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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悲闹鬼叫
我哭豺狼笑
把酒敬雄杰
扬眉剑出鞘
——”
广播里，播音员一再重复播诵的，是一首被斥之为反动的**诗抄，那滞重的声音，那沉重而微微颤栗语气，几乎同一时间迅速地传遍了整个**。然而，却犹如这充斥了阴霾的天气，人们的心里，就好像被注入了更多的沉重和压抑。
这是公元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首都北京，在**广场，连日来，**群众自发地对已故总理的缅怀和悼念，由于某种原因，已经被定性为性质恶劣的反**事件。
随着这一震惊中外的事件成为了压倒一切的头等新闻，接下来又有了党和中央政府重大人事变动；尤其从去年就开始受到日甚一日攻击和批评的，那位党和国家**不但被剥夺了党内外一切职务，还正式被冠以党内最大的，死不改悔还在走的走资派。这之后，由此而衍生的他的更多罪状，也在陆续地被揭露和公布了出来。
但事情也才刚刚开始，紧接着，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批判在全国展开。跟着就有梁效的文章，翻案不得人心——两报一刊，红旗杂志发表社论，**的纳吉。中央某**发表重要讲话，批白猫黑猫，唯生产力论和反攻倒算——
一时间，新的标语，新的口号，新的大字报以全新的内容，贴满了城市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就连穷乡僻壤，那些低矮寒酸的茅舍泥墙因此得到的点缀，远远看去，恰乎于旧貌之中似也依稀地有了新意。
机器声停止了，人们走上街头，举行了盛大的，场面壮观的群众**。主席台讲话之后便是游行；红旗，彩旗，以及数人抬动的领袖巨幅肖像：呼喊口号的游行队伍始终见不到尾。
**公社组织起那些拿惯了锄头的庄稼汉，让他们在田间地头举起拳头，呼喊起了他们似乎并不如何理解的那些口号。
各级民兵小分队实行了总动员，一场彻底清查‘四五’反**，黑干将，爪牙以及唯生产骨干的斗争，也在正式地拉开了帷幕。而这样一来，不少基干民兵们不但斗争情绪高涨，而且还进一步感受和领略了抓人或者折磨人的极大乐趣。
于是就有人叫嚷；为什么还要公检法，有我们武装基干民兵小分队，难道这还不够吗——
也于是，一些曾经被解放出来，并且已经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老干部，又被冠以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唯生产力论黑干将，还乡团骨干分子，重新走进牛棚，住进了‘五七’干校。还有未曾被打倒的，免不了常常受到谩骂和攻击，除了点名批判，甚至围攻殴打，据说突然之间也有人就不知去向。
一些曾经渴望得到权利，或是抱怨权利还不够大的斗争积极份子，信心得到了极大鼓舞，甚至他们有人越来越备感欣喜的意识到，这种继续发展的斗争形势将有可能带给他们的丰厚回报。亦或是为了不可估量的将来及其美好前程，他们的活动也更加卖力，整人折腾人，有的行为举止甚至于接近疯狂。
但与之不同的是，居委主任费正文虽然也是斗争中涌现的人物，但这种如火如荼空前的批判，并不至于就如何刺激出他的进取或者野心。实际上这阵的忙碌，按他私下里的话说，自己当官食禄，要想不比平时忙一些那个也难。
不过也是由于这忙，他就因此少了眷顾他治下的那些家庭，吞咽和品尝那些特地为他备下的佳肴美食。毕竟除了参加各种会议，他还要组织学习贯彻，及时总结汇报，特别是有关阶级斗争新动向分析。而九种人最新材料这样的一些工作，使得这位一向视文字为大敌的主任，在成天昏头涨脑的同时，也难免特别枯燥苦闷地有些疲惫不堪。
大概是接连数日的辛苦操劳，向来没有酒精难以入睡的费正文，居然也有了合眼难睁的一刻。他伏在办公桌上，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并且还又是悄然地进入了梦乡。
那本来是一个不错的好梦，他居然破获了一起与**事件有关的犯罪团伙。这之后就是领导接见，大层级的领导决定，已经任命了，他现在就是更高级别的主任。
然而，令他惊讶和费解的倒不是这任命，而是接见他的上级**穿着打扮。怎么会啊，国民党军官服，而那些人一个个不但全身国民党军装，更加匪夷所思的，就是这些人胸口居然还都是吊着枪。
再看那领导，他一张脸早不是亲切而是拉长，并且表情也狰狞的显得吓人。但才是心里骇异，却又是听到喧哗，有些像奔跑中的喊叫。那心里正自疑惑，恍惚间，这眼前似乎已经是大游行的队伍——
霎时间，脑子里突然的念头，惊得他几乎喊出了声音来；‘我去他大爷，该不会那个，人们谣传的那个他，坐正了人大委员长——’
倏然睁开眼睛，抬头门外，除了那呆滞的眼里炫目阳光，还有的就是孩子在奔跑。原来，这朗朗的世界并不曾**游行，睡梦中的喧嚣，不过是孩童们的欢笑打闹。或者被搅扰了好梦，他嫌恶地向门外啐了口；
“我呸，**的那个，给**跑，跑那个野汉子！”
骂过之后，这头脑也完全清醒了过来。只是短暂的睡眠，身子似有些筋酥骨软，他伸了懒腰，又打了哈欠，才要坐下，却不由得回想起刚刚那梦来。
这梦，**那个什么意思啊，那心里忐忑了。兵者，大凶也，这样的梦似乎算不上杰兆。但也就这不经意间，眼光移向办公桌上的闹钟，惊得他几乎一下子地跳了起来。
“那个，****，这就过了下午两点！”
再看手腕，手表的时间也是，他禁不住有些慌神了，他有事，还是很特别的事情可不能耽搁了。那是城区主任亲自派人过来的重要通知，下午在规定的时间，他必须准时赶到地区民兵总指挥部。至于为什么，来人既没有向他说明，也不打算任何的解释。
当然，用不着想他也明白，**斗争嘛，大概上面有什么重大事情需要他的配合，毕竟一个不起眼的居委会主任，那样的机关可不是他想就能去的。况且来人还特别吩咐，去重要领导机关，可不能还是平时那样儿，得收拾一下。虽然不知道急着召见自己的谁，但他相信此次前去，应该是意义非凡。
于是，费正文脱掉了那件油腻的长褂，在外面套上了只有节假日或者喜庆庄重场合才会穿，而且回家就脱的华达尼浅灰色面料外衣。
可是这脚下也得改观呐，他满屋子的寻找，就差没有钻进床底下。真要命，偏偏这时候，他那豁嘴女人竟然不在屋子里。
以前，每当费正文这样装扮好自己，他这心里就有一种满足，而这瘦长身躯上少肉的脸，难免也会因此露出一些人生得意。于是出门后，就是平日里不起眼，或者不大看得顺眼的居民，有时候他也会纡尊降贵主动地招呼。至于平日里喜欢和他近乎的人，除了点头，对方报以的笑脸，在他这一向阴冷的脸上也会得到正眼相看的回报。
不过这一次，他这脸却是严肃阴沉着，背着手走过他治下的街道，就算平日里让他最为礼遇的居民，也只是得到了鼻孔里轻哼来作回答。阳光照出了这脸的严肃，也在突出了那额头皱折和密布细纹，但却照不进他那凹陷的双眼，更不能穿透和深入到他那晦暗的灵魂和思想。
费正文想丢开那个梦，可他办不到，反复地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时候，会这样的一个梦。而这梦里，该不会，是在向他预示了什么样的征兆吧。
试想一下，假如梦里是向他显示了某种荣耀，却为什么要有那样一些冰冷的面孔。也太不可琢磨了，大领导突然要召见自己，并且还不能告诉他人，这本身就说明了情况不一般。
当然，应该不会是麻烦，如果让自己送上门然后再把人抓起来，就不可能上面派人来直接通知。看来自己多虑了，估计是有什么事，或者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他来执行。
然而也仅仅片刻轻松，很快费正文又是犯疑惑了；你那个什么材料，有几斤几两，肚子里又什么样下水，恐怕也不只是自己知道吧。实际上，这人能混成今天这样，除了老天爷睁错眼睛，再就是自己这命或者是运气。
他抬头看天，再看阳光，不由得回想过去，就这样的天气，差不多时间，他费正文要忙的，就是出门去拾破烂的时候了。可这会的他，却是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世人面前，这又该算什么啊——
命，当然是命。运动来了，他费正文跟在造反派后面，把那些平时给自己白眼，让自己受气的人骂几句，或者顺便打几下，他居然被认定成了造反骨干。而更想不到的是，后来的三结合，莫名其妙地进了居委会，恍恍惚惚中，就像做梦一般，这人不但干部居然还又是党员了。
后来总算明白了，自己这突然发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贫穷。无产阶级嘛，下细地琢磨，就是身上应该完全地没有财产。
他没有，来到这地方，他费正文真的是一无所有。住的房子是豁嘴女人的，因为是她的父母去世后留下来，说好要给女儿的孩子。
可见这人的翻身了，之所以有今天，这就是命，应了古人那句话；天叫人贵，人不得不贵！
费正文想通透了，也轻松了，那心还爽歪歪地未免有了得意。
但遗憾的是，他这种快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梦，还是那个含糊的梦。由于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谜一样通知，加上还有的那个梦，而这头脑中，几乎就是彼此纠缠不清地在影响着他。
有那样的一个梦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梦中的那国民党军官，就在这头脑这记忆里，在潜意识的深处。曾经的过往溜了出来，似乎隐隐约约又感觉到那一阵恐怖，那格外森然的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