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河命案

一

凤姐一早接到的电话是我们咸州市警方打给她的。凤姐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遇害，只知道她丈夫一夜没有回家，非常气愤和埋怨。

头一天晚上，凤姐把晚饭做好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湄公河大案》。平时，凤姐是不看这类片子的，因为她很避讳血腥恐怖的情节。但是，这部电视剧演的是中国十三个公民被无辜枪杀的真实事件，她不由得就想看一下，看那些没有公德的杀人狂为什么会如此背离人性和世道良心。她一边看，一边等刘家福回家吃饭。这个家就他们夫妻俩过日子，一双儿女都在京城的高校读书。孩子们功课抓得紧，一般到假期才能回家。

凤姐的心情跟着紧张的剧情波动起伏。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看完了一集，但刘家福还是没有回来，凤姐只好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遍，再次坐到电视机旁继续等。眼看这一集又看完了，刘家福仍然没有回来，也没给凤姐打个电话说一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平时刘家福因公或因私在外面进餐什么的，总会跟她“请个假”，显得家中还有个人念着。今天刘家福竟然把她给忽略了，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人了，她有些生气，决定不再等他了，自己一个人吃。

吃完晚饭的凤姐仍然心绪不好，闷闷不乐地坐在电视机旁消磨时间。她琢磨着刘家福是不是陪哪个女人玩去了，说不准那个女人把他的手机捏在手心不让刘家福给家中打电话呢。而凤姐自己也不想拨打刘家福的手机，她怨艾而又愤愤地想，爱回不回。

在凤姐眼里，丈夫的为人按百分比计算能打个八十分，也就是说，刘家福百分之八十是好样的。刘家福的长相虽有欠缺，甚至有点儿丑。他脑瓜大，头发少得可怜，东一根西一根的，有的地方像小朋友作业本上的括号一样几乎就是空白。而且，他面孔黑不溜秋的，满脸疙瘩；唯有一双眼睛分外地锐利和明亮，好像鹰隼的眼睛一样，在高高的天空中一眼就能看清地下很小的猎物。按相面先生的说法，刘家福是靠这双眼睛吃饭的。说他双眉带彩，两目飞霞，印堂生辉，福禄绵长。相面先生也许说准了，刘家福的确会办事。他不但有专业技术特长，还能说会道，既吃苦耐劳又很顾家，月月工资一分不少地递到凤姐手上，对待儿女更是疼爱有加。凤姐认为刘家福算得上是个外丑内秀、满腹经纶的丑宝贝。刘家福唯一不好的，也是叫凤姐最难以容忍的就是他爱去歌舞厅。别看刘家福五十开外的人了，还挺能折腾的。他说这是工作需要，还说经商之人若不会来这一套，就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为这事前些年凤姐与刘家福闹过离婚。凤姐是个大眉大眼的女汉子，性格泼辣、直爽、胆大心细。她不相信刘家福只是唱唱歌、跳跳舞而已，为了拨开她心中的迷雾，她花钱请人跟踪刘家福。

事实上，刘家福确实不只是唱唱歌、跳跳舞，唱歌跳舞只不过是个体面的盾牌而已，里面的内容还能有谁不知道呢？终于有一天，凤姐按照知情人提供的线索，轻而易举地就在百花楼大酒店的梦园包间将光着屁股的刘家福当场抓住了。从此，家里硝烟滚滚、战火纷飞。后来是凤姐的爹娘好言相劝，刘家福也表示下不为例，这离婚之事才就此搁浅不再重提。至于刘家福后来改没改，改了多少，凤姐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凤姐看电视看到夜晚11点半钟的样子，见丈夫仍然没有回来，情绪极其低落，心里很不舒服，骂了一声“老东西，人老心不老”之后，就一个人睡觉去了。睡前，她又把刘家福的被子和枕头抱起来气呼呼地扔到外厅沙发上。意思是：即使刘家福回来了，她也不再打开内室的房门了，就让这老家伙在外厅沙发上睡吧！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次日清晨，凤姐还没起床，正在梦里骂刘家福老不正经的时候，电话铃突然“丁零零”地响起来了，她也跟着醒了。她想，肯定是刘家福这老家伙打来的电话。她没有立即去接，故意让它去响，好让他知道她在生气。响了一阵之后，凤姐还是忍不住把手伸到床头的座机上，她要好好臭骂他一顿。于是，她没好气地拿起了话筒……

凤姐这才震惊地获悉：刘家福已经死了，尸体被抛在几十里外的桂花河。

凤姐一时痛心疾首，感觉天塌下来了，不禁失声痛哭。

二

寻觅真凶

刘家福的尸体是金家湾村一位放牛的大叔张长久发现的。

阳春三月，正是春耕农忙季节，到处生机勃勃、鸟语花香。

张长久大叔和平日一样，天没亮就去桂花河边一带放牛，让牛吃饱了草，好做农活。桂花河实际上是条季节性河流，也叫溪河，是从很远很远的群山中流过来的，前面一段并不很深。但溪水流然桂花庄之后，再往下游走去，河的形态就发生了变化，河床突然亦宽，河水突然变深变缓。有的地方由于山洪的常年冲击，形成了深水窝，三四米长的竹竿都探不到底。河的两岸，一边是很高很陡的悬崖石壁;一边是沿着桂花河一直往山外延伸至几十里路远的旱地和稻田，有沙洲和不能种庄稼的泥沙地段，则是些大小不一的洼地和荒草地。这里很僻静，距离垄上的村庄和垄下的村庄都比较远，平时，除了放牛人来这地方放牛之外，也没其他人来这里做什么。先前还时常看到一两个不认识的人背着渔具来这儿钓鱼，之后就没看见他们再来了，可能是钓不到鱼的原因吧。

张长久大叔牵着牛，刚一来到桂花河边有青草的浅滩地带，就发现了河右边的石壁下有个东西横躺在那里，还能嗅到一股异味。张长久大叔感到有些怪异。他心想，平日来这里放牛，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空气都新鲜无比，还能闻到各种各样野花的香味，根本没有现在这种从未闻过的怪味道，更没见过石壁下躺过什么东西。张长久大叔想探个究竟。他将牛绳挽到牛角上，拍了拍牛背，让牛自己去吃草。他则小心翼翼地沿着河边石壁往下溜，一直溜到壁底，把衣服都划破了。经过一番周折，张长久大叔终于在石壁底下的最低处，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蛇皮袋。蛇皮袋里面装的是一具被焚烧过的人的尸体，焦煳焦煳的，难怪周围有一股浓烈的异味呢。

一开始，由于天色还处在蒙蒙亮状态，光线不是很好，加之老眼昏花，张长久大叔还拿不准是什么东西，黑平呼的，像头小牛犊。好在尸体焚烧的程度不是很厉害，手脚还能看得分明。这个石壁有十来米高的样子。受害人很像是在其他什么地方被焚烧之后弄到这里，再从石壁上往河里抛的，结果没抛好，落在一块无水的地方。虽然无水，但还是属于桂花河的河床部分，若是汛期，必然有水。尸体不像是在石壁下焚烧的。仔细观看，石壁既没有焚烧的烟灰，荆棘中也没有人爬上爬下的痕迹，周围的野草和荆棘全都好好的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张长久大叔立即明白这里出人命案了，他不敢马虎。张长久大叔年轻时当过兵，还上过战场。回家后，他又当过很长段时间的民兵连长和治保主任，警惕性还是很高的，责任心也很强。他赶忙跑回村里，向村干部反映了此事。村干部跟着大叔来到桂花河边的石壁下，亲眼看见之后，也不敢马虎，立即向咸州市警方报了警。后来警方勘查现场时，发现死者口袋里还有一张焚烧后残留的名片。名片上的名字残缺不全，不能确认死者是谁。但幸运的是，住宅电话号码却一目了然。凤姐守候了一夜没有接到的电话，却在次日早晨“丁零零”地响起来了，这电话就是警方试着打给她的。死者就是刘家福，他是咸州市香城工业园竹木工艺公司的副总经理。显然是一起**!那么凶手是谁?为什么要置刘家福于死地呢?

是因为男女私情中的角逐?还是因财生祸?抑或他遇到了其他什么过不去的砍而遭此暗算?刘家福平日个人生活不是很检点，一时猜测是情杀的人多，连凤姐自己持的也是这种态度。当然，持其他想法的人也有。

有人说，可能是何成斌作的案。何成斌三十多岁，曾在刘家福厂里打过工，是个有前科的人，因几次偷拿厂里东西被刘家福辞退了。何成斌不想丢掉这份工作，一再请求刘家福不要辞退他，甚至还下过跪，而且多次托人说过情，结果还是没能奏效。何成斌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就又磕头求刘家福在辞退他之前把他做几年工的养老金补交齐了再辞。照理说他的这个要求是合乎政策的，但刘家福还是没完全答应，给少交了两年。刘家福说，我不向警方报案抓你去坐牢就对得住你何成斌了，你还想让我百分之百给你交养老金?没门!何成斌气得要死，指着刘家福的鼻子骂他不得好死，叫他等着瞧。

丁大头作案的可能性也大。因为玩“炸鸡”，丁大头前后输了几万元钱。丁大头这个人很喜欢赌，越输越赌，死活不服输。输得连锅都揭不开的时候，丁大头就找刘家福，想向厂里借些钱，但刘家福坚决不答应。后来，丁大头因为还不起赌资被庄家打过。丁大头就把这口恶气归咎到刘家福的身上，认为是刘家福不借钱才导致他被打的。因此，丁大头一直怀恨在心，同样说过“刘家福等着瞧吧”这样的狠话。

还有人说：福缘善庆，祸因恶积。刘家福好得罪人，仇家多，男女都有，说不准凶手就在这些被得罪的人之中呢。

上面这些线索，经过警方的缜密摸查、梳理，全都排除了。不过，接下来警方很快又在扩大摸查面的过程中，获取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匿名举报电话。这个电话对王光标提出了质疑，认为王光标极有可能是这起凶案的始作俑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幕后人。这与警方收集到的和推断的情况颇为切合，理由有很....

三土霸王的作风

王光标是香城工业园桂花林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党政一把手。他有个绰号叫“大力神”。这是因为他平日里呼风唤雨、神通广大至极，才被人们冠以这个绰号的。不过，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他。人们对他有些敬而远之。只有他老婆柳一梅有情绪的时候才敢呼他句“大力神”，再者就是官比他大、地位比他高的人或是他的哥们儿在不经意间叫他一声“大力神”。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万一有人兴趣来了，想逗王光标乐一乐，讨个笑脸的话，那也只能赔着笑脸道一声“神爷”或“神哥”。

王光标是个勤奋好学、出类拔萃的实干家，不到三十岁就坐上了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宝座，挑着两个重担，握着两个大权，算是青云有路、少年得志。王光标当兵回来之后，原在办事处下面一个小厂当负责人，职务就和现在的刘家福差不多。但他脑子活、智商高、勇于拼搏，办事颇有创意。他把自己管理的小厂打理得红红火火、井井有条，很快就扭亏为盈，深得领导和职工们的赞赏，被破格推选为管委会主任，不久，又被推选为市人大代表，此后一路飙升。聪明过人的王光标为了不辜负领导的重用和众人的希望，更是把他的智能发挥到了极致。

起初，桂花林开发区的企业并不是很多，但其中有好几个处于半死不活的亏损状态。王光标坐上主任、书记的位置之后，情况很快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处事雷厉风行，把企业全部进行改制，叫什么关、停、并、转。这一做法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成绩也是前所未有的，上面领导认为这是新鲜事物值得推广，对他格外器重。而且，经过几级领导批准，他又巨额贷款几个亿的资金。第一个回合他创办企业十个，第二个回合他又增办企业十个。他“敢”字当头，与时俱进，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这时，桂花林开发区的企业收入破天荒地首次突破亿元大关。几年之后，王光标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年，也就是他当主任的第六年，是他人生和事业的鼎盛时期。这年的企业收入为两亿两千万元，名列咸州市香城工业园整个企业三强之首，省乡镇企业百强之一。

这时的王光标如三月的桃花般灿烂无比，心里就像吃了蜜桃一样甜美。连续几年，他年年被各级领导评为“全国优秀青年企业家”“退伍军人企业家”“民营企业家”“星火企业家”和“省十佳杰出青年”等。他荣誉满身，成了媒体争相追逐的公众人物。在鲜花、掌声与荣耀面前，王光标不知不觉飘飘然起来，驾驭不住自己了，逐渐养成了“土皇帝”的作风，一切由他说了算。他开始排挤刘家福，把自己只有十六岁的妻弟柳小兵安**刘家福的竹木工艺厂当厂长，叫刘家福任书记。可是，刘家福不买账。刘家福是竹木工艺厂的老厂长、老书记和奠基人。

“你妻弟柳小兵还不到法律规定的责任能力年龄，又不懂竹木工艺，顶多让他当个副手吧，让他当厂长我坚决不同意!”在王光标的办公室，刘家福发表起意见来。

“秦始皇十六岁就坐天下了!你担心什么呢?”

“你侄女王丽花只读到小学五年级，连初中都没上，根本不懂账目，让她担任竹木工艺厂的会计也不合适。我也不赞成!”

“丽丽不懂账目自然有人懂，她可以学嘛，你担心什么呢?”“你的姑父八十多岁了，连路都走不稳，铜锣大的字也认不得几个，你叫他当仓库保管员，他怎么发货、怎么记账?我更加不赞成!”

“自然会有人帮他，你担心什么呢?”

“你.....”

刘家福还提了几个问题，但王光标不再理睬他，而且还没好气地把他吼了一顿:“你这不赞成那不赞成，就赞成你自己是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