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应母梁秀华担惊受怕,心理承受几乎极限的时候,应建良下乡送粮第八个晚上,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他这出乎意外突然地归来,看着儿子进门的那母亲,她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
“不是说,车站已经暂停那一带的班车营运吗,你这是——”
对于父亲的疑惑,那儿子说;“先是绕道走,另外的一条公路,然后上了长途汽车。”
在全身上下看过,确信他是自己盼望的儿子时,母亲笑了,偏偏那嘴里却是在骂;“看你呀,先人,已经有都多少天的不见人。我就说,老天,回一趟乡下,这人怎么可能不见影子了哇!”
那儿子挣脱她地说;“妈妈,你让我洗把脸好不好。真饿,这肚子好饿,家里有可以吃的吗?”
那妹妹建秀开心地说;“有啊,哥,真的有。妈妈说,一定要每天给你留饭,看来她是对的!”
在应建良吃饭的时候,建秀和弟弟应建华围住他们的兄长,看他那眼光,就像是在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
“哥,这样晚的回来,不会是真的走路吧。”那妹妹问。
建良摇头,“你哥恐怕还没有那本事,百多华里路,就是神行太保戴忠,回家来也得明早上。”
“哇,梁山好汉呐,大哥。”建华说。
那妹妹却是疑惑;“可是妈妈说,好像暂停班车了嘛。”
看见父亲也是不解地看自己,建良只好是解释;昨天修完提灌设备,人们用手扶拖拉机直接送人。上另外的国道后,又是他们帮忙招呼,坐上了来这里的外地长途客车。
“你说什么,帮什么人修设备——”
“是的,爸,另外的公社,是叔公答应人家的。”
那父亲恍然大悟;“我说嘛,怎么会啊,自己没吃的,还把人困在那样地方。”
应建华兴奋了,他羡慕地说;“大哥,运气不错嘛,还让坐了手扶拖拉机。感觉怎么样,好玩对吧。”
这大哥苦笑;“你呀,什么叫好玩,知道吗,这一路上颠簸,那感觉就好像胃都快给抖出来啰。”
建秀霎动眼睛,开心的笑了;“就知道玩,说你小屁孩,自己还不信。”
那弟弟建华眼瞪了她,很不高兴了;“说什么呐,踩你尾巴了,没有呀。” 建秀也不理会,转脸大哥,压了嗓子地说;“告诉你,哥,宁子姐姐可是天天来。这不,转班了,要不的话,保管她这会也在。”
不过并不等应建良回答,那父亲却说;“走这一趟,路上怎么样,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摇头说;“我还好,总算是顺利,可乡下的情况,特别那一带的乡亲,就一个字,惨。特别叔公他们太平区,不少地方人们的饥荒,可以说相当地惨不忍睹。”
“惨不忍睹,你这样说——”那父亲说,还又是皱上了眉头。
靠天吃饭,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现在的农业生产还真的就是这样。特别种地还有个节气吧,按说春季备耕,不久就是农业生产大忙季节,可叔公那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
“走了,这地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撂荒吗。”
他苦笑地摇了头;做梦也想不到的饥荒,连小孩子都没吃的了,大人根本就是饿着肚子,这地不撂荒还能怎么办。
原来乡下的叔公,实际上不等春节,他们整个大队的人家就断了粮。一直不见救济,无可奈何的大队书记也只好是给大家下跪。不应该呀,上面要求的谎报粮食产量,现在可是坑苦了大家,他现在能够的就是开出证明,和大家扶老携幼一起地出走乞讨——
“逃荒要饭,大队开证明逃荒要饭——”那父亲一脸茫然,像回不过神来。母亲更是一脸地惊恐,她焦急地问;
“我叔,你叔公他怎么样,见着人了么?”
那儿子说,叔公没事,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前进公社提灌设备,自己在那的耽搁,就是他答应下来的。
“这就好,你叔公他没事,钱粮也送到了手上,谢天谢地,这可是菩萨保佑啊!”那母亲双手合上,闭眼,一脸的虔诚。
不过,那父亲却问;“不是让去你叔公那儿,和前进公社扯上,这又怎么回事?”
那儿子解释说;实际上,叔公就住在生产大队长家里,因为就这个时候,大队长的儿媳妇因为生小孩坐月子。儿子当兵在部队上,他这儿媳妇又是幸福公社的人,由于父亲是那里的公社书记,有他的接济,这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
真正的麻烦不是叔公,而是那屋里需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因为那里的人,大凡能够走路的,基本上都跟着大人出去要饭,丢下的除了老人就是无法走路的小孩。
叔公说自己一大把年纪,活不了多久的人,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小孩子饿死,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以只好向城里的亲人求助。如果不出意外,叔公说,带去的粮票和钱,计划着加些别的野菜,兴许还是可以熬过这春荒。
“意外,什么意外,你叔公说了吗。”
他如实的回答了,除非别的公干家属,他们收留的孩子不出问题,
实际上,那里的饥荒如此严重,既是天灾也更是人祸。虽然整个太平区都在遭受严重干旱,可是幸福公社顶住压力,粮食收成上坚持了实事求是,由于并不存在虚增农业收成,所以就是荒月,现在了还有救济粮在发下来。到现在,幸福公社不但日子还能够对付,基本上不存在逃荒要饭,而且他们还开始忙着春耕播种。
考虑到大家的今后,幸福公社的王书记说,想要帮助这里的人们,就是尽可能把丢荒的那些水田都抽上水。他说就算没有栽秧,只要田地里多一些草,来年多少也有点儿东西塞肚子吧。由于就水源问题,需要求助于邻县的前进公社,才有了提灌设备的维修,叔公提出了让应建良去看一下。
“让修理的那些机器,你能修,都修理好了吗?”那忧心忡忡的父亲问。
儿子答;很普通的提灌设备谈不上复杂,麻烦的是柴油发电机。不过在好几次地拆卸之后,总算找到感觉,以后的情况也就顺利多了。
“不错,能修就好,机器嘛,其实也有个触类旁通。只是电路知识,说来应该是你比我懂得一些,毕竟你有师父嘛。”
“是的,爸。不过,说实话,除了设备的太老旧,主要的麻烦还是有的零件根本就找不到。农机站那几台老式车床也不好做活计,需要的材料也只好在报废的机器上拆卸,切割下来做成零件,不但特别费事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那父亲满意地说;“不错,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可能做到最好,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工人的脾气。”
然而,父亲的赞誉,并没有让那儿子露出笑脸来。接着他倒是很认真地告诉父母,送自己走的时候,王书记说了,如果不是上面正在凑他的材料,有可能送他进学习班,他会多留自己一些日子。因为幸福公社的设备,特别好几个生产大队,现有的机器问题也是不小。
父亲应廷贵除了摇头,那心情有是郁闷,因为以现在的政治氛围,送人去学习班有可能意味着什么,可以说他是心知肚明。
一夜的蒙头大睡,应建良睁开眼睛,已经是阳光透过房顶亮瓦,在房间里划下耀眼的明亮。不过,虽然家里只有自己,但早饭却是温在灶上的锅里。
连着几天的半饥半饱,能够半干的米粥,早就腹中肌饿的他自然也是知足了。父亲昨晚就说了,上午用不着去单位,因为停产的批判右倾翻案风大会,哪怕急需的生产也是不被允许。
难得的闲暇,他拿了机械书,半躺在父亲的马架椅子上看了起来。不过,就在他正看到兴头上的时候,没想到,居然会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
抬头看他,那人也在看他,但这难以置信的脸,却是让他说不出的惊讶和疑惑。因为这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他们家的邻居疯子贾梦成。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件事像他现在看到的这样滑稽了;因为那个脑子不正常的人,那疯子,他在两眼看自己的时候,平日里那毫无生气的脸,居然还浮现出明显的微笑。
“啊,贾——你是——”
他点了头,轻轻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打扰到你了。”
想不到,疯子居然也会礼貌而客气的说话。当然,就算这个人脑袋有问题,而自己和他家几乎也谈不上来往,但作为街坊邻居,也不该过分吧。
“没关系,你太客气了。”
他又说;“谢谢,不过我想,如果你不是拒绝的话——”
他什么意思啊,这个疯子。应建良注意地看了他,却是说;“是这样,我正在看的,是和我工作上有关。”
就好像没有理会他隐含的暗示,疯子突然闪身进到屋里。而更加不可接受的是,他居然还又是拿了小凳,门的一侧,在暗影里面对他地坐了下来。
“非常抱歉,也对不起,请原谅我冒犯你了。但我想,你会明白的,今后也许会理解我。”
到底疯子,听他说话果然不正常,既然如此,也不至于就如何招惹他吧。于是,他含糊地说;“哦,是吗,你能明白就好。”
明显不愿意离开,他蜷缩于暗影中,压低了嗓子说;“我想,就不考虑客套了,因为我想和你谈的,无论你是否赏脸,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希望你答应。”
不会疯子的疯话吧,他想;“这个,作为邻居,也许,悉听尊便吧。”
“谢谢,万分地感谢。当然,有你这句话,那我也就不客气啰。”
“是吗,随你吧——”他说,感觉到疯子的无礼,甚至于有些得寸进尺,但他毕竟疯子。
于是,这之后,贾梦成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地说;“好吧,那我也约法三章,如果我接下来的说话,惹你反感,或者认为是疯话,你赶我走,不会有介意。”
“好的,请记住你说的话。”
还没有说话,疯子贾梦成似乎就有些激动了;“或者可能的选择,我已经不多了,可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不能,也不应该就这样消失。”
“好像,你说了秘密。”
“是的,不过确切的说,罪恶,实际上那是一个罪案。”
“哦,原来罪案——”
贾梦成神色严峻地点头,接着开始了他的讲述;“已经好些年了,也许你不会相信,实际就因为它,我才变成了今天这样,在众人眼里一个没用的疯子。但比起他们,那些因为这件最恶而失去生命的人来说,我还活着,可以说已经算得上够幸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