺栅栏内一排排汽车有序停放，门厅的石柱前，一对石狮身披红绸昂首挺立，整栋楼有一半的墙体都嵌着淡蓝色的玻璃，那或明或暗的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彩色的斑点。大楼的正面墙体披红挂绿、锦旗飘飘，向路人昭示着它的繁华和热闹。

也许这是它们的周年庆活动又到了吧，商家们为了生意恨不得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节日和活动，这样人们就有各种理由庆祝，他们才会财源滚滚。

通常酒店的一楼都是简约而大气的，这家也不例外，整个一楼，偌大展厅除去几副牌匾和两盆招财树，仅设置一处宽敞的迎宾登记台，日常，底楼也只有两名身着金丝红底旗袍的姑娘在此接电话和登记。

进入大厅不用张望，你便会发现一道长长的弧形电梯，你顺着扶手拾级而上，电梯处上每隔一米就有两位仙气飘飘的白衣仙子恭候在两侧。每到一位尊贵的客人，白衣仙子们均会微笑迎宾问候，彬彬有礼地引入门庭，然后再由西装戈笔的领班或主管领到包厢门口，最后由门口的**邀请入座。

这一系列的操作，从气势上就会把人唬住，让一些财大气粗的客人更显高贵，让被宴请的宾客更显荣耀。让当然也那些实则兜里干净却被别人邀请而至的宾客们心生复杂这感，有忐忑，有自豪、有也说不出的感慨。

吃饭在这里早已不是简单的吃饭……

此时，正是服务人员的午休时分。她们纷纷走进更衣室，快速换下工作服，像一只只出笼的欢鸟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地涌出酒楼大门。这些朝气蓬勃的男孩、女孩们，嬉笑着、叫嚷着、追逐着、夹着对炎热天气的抱怨，片刻便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此刻，酒店的后厅里，我们今天的主角柳梦儿正静静坐在那里，身体斜靠在椅背上。我们就称她小梦吧！小梦身形娇小，纤细娇弱。那标致的鹅蛋脸肤若凝脂，一双柳眉杏眼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包厢壁画，可是她的眼神分明又像穿透壁画似的。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幅动人的画中画。没错，不那么苛刻的评价的话，她算是古代标准的美女脸，然而在网红脸当道的今天，她的美充其量也就是养眼耐看，并算不上惊艳的美。

今天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就去更衣室换衣服，此时她还不着急走，因为她要等一下少良。只是很不凑巧的是少良作为这个酒店的小主管，今天却是要值班的。刚才小梦还听其他同事说，有一位客人喝多了有意闹事，他正在安抚。那么那不方便直接去找他，只好在此多等她一会儿。

一想到少良，这位青梅竹马的男友，她的心立刻就温暖了起来。她是多么依恋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呢？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当初如果不是因误会结缘，即使他们是同学，估计也不会有所交集。毕竟以他俩各自的喜好，可以说他们彼此都不是自己的理想型。少良说她喜欢活泼阳光的女孩，而小梦不是。小梦说她喜欢文质彬彬、才华横溢的男生，而少良不是。

这世界就是这么有阴差阳错，如果不是因为他惹怒了自己，如果自己并没有掐破了他的皮，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点点滴滴，可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不过，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不后悔自己不远千里、义无反顾地奔赴于他。

她本是一个乖乖女，小时候由于营养不良，就像一个干瘪的黄豆芽，论能**不上姐姐，论得宠比不上哥哥，所以在家里她是个常被忽视的角色。所以她本能地想表现自己，希望能多博得一些关注。因此打小她就想当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在人前发半点脾气，也不让自己做任何出格的事，更别说主动攻击他人。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巧，她偏偏遇上了淘气的石少良。那天，少良跟一帮同学打赌，赌注就是放学后拦着乖乖女柳梦儿不许走，然后当众向她表白。

然而柳梦儿并不知道这一切，当少良拦着她去路的时候，她是有些慌乱的，她和他虽是同一个班，但是并不是很熟，她是别人眼里好学生，他是一个经常逃课的主。本来同学之间这种桃色事件也不是新鲜事，被人追求女孩子多少都有些开心的，她正想发挥她温柔的感召力想劝他时，谁知他却上来便拉着她的手说对她说：“我喜欢你，你能和我恋爱吗？”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来一阵狂笑声。她立刻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恼羞成怒地用指尖狠狠掐了他一把，掐得他的手背都淤血了，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愠怒，只是尴尬抽回手，强装镇定地甩了甩说：“没想到这么凶呀！”

其实她是有些害怕的，也非常地内疚，以她的处事原则，一定不会对人家动手的，或许最多会说几句气愤的话，又或是不理不睬地走开，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么狠地掐人。那是她有记忆以来自己第一那么痛快地释放自己的“恶”，事后她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招来一些祸端，便是令她没想到是，他不但没说什么，以后的日子里他还像跟屁虫一样为她鞍前马后的“服务”，时不时地给她打个饭，值个日，跑个腿，弄得全班人皆尽知，他在向她道歉。

她的“恶”就这样被别人稳稳地接住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允许她可以做个坏孩子的。

她的心一点点的松动了，开始关注他。

后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相爱了，他不像别的男生追女生那么浪漫，甚至有些笨拙，还经常惹她生气。他惹恼她时，她掐他，推过他，还咬过他。每次都被他惹得哭笑不得。

他见过她哭得稀里哗啦，见过她各种狼狈的样子。每次她伤心难过发火的时候，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什么也不说，直接把她圈在怀里，直到她消气为止。

大概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纵然她很有事业心，也不想为了工作，白瞎了这段美好的感情，因为真心舍不得。

虽说她在原先的公司是坐办公室的，而现在只能做个小小的点菜员，但是她还是很高兴，除了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毕竟这点菜员的工作还是看着他的面子破格给她的，人家酒店缺的是服务员呢。

这说明他也是真心的千方百计想和她在一起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记得，当时他领着她见他们的经理后，经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先从头做起吧，看她是不是适合服务行业，然后又说，算了吧，她这气质做服务员是要吃亏的，还是做点菜的吧。事后少良说，听到经理不让她做服务员，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毕竟他也舍不得委屈她。

小梦却想：这算什么委屈呢？当初学校劝她留校，给她分配工作、家里亲戚给她在省水利局找的工作都被她推了，她又何曾在乎过？

但是这些她谁也不说。

当初在学校她也只是对家人说她要出去闯一闯，所以不接受那些安排。现在同样她也对别人说，办公室的那份工作她干不下去了，工资低，还受气，她要寻求新的出路。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太想他了，太想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了。这就是她的性格，只要决定了，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坚定而执着。

她对自己说，事业只要努力就会有的，而爱情错过就错过了，对于这段感情，自己努力过了，日后真的要有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天意，至少尽力了就不后悔。

这句话还是小时候家人鼓励她认真学习说的话，结果学习时没用上，谈恋爱倒用上了。

她不禁哑然失笑。

只是，她哪里知道学习是固定的，而人性是活动的呢？

小梦坐在那里，任思绪肆意地漫游。

今天，她是有所期待的，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本不想主动提起，但是她又担心少良会因为值班而忘记，这样她就会很难过。

她想如果到晚上少良还是没有想起，自己便要主动的提起，毕竟男人都是粗心的。何况她们都相恋八年了，早算“老夫老妻”了，这个一点都不浪漫的榆林疙瘩，不提醒是不行的，不然以后生活起来一定会被他气死。

可是，如果他不来找自己，午休的时间她该去哪里？

午休也就两个多小里的时间，如果回去，路上就要占用半个小时实在不划算。当然也可以不回，留在酒店休息也是可以的，可是如果店里来客人，值班的同事绝对会拉她做壮丁，谁让自己一直情面软是个老好人呢？这样的话她差不多要一直做到晚上9点，不累死才怪。

前些日子，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只要少良值班，通常她都会想办法溜进离这儿不远的大学校园里，无论是带一本书还是呆坐一下午，时间都是极快的。

可是现在天气热的很，外面怕是呆不下去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向这边走了过来，不用说这就是我们今天男主石少良了。一米七八的个头，平头板寸，白色衬衫、黑色西装、深蓝领带。国字脸、剑眉长眼、弯嘴薄唇。小梦经常取笑他：“你这张唇若是长在女人的脸上多好，真想和你换一换。”

“你在这儿呢？等急了吧！刚才那边还有两桌客人没走，我安排了一下，顺便找老何替我值一下班，我们走吧！”他边说边取下领带。

“去哪儿呀？找人替班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替一次不要紧，我又不是没替过他们。今天，你想去哪呢？我奉陪到底。”他得意地拍了拍上衣口袋。

小梦甜甜地笑了：“我以为你忘记了呢？”

“忘记什么了？我可没说什么哟？咦！我好像真忘记什么了欸？”少良贼兮兮地笑着，总是喜欢不放过任何捉弄她的机会。

小梦也懒得理会他的捉弄直接说：“天这么热，我们去新华书店吧，我想买两本书。”

“有没有搞错，翘个班和你约会你要去书店？你不想要个生日礼物吗？”少良像孩子一样撅起了小嘴。

“想呀，不过还是替你省点吧！”小梦俏皮地回道。

“都说了，今天不省了，你来了这么久了，都没带你好好玩一下。”少良坚持着。

“那你就送我两本书好了，平时我又舍不得买，买了你又要说我，今天就当礼物送给我吧？”小梦自以为很懂事地莞尔一笑。

“诶，不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人脑回路怎么不和别人一样呢？害得我在后厨对那帮小子请教了半天，你却要逛书店买书？”少良的喜悦在脸上逐渐消失。

“这有什么不好吗，不都说男孩最喜欢女孩直接说，而不喜欢猜吗？我是节省你的脑细胞呀！怎么看你还满脸不情愿呢？”小梦也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逛书店也太无聊了吧，再说买那些书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买过了又不看，想看小说可以去借嘛？”少良继续抗议着。

“谁说我不看的，我又不是买小说书，买的是正经书，学电脑的。”小梦争辩道。

“唉呀！随你，随你！”少良把领带往兜里一塞，抬脚准备出门。

这时老何从大厅向这边走来：“咦！少良，你们怎么还没走，不是说要出去玩吗？”

少良半无奈半嘲讽地说：“还没商量好去哪呢？她这个人呐，竟然要去书店买书！”

“她要买什么你们就去买好了呀，别再磨磨蹭蹭的了，时间可就不早了啊！”老何催促道。

“可是买点用得着的不好吗？女孩不都是喜欢什么口红啦，饰品啦！·····”他还没说完，哐得一声，小梦把椅子一踢：“行了，哪也不去了，老何你该有事就有事吧，别替他值班了，我下班回家了。”说罢小梦蹬蹬地向外走了。

老何一愣：“还不快去追，你这个笨蛋！”他使劲推了少良一把。

“她就是这个臭脾气，总是动不动就生气，让她气好了，她气一会就好了！少良嘴硬道，不能惯着她。”

“得了吧，还不快去追，小心跑不见了，今天是人家的生日，可真有你的。老何笑着说，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原来也是个愣头青啊。”

小梦最烦他这一点了，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自认为没有谁可以做到比她更懂事的了。从不愿花他的钱，处处替他着想，但是她一提到看书学习他就不屑。

但是这事是她的逆鳞，也是她的底线。她越想越生气，情绪上来她管不了那么多甩手就想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发飙了。

少良急匆匆地追出来：“你跑那么快干嘛，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去。”小梦气哼哼地回答。

少良看她还理自己就知道问题不大，她若是真生气，要么是不说话，要么是客客气气，那问题才大了呢。

“我给你当车夫啊，太阳这么大，把我家宝贝晒坏了怎么办？”少良又好脾气的哄她了。

“滚开，谁是你家宝贝，不稀罕。”女生就是这样，嘴里的话越狠，说明气消得越快。

“我稀罕，好了吧，别气了，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小良放低姿态，他也不想把今天的好心情给**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去书店，晚上下班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梦即便是心里的疙瘩没有完全解掉，也只好就此放过了。毕竟抬手不打笑脸人，不都说聪明的女人要适可而止吗？何况她喜欢少良给自己道歉，喜欢他在乎她的样子，尽管她知道那不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适可而止吧！

两个人的相处不就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你退一步，我进一步的哲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