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紫何生绿？”

“林绿绿，又是你，倒数第一。你看看你姐，年级第一。我就不明白了，你身边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姐姐做参考。你怎么还能次次把自己混成倒数第一。咱班的平均成绩，因为你又落后了别的班整整5分。5分，那可是5分啊。”

“林绿绿，你又欺负男同学了，成绩不好就算了，还成天惹是生非，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成绩不好还不知道收敛一点，下午把你父母叫过来。”

“我和你爸都是高智商，当年在学校里都是学霸，这么好的原版，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没有一点像我们，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嫌丢人。”

“你看看你姐，不仅**第一，还听话乖巧从不惹事生非，好好学学你姐。我和你爸每天辛辛苦苦挣钱养你就养出你这个货色来，看着就来气，晚上回去跪搓衣板，写千字检讨，写不完不准吃饭。”

“跪搓衣板？哇哈哈，想不到在我们面前这么威风凛凛，欺软怕硬的大魔女林绿绿居然还会被罚跪搓衣板，这场面光是用想，我都觉得身心舒坦，果然恶人还是要恶人来磨。”

“她跟她姐就是典型的两个极端。一个是温软乖巧的学霸，一个是任性跋扈的学渣，还是垫底的那种。”

“年级里的两个第一，每回都让她们这对双生花给占了。只不过一个是正数，一个是倒数。这真是典型的同脸不同命啊。”

“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一样，什么时候？”

很多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回旋，在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林紫紫还是林绿绿。

她感觉自己被一种熟悉的悲伤重重包围。

她沉浸在这种潮水一样的悲伤中，艰难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们不要说了！”

“紫紫，林紫紫，快醒醒。”

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痛苦淹没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叫醒了她。

林紫紫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狭窄的车厢里，有片刻的茫然。

“你怎么了？”一张焦灼关切的脸，忽然映入眼帘。这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不会超过26岁。

“是做噩梦了吗？怎么还哭了呢？”年轻男子问。

林紫紫下意识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她有些发愣，想起适才所梦，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自己那么悲伤，那种悲伤是如此真实。

可是不应该啊。

年轻男子找出纸巾递给她，“没事儿，做梦嘛，总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醒来就好了。”

林紫紫拿手挡住脸，“请把灯拿开。”

“好好。”男子关掉手机电筒。

昏暗的车厢里，只听得见火车轰隆隆的轰鸣声以及内厢内旅客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打鼾声。

“你要喝点水吗？”男子递过来一支矿泉水。

“你——”

“一觉醒来就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顾北程，我不是坏人。”

他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像极了此时平稳前行的火车，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紫紫下意识看了一眼这张脸的主人。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她看见他板正的脸上，此时微微带了笑。使他原本显得有些冷肃的面部线条，看起来柔和很多，俨然一幅揉和了田园风的学院画。

她一愣，方想起此人是她今天下午在c市车站外认识的。认识不到三分钟，非要跟她一块组队去旅行。

当时她背着简单的绿书包，刚从一辆公交车下来，像刚出烤炉的包子，看什么都觉新鲜。

看见对面门店外站着一只大号玩具熊，冲她摆手弄姿。

她脚步一转，在脑子还未开动前，人已走了过去，像小孩子一样朝玩具熊呲牙，扮鬼脸。

玩具熊忽然一把扯掉头罩，露出一张板正的脸来，“你好啊，我叫顾北程，一顾倾人城的顾，北方的北，程序猿的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她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叫林紫紫。双木林，阿紫的紫，阿紫你知道吧？”

顾北程笑着点头，“知道，金庸《天龙八部》中的阿紫。”

她兴奋地应道：“对。就是那个阿紫。”

“看你的装备，是趁着暑期去度假吧？”顾北程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绿书包问。

她**一声，胡乱地挥挥手，“出去散散心。走了，再见。”

“请等一等。”顾北程忽然叫道。

她疑惑地回过身来。

“可以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里散心吗？”

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想好，先上车，坐到哪儿就算哪儿。”

“那你带上我吧。”顾北程忙说。

“你？”她一脸的为难。对方这么威武高大一只，又不是腿部挂件，怎么带？

“一个人的旅行多没意思啊，我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你不如带上我一起吧。我们两个漫无目的的人，说不定在一起还有个目的。”顾北程热心地推销自己。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道理。

但是。

她困惑地指指对方的玩具熊头罩，又指指他身上的服装，意思是你不需要工作吗？

顾北程利落地脱下身上的玩具熊道服，“这是现在流行的**。我不是这附近做招牌的店员。”

“我是一名大四的医学生，马上就要进入社会实习。在正式进入社会前，我也想去看看风景，算是给我的校园青春来一个告别仪式吧。噢，对了，这是我的学生证，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是个好人，妥妥的好人。”

顾北程说着从身上摸出身份证和学生证，一并递给她看。

她只扫了一眼，有些迟疑，“好，不过我可能不太好处，还可能有些麻烦，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没关系，咱们男孩子，皮糙肉厚，心理抵抗能力也相当的厚实。”顾北程笑呵呵地说。

“那行吧。”她没再拒绝。

两人进了车站售票处。

她停了下来，眼睛掠过几个售票口，考虑去哪个售票口。

顾北程问她，“你这次出门散心，有没有想过想去看什么样的风景呢？”

她摇头，“没想过。”

她只想逃离这个城市，倒没想过具体要去哪里。

“我有个想法，咱们一直生活在c市，见到的海也都是南方的海。不如去北方看看吧，看看真正的大海是怎么样的波澜壮阔！你觉得呢？”

“嗯，好主意。”她赞道。

就这样，她和一个刚认识不到三分钟的陌生人，开启了一场看海之旅。

这时节旅行的人不算多，车厢没那么拥挤。她上火车没多久，便戴上耳机，边听音乐，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没多久，便觉得无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对面铺的顾北程身上。发现他正在看一本书，看封面居然是《天龙八部》。

在这个各种系统文年代文快穿文满大街泛滥的时代，居然还有年轻人捧着一本叫《天龙八部》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顾北程，还真是出人意料。

埋头看书的顾北程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天龙八部》，“经典看看总不会错。”

她趁机问他：“那你喜欢阿紫还是阿朱？”

“阿朱吧。”顾北程想了想反问，“你呢？”

“我喜欢阿紫。”她说。

“是因为你叫林紫紫？”

“不是。”她摇摇头，认真地想了想，“我喜欢阿紫是喜欢她能做她自己，做她自己想做的事，虽然刁蛮任性不讲理，但她不委屈也不求全。”

顾北程有些了然地**一声，“懂了。你是希望像阿紫那样能够肆意妄为地为自己而活。”

“可能吧，一直都像指针一样活在条框里，就希望能够像阿紫那样活得尽兴一些。不必在意别人的感受，只要自己畅快，这可能是我隐秘的心事。”她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佛家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世界都是因果循环的，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样的东西，喜欢的背后一定藏着某种渴求。所以，从一个人的喜好里多少是可以窥探出内心一些隐秘的渴望来。”

她对此不置可否，“我是看了剧版，才去找了原著来看的。那时候是冬天，每天晚上关灯后，躲在被子里打着手机电筒偷偷看。说起来这本书和我还挺有缘。”

她说着忽然笑了笑。

“你和这本书怎么有缘的？”顾北程接住话题问。

她想说什么，却又忽然噤了声。

顾北程见林紫紫兀自发呆，似还未摆脱噩梦的阴影，便扭开盖子，将水瓶又往前凑了凑，“快喝吧。”

林紫紫回过神来，接过水瓶喝了两口。

矿泉水带来的凉意，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对顾北程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

“没事儿。我有时候也会做噩梦，在梦里大哭大叫，正常，太正常了，不丢人。”

顾北程低声说。

不丢人？林紫紫忽然瞪圆了眼睛，在她二十余年的人生里，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丢人。

你不丢人。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绿绿：“你不丢人。”

“你不丢人，你很正常。”

这一瞬间，她既懊恼又自责。

“你叹什么气啊？”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我还有一个妹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双生花，她叫绿绿，我叫紫紫。她比我晚出生一分钟，从小到大，只要是绿绿喜欢的，我都会让给她。”

“你妹妹喜欢什么，你会都让给她吗？”顾北程问。

“是啊，绿绿很能哭，若我不让给她，她会一直哭。我是姐姐得包容她。”

林紫紫指指身上的绿裙子接着说：“其实我原本更喜欢紫色，小时候父母为了区分我们，给我穿紫，给绿绿穿绿，可绿绿偏偏不喜欢绿色，非要穿紫。我就改穿她不喜欢的绿，从此再也没有穿过紫色。”

“那要是有一天你们喜欢上同一个人呢？”顾北程下意识地问。

喜欢的玩具、衣服可以拱手相让，那如果有一天喜欢上同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