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丹桂开始飘香的时节，春生来到了这所南方的学校，一个人提着行李坐了两天的火车从北而下。在春生还在宿舍收拾床铺时，陆瑶正畅游在图书馆的书海中，秋天的夕阳穿过落地窗，洒下一排排长长的影子，顺着夕阳往窗边望去，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孩正扑闪着长睫毛看着一本不知何名的小说，时间好像就这样停滞了。

春生和陆瑶的第一次遇见是在学校的贴吧，在一则校园招聘贴上，她晃眼看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招聘启事：“本人今年大一，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市区坐车做兼职的，我会给你留半分晚餐。末尾是联系QQ。”就是这个半份晚餐吸引了陆瑶，这该是怎样一个憨态可掬的学弟，怀着好奇心陆瑶加了春生的QQ。

你好，我**生你好！

你好，我叫陆瑶！

这是遥远的两千年初，那年春生，大一，陆瑶，大二。

（二）

青春总在咫尺岁月间辗转反侧。转眼，陆瑶要毕业了，离校前春生请陆瑶吃饭说是送行。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一别可能就再难相聚了，陆瑶要回家乡小城，而一年后春生也要回到他的北方，那个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城市，还有他的黑兰州。

傍晚，他们爬上了学校的最高点，那儿有一面每一届学子离开时都会写下祝福和留恋语的涂鸦墙。那天刚看完电影《致青春》，陆瑶提笔写下：“青春不朽”署名是春生、陆瑶，最后恭恭敬敬地落下日期5月4日。

天台的风吹过，有一丝丝凉意，春生小心翼翼对陆瑶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吗？”陆瑶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就落下来，她等这一句话等了三年了，却在离别时才等来这句话，是太晚，还是来不及。

陆瑶过了半晌说：“我们怎么在一起？”

春生：“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这一天注定是喜忧参半的一天，她等来了她的爱情，他给了她一个满当当的未来，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年年春节，春生即将毕业，陆瑶和春生去了他远在黄河边上的家乡，火车翻过秦岭，郁郁葱葱的山脉便退去了青翠的华服，裸露出土地的颜色，大地是干枯地、饥渴的，再向北走便是广阔的荒芜。

陆瑶怯怯地跟在春生后面，这种苍凉是她这种南方姑娘第一次见过的，而旁边的春生在天高地阔的辽原上却好似高大了。她，心疼他，那个曾经上小学要翻遍几个山包，家里一个苹果要和两个姐姐一起分吃的男孩终于长大了。恍惚间车子便驶到了仁家沟，一下车就是一个趔趄，原来是地上的黄土太深，脚被陷进去了一大截。

在家的日子，春生带陆瑶骑摩托车绕好几座山去赶乡上的集，晚上春生母亲给大家包饺子炖鸡蛋，还有那个一整天都可以暖烘烘的炕都是陆瑶新鲜的体验，那个答应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让她看见了未来似乎在一点一点被点亮。

（三）

这一年夏天的时候，陆瑶留在了他们上大学的城市，春生毕业了，陆瑶保研去了另外一所学校。春生毕业创业开了人生第一个培训机构，春生负责孩子的课外作业，陆瑶会在课余给学生上钢琴和乐理课。开始日子平平淡淡也幸福，但是因为培训班周边小学搬迁，招生便遇到了问题，后期生源越来越少，以至于培训班不得不面临着倒闭的境地。那时候两人因为培训班的事情耗费了太多了精力，逐渐争吵、互不联系、冷战成了生活的主旋律。与此同时春生的父亲一直希望儿子能回家乡考体制内的工作。在现实面前，爱情陷入了绝地。

第三年春天，春生回家了，临走前和陆瑶说：“我回家再找找工作，过两年就会回来的。”陆瑶开始盼着春生回来上班的日子，盼到后面，春生考上了当地的公务员，陆瑶又只能盼着自己赶紧毕业了去春生的城市。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再大的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

可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两人的联系就只剩每天一句的“晚安”，当到了知了声此起彼伏的时节，春生的电话打过去便是忙音了，再往后陆瑶就收到了春生写着明晃晃几个“我们分手吧！”的信息。陆瑶慌了，在预感已经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她决定再去一次北方，即使不爱了也要把话说清楚。

（四）

当太阳的余晖照的村子一片金黄时，陆瑶跳下了客车。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去年冬天记忆中这片遍地黄土的地方，此时俨然已是一片欣欣向荣。感慨交错的陆瑶忐忑不安地给春生发了条信息：“我到你们村了。”

春生很久没有回信息，陆瑶思量了一下还是给他拨通了电话，电话过去，那边响过一声后依旧是熟悉的：“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挂完电话，手机响了，是春生发来的信息：“你来干嘛！家里没人！你回去吧！”

陆瑶：“可是我现在回不去了，没有去城里的车了。”

春生：“关我什么事!”

许久，春生回来电话，接起那边传来一句恶狠狠的：“你在哪里？我送你去城里，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太阳落山的时候，春生出现在了陆瑶面前，车停下春生质问：“你有病啊！跑这里干嘛！”陆瑶沉默，春生接过东西放在车上，示意陆瑶上来，陆瑶跳上了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他带她驶向县城的方向，车骑出去一截又挑了个头骑回家里。

客堂里灯光昏暗，吃过饭春生父亲坐在凳子上抽着烟，陆瑶和春生母亲并排坐在炕沿，春生倚靠着桌子站着。

春生带着方言说到：“给爸，给明天一早送她回去！”

春生妈妈：“这女子来是甚意思呢？”

陆瑶：“阿姨，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春生母亲：“你要过来我自是高兴，儿子工作落实了，你过来工作稳定了，明年过完年就给你们结婚。”

春生父亲：“我还是觉得你们太远了，以后生活不习惯，离你家也远，不好。”

陆瑶转头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春生：“那你呢？”

春生：“我和我妈想法一样，你要考过来我娶你。”

心怀期待而又内心五味沉杂的陆瑶就这样在春生家不好不坏的呆了一天。临走的前一晚，陆瑶忧心忡忡的又问了一遍：“你会等我过来吗？”

春生：“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分手吧！”

本来就已心力焦悴的陆瑶在第一次听见春生亲口和她说分手的时候，内心似有千万人在刀口上撒盐，留下阵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眼泪早经泛滥成海，在她的人生中好似从来没有这么哭泣过，长期的贫血加上没有休息好，瞬间身体就开始抽搐，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惨白，春生见情况不对了连忙给她拍背，陆瑶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五）

初夏的北方小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天气阴沉。春生送陆瑶去车站，路过旁边的情人湖公园，路瑶说想去看看，春生便跟在了后面。此时爬了半座山的陆瑶和春生已缓缓从小道上下来，并坐在石凳上。

陆瑶；“都要走了，在这里离别会不会不合适？”春生手里拿着陆瑶的东西，轻轻一袋，似如来时。他换了一只手，没有说话。

陆瑶：“我过来你的城市，你等我好不好？”

春生沉默。

陆瑶：“如果爱有一百分，你爱我有几分？”

春生不加思索的回答：“一百分。”

陆瑶；“那为什么？”

春生依旧缄默，低头摆弄着手上的袋子。

陆瑶：“三年了，你一定要这样吗？”

春生略加思索：“我们分手吧！没有意义了！”

陆瑶昨晚哭肿了的双眼此刻眼泪又簌簌流了下来，春生掏了半天纸想帮陆瑶擦眼泪，陆瑶转头拒绝，眼泪鼻涕哭得很狼狈，路瑶抹着眼泪，春生在一旁依旧沉默着。很久以后陆瑶起身，春生跟上，他们一起走向车站。

陆瑶排队买了中午最晚一趟去市上的车票，现在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

陆瑶：“你送我去市上好不好？”说完便觉得有唐突，但又有些期待希望离别的时刻可以晚一些到来。

春生：“我送不了你去市里，我还得回去！”

陆瑶失落地重复着：“你真的不爱我了吗？”语气卑微而没有底气似在祈求。

春生下定决心回答：“我不爱你了！”

陆瑶抽搐着控制着眼泪不要往外溢，从包里掏出了两千块钱递给春生。

陆瑶：“这是我第一次去你家时，你爸和你姐给我的钱，既然做不了你家的儿媳，钱还请你代为转交叔叔。”

春生沉默，接下了钱没有看陆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瑶：“你欠我的何止一句“对不起！”

春生：“我知道我欠你一个未来，但是我给不了你了！”

陆瑶打开包，不知何时已被春生塞满了零食，春生早已养成了每次出门给她备零食的习惯，陆瑶也已习惯春生这样的送别方式，她拿着包，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大巴。再回头，春生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

虽然买了晚班客车，可是还提前到了机场，晚十点的航班，现在离登机还有四个小时，换完登机牌，疲惫不堪的陆瑶托着袋子侧坐在机场落地窗前。北方的城市天黑得比南方晚，从四点到九点她就这么看着夕阳的余晖慢慢落尽，当时针指向九点十分，陆瑶提起袋子走向室外。

风呼呼的吹在身上，夏天的风本该凉爽，而此刻，吹在身上的风却使陆瑶有了几分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系好安全带，再看一眼这座北方城市。

没有人会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发生过什么，又正在发生着什么。耳边响过那首他们一起听过无数遍的歌：“关于郑州我知道的不多，为了爱情曾经去过那里，多少次在火车上路过这城市，一个人悄悄地想起他……”

（六）

这一年的冬天，陆瑶发现微信QQ上的春生已经把自己删除了，路瑶索性按了删除键把那个再也不会联系的人也删掉了，彼此删除对方成了他们最后的告别仪式。爱的时候万水千山都在咫尺之间，不爱的时候隔着一个屏幕都显多余，陆瑶终于明白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而分手却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后来听朋友说在他们分手后，春生就和当地一个同部门的女孩子相亲，并迅速确定了关系，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半年，她无奈的笑笑他们的三年相对于“他们的半年”显得多么苍白而无力。

转眼陆瑶研究生毕业了，她去了他们曾经认识的大学任教。陆瑶已经不会刻意去想起他，只是在很多的小瞬间依旧会念起他，比如不能控制的睡梦，路过的小店里听到熟悉的音乐还是会心疼，只是早已经不爱，不爱就是释怀了。

晚上给新生讲电影美学课，那天给学生放的电影是《菊次郎的夏天》，看完有学生评论说：“夏天真是一个奇怪的季节，可是总是忍不住将其与青春之类相联系，然后在夏天以外的季节回想起来的时候就特别怀念。”这样的怀念，要有原谅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和在荒诞青春里努力爱过的勇气。

5月，又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往学校最高点走去。每当看到毕业生信誓旦旦在涂鸦墙上写下祝福语时，陆瑶还是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年轻真好，爱情真美，虽然青春可能会伴随疼痛，可是那不妨碍青春在夏的激情中燃烧。

八月，在栀子花开的日子里，陆瑶迎来了自己的30岁生日。路瑶依旧一个人，陪伴自己的依旧是一群可爱的学生，蜡烛点燃时孩子们催着路瑶许愿，陆瑶扑闪着大眼睛说：“乌云散去，繁星可见。”

入夜，星光闪烁，那时的爱情亦如一袭**，那漫山花曾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