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建良离开郑伟办公室以后,并不是回到车间,而他也不打算告诉父亲就擅自离开了工厂。因为他熟悉的一个名字梁小波,他在电话里说,
欧治国人受伤还住进了医院,电话是梁小波打来的,而凭着他和治国的关系,应建良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尤其小波给自己的电话还是打进厂领导办公室,敏感到治国的情况严重性,只是担心老同学身体状况,他也不可能还静得下来。
不存在紧急维修任务,完全可以赶去医院了解欧治国受伤情况。不过这件事他还是不想父亲知道,于是告诉一道工作的程师傅,有点私事,得耽搁一会,也没换衣服就走人。
厂大门不是问题,替父亲买药,临时出去一下这已经有过先例。可是由于仓促走人,工装里囊空如洗,应建良也只好空了两手直接赶去医院。
由于父亲多次的住院,地区**医院住院部已经是熟门熟路,用不着找谁打听,他很快就来到了电话里说的那病室。
门是完全打开的,人没进去,他就在门外看见了欧治国。而他头上缠有的白色绷带,就证明了小波电话里的治国受伤,果然确有其事。
只是此时看见的欧治国,他不但坐在病床上,而且还是侧身那病床前站立的孩子,他还在有说有笑。或许他的情况不像想象中的严重,这也让应建良不免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是在对孩子讲故事,听上去,那嗓子和平日不一样地有一种嘶哑。
“就这样,大灰狼来了。敬礼!大灰狼向小白兔举手行礼。再敬礼!然后,大灰狼说,你吃不吃?你要还不吃,当心我把你给吃了!”
那小人儿是背对着房门,在外面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欧治国和颜悦色地又说;“来吧,把饼干拿去吃了。听话,得像个乖孩子是不是!”
孩子转脸,极力要避开他的手,但应建良看清楚这小男孩,却是禁不住的吃惊。孩子太瘦了,特别面色晦暗的小脸,尖尖的下巴,让他一双大睁的眼睛,在这脸上显得特别突出的不成比例。
就好像在这个瘦小的身体里,已经装满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痛苦,孩子就是要做出高兴来,但勉强出来的笑,反而一张脸皱巴巴的,就像堆砌出来极力压抑的无尽苦涩。于是,这个特别瘦弱的孩子,那样儿,看上去活像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在对伸向自己的饼干厌倦地摇头后,看见应建良进来,小男孩推开了欧治国的手,然后转身地向外跑。孩子突然的情况,应建良只好急忙仄身地避让。
孩子走了,消失在病房门口,欧治国在招呼他,声音里明显地有一种惊讶。
“这么巧,建良,原来你刚好也在医院!”
不会吧,难道给自己的电话,并不是欧治国本意。不过虽然心里纳闷,但应建良还是表现轻松地说;
“你怎么回事,招惹到谁了,居然躲这里来。”
本想轻松一下气氛的问候,不料欧治国会笑,并且说;“我这是在躲,建良哥,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知道,他什么意思啊,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应建良反而有些迷惑不解了。不过,他却是问;“刚才那孩子,你和他,你们怎么回事。”
没想到,欧治国会脸色一变,居然表现出某种的难受。他摇头苦笑;“孩子在住院,是乡下来的。说来也太残酷了,没得救,现在不光他父亲,孩子的病情,就连医生也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是因为钱吗?”
“不,现在已经和钱没有关系了,你看见的,他根本就不想吃东西!”
“是吗,这孩子,他什么样的绝症?”
“按说也很普通,就蛔虫,因为家里没有钱,一直就这样拖下去。结果,虫钻进胆囊——”
孩子这种的情况,一时间,和欧治国一样,应建良难免也心情压抑地有一种沉重。知道他和那孩子应该没有任何关系,目光看向他额头上绷带地正要问他,不料这时候又有人进了病室。
“我猜,应建良大哥,没错吧,治国。”进来那小青年说话,还又是嘻笑了一张脸。
欧治国肯定的说;“正确,你们两个,应该是头回生两回熟嘛。”
好奇地看了小青年,应建良发现他这见面熟一样看自己,那眼神里居然还显得热情。不过,虽然对他的印象有些似曾相识,但他还是疑惑地转脸病床上的欧治国。
但紧接着,小青年看向他,却是一脸的歉疚;“对不起了,应大哥,上次的事给你添堵了。请原谅,都是我梁小波不好。”
果然他是梁小波,也难怪脑子里似曾相识的感觉。明白他在就那次自己的骑自行车出事,特别后来的遭遇表示道歉,应建良自然不好怠慢,忙说;“其实也是我不好,当时骑车小心一点,也不会有那不该的意外。”
小波一脸真诚的说;“这样的话,应大哥,就像治国说的,就像梁山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
欧治国跳下床来,豪爽的说;“没错,建良,这意思,就是上次的事请不要误会了小波。做出那些事,是黄文化他想邀功请赏,跟你计较,小波根本就没那意思。”
小波也一脸的诚恳;“是的,是这样。因为当时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黄秘书他一直在找我,所以陷害你,你说我有那闲工夫么。”
应建良不解地说;“逃出来啊,怎么回事——”
小波摇头,一脸的委屈;“父亲说,英语没长进,要跟我算总账。想我听他的,可能吗,实话说吧,越是他想的,我偏不!”
不会逆反心理吧,他想。看了看眼前这少年,他摇头;“这样的话,还是不要的好。俗话说,知识多了累不着人,大人也是为你好是不是。”
欧治国说;“说真的,不要看别人的眼里,梁叔平日里有多厉害,可就是儿子这一关,让他很有些伤脑筋。不怕告诉你,小波,你爸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只要替他管好小波,无论我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谈。”
好奇地看了他,应建良说;“真的吗,这样的话,就好像应了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不过应建良发现,这浅红色灯芯绒外衣衬托的脸,他笑得可不是如何的自然。或许衣服的原因,眼前这身体单薄的小青年,远比最初时候看见还要显得身体瘦弱。
在坐下来后,应建良问;“治国,怎么回事,什么样的情况,居然你也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欧治国叹气;“唉,你让我怎么说才好,总之,一言难尽吧。”
“问题是,哪儿受伤不好,偏要伤到头上。说吧,你这伤,医生怎样说的。”
欧治国诡异的一笑;“这个嘛,告诉你我没事,你信么。实际真没有,脑壳一点的皮外伤,不过是砖头飞过来擦破了一点皮。至于身体包括脑袋,其余地方全都完好无损。”
也许是他的轻描淡写,反而让应建良有了不安。谁知道梁小波在一旁咧了嘴,几乎是嘲笑着的解释;
“应大哥,他这可不是哄你,所以他这受伤千万别当真。治国哥之所以躲这里,说白了,说他在消极怠工并不过分!”
“真的吗,好像这就让人不好理解了——”
欧治国点头;“是的,是这样,说来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记得你告诉过我,遇上那些有损良心的情况,如果改变不了,可能的话,最好是尽量避开。”
看见欧治国说话,那脸上几乎还有了得意,由于不了解情况,应建良自然也是不置可否。不过,用不着他问,很快,他为什么要这样地呆着,欧治国坦诚地说了。
然而不等他说完,应建良那脸色就有了变化,他心情沉重地说;“原来这样啊,逃荒要饭,特别这些日子,大街上这样的情况的确也多了起来。可你想过没有,这驱赶,真的就解决问题吗。”
“所以,接到这样的任务,我怎么办,只好是能躲就躲远点。”
应建良不满了;“什么样的情况,老兄,人在饿肚子啊!换在你,这人不吃饭可能吗?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恐怕饥荒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请问,你躲,到时候真的就能躲避得了吗!”
或许他的焦虑,欧治国也心情沉重了起来;“是的,建良兄,你的考虑,果然和我们不一样。但正像你知道的,任务就这样,我们民兵小分队只是负责驱赶。”
“除了驱赶,难道就没有别的。得想办法,比如是否能够利用公权力,找到解决问题的进一步办法才是。”
“可是我,就那民兵小分队——”
应建良很是不满了;“不难理解,不忍心为难肌饿的人们,你选择了逃避,于是就这样在医院里躲起来。只是这种躲,真的就心安理得,不能够或者再没有别的打算了吗?”
欧治国一脸的茫然,但很快,他又是无奈地说;“说实话,不这样,我自己又能够做什么,那么多的逃荒要饭,我帮谁,或者不帮谁。说实话,我也知道那些饥民很可怜,他们没有东西吃,肚子里一定是饿得不行,所以驱赶的混乱中,飞来的砖块擦破了头皮,我也就趁机把自己藏进了医院——啊,你好!”
突然停止说话,欧治国还又是抬手,对着门口有力的摇动了好几下。
他二人转脸,发现在病房的门口,在一衣衫褴褛的汉子怀抱中,刚才跑出去那小孩,正有气无力地向屋子里摆动他那干细的小手。而他黄瘦的小脸,那勉强堆砌出来的笑,看上去比哭好不了多少。
在那父亲抱着孩子离开后,欧治国不忍心地叹气;“唉,可怜的孩子,不可能还有救活的机会了,他回去也不过等死。”
“回去等死,怎么会这样啊?”小波问。
欧治国答;“我问过医生,孩子送进来,一开始也许还有机会。可惜的是,两个原因,先是钱,然后就是医生的问题。”
“医生怎么啦,治病救人,难道还有不愿意救人的。”小波说。
“唉,当然不是。都说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医生可能吗——”欧治国说,甚至还有些动情了。
原来父亲送孩子住院,由于一批医生参加三分之一到基层农村,权威专家因为戴帽子无权手术,剩下的医生除了门诊还得忙着突出政治,孩子和需要手术的病人一样,也只好是排轮子地候着。终于能够手术了,可是孩子病情恶化,感染化脓,就是成功手术,成活的机率基本上也没有。现在除了给孩子止痛药,剩下的,就只有孩子苦熬时间等着死亡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