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见面已是立冬。
按照家乡的习俗立冬要包包子,包好的包子还要送去给街坊邻居的老人先吃。曼林端着一盘包子走在小巷中。清晨的巷子里格外安静,原野里远远的传来几声鸟雀声,越发显得巷子空旷安静。
“曼林!”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她转过头,张哲正怔怔地站在巷子口,手里也端着一盘包子。曼林忍不住咯咯的笑,张哲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嘿嘿的笑着。
曼林兀然想起那句: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心里想着阳春雪白这个词真是好呀,站在巷子口嘿嘿傻笑的张哲,像极了小说中的阳春少年郎。
"张哲,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呀?”曼林迫不及待的问道。
“立冬这么重要的节日还不回来,是想留在下关喝西北风嘎。”说完夸张的比一个大风要吹倒人的动作,表情也甚是可爱。曼林一边抿嘴笑,一边说:“看吧,现在知道把老房子卖了是多么不可取了吧,以后你家老房子会越来越值钱哒,当然了你是我们村的高级知识分子嘛,不差钱。”
张哲听这姑娘又在天南海北的胡说,也不在意,他凑近曼林悄悄说了句:“晚上小酒馆温酒嘎。”曼林不再出声,半天丢下一句话:“大冷天的,谁和你小酒馆坐哦,拜拜啦!”便大步跑回家去。
留下张哲一脸茫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该走向哪里,是啊,这里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可这里早已不是他的家了,他看着海对岸出神,那里灯火辉煌,有他住的地方,可那里是他的家吗?
张哲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五)
第二天曼林起了大早,骑了车驶向村里的修复中心。明年就要毕业了,曼林很早就联系了中心希望有机会能过去实习,一方面可以积攒经验,一方面也为**搜集素材。
昨天接到去上班的电话,曼林一早便匆匆赶了过去。
村里的古建修复中心临时设在本主庙旁,庙门口高高耸立着那颗谁也说不清楚年纪有多大的垂丝海棠。此时早已过了海棠花开的季节,冬日里的海棠树孤独的耸立着树干,迎风挺立在那里。
曼林绕过海棠树,穿过本主庙来到修复中心。叶老师早已在临时办公室等候着曼林,一见叶老师曼林便恭恭敬敬的走过去握手问候。这个头发花白但身体依然无比健硕的老人曼林早已很熟悉,早在曼林刚上大学,修复队成立的时候老人就随队伍一起过来,跑遍了村里子的大小古建筑,也让很多破败不堪的老房子重新焕发了活力,驻地所在的本主庙就是叶老师队伍修复的第一座古建筑。
曼林正想寒暄几句,就被叶老师先抢过了话题:“李曼林,以后你就先跟着我熟悉工作,修复工作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一定要对村情民意和建筑形态先进行了解,不能大意哈。”能跟着叶老师学习,曼林自是欣喜不已,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高兴得连上下班时间都忘记问了。
晚上回到家里,曼林正兴致勃勃的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讲给母亲。正在这时,手机响起,曼林拿起手机一看是张哲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说:“张哲,我今天去面试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哦。”电话那边的张哲也愉快的说道:“恭喜你啊,曼林,我今天也在家,等下出去坐一下吧。”曼林今天心情大好,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放下电话就跟母亲告别准备往门外走去,母亲在身后高声问道:“啊曼林,这么晚,你去哪里?”
“和张哲出去吃饭!”曼林远远的回道。母亲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曼林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不是才吃完晚饭么?”
当曼林匆匆赶到半夏花园,张哲刚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泡了一壶茶,见曼林过来便给曼林倒了一杯红茶。曼林一边从身上取下包包,一边乐呵呵的说:“张老师许久不见,这泡茶的手艺是与日见长呀。”张哲则微笑着看着曼林把话题转到了另一边:“曼林,今天去修复中心感觉怎么样,叶老师有没有给你传授了什么护房心得。”
曼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护房心得”,怔了半晌才想起来张哲竟在逗她,就就着接道:“护房心得是有的嘛,但是本姑娘现在饿了,得先点点东西。”然后斜着眼睛看着张哲。
张哲这才想起来还没点小菜呢,赶紧把菜单递给曼林,曼林浑沦点了几样糕点便草草收起了菜单。其实这一趟吃饭她是有话想和张哲说,而此时的张哲也在酝酿着怎么和曼林说,两人一抬头便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张哲挠挠头说:“那你先说。”
曼林也不客气就说道:“张哲,我明天就要去上班啦,叶老师说要带我去村史馆找资料,还有…。”张哲一脸失落的看着曼林:“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么?”曼林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哲使劲点点头,然后又好像记起什么似的对张哲说:“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张哲失落的摇了摇头说:“啊,没有,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工作的事情。”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服务员端了盘葡萄干过来,张哲指着葡萄干说:“来吃点甜的,先垫垫底。”曼林撅着嘴拿了颗葡萄,张哲支支吾吾的说道:“曼林,其实我是想和你说…算了,我还是等你毕业了再和你说吧。”曼林看着古古怪怪的张哲也不好在问下去,二人默默吃了饭便各自告别回了家。
(六)
一转眼半年时间已经过去。
七月的时候,曼林研究生毕业,她如愿回到家乡古建修复中心,开始对当地的第一批明清建筑进行修复。曼林的老师依旧是叶老师,正式上班后叶老师带曼林修复的第一个建筑是一座明嘉靖年间的拱桥。
曼林为了查阅更多相关资料经常会加班到很晚,张哲偶尔打电话过来曼林总还在工作室。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张哲在市区,曼林在乡下,张哲上班时间固定,而曼林好像永远都在上班。
曼林热爱自己的专业,因为自己良好的专业基础,再加上工作认真、努力,在曼林还没有转正的时候,叶老师就有意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曼林在一起。
叶老师儿子名叫叶阔,瑞士留学回来,继承了父亲的志向,也从事古建修复,可以说和曼林是同门,二人年龄、学历、经历大致相仿。曼林也见过他,人清秀、健谈,对他印象挺好,可是一想到要**女朋友,就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曼林终于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她心里,她想要去找他。
曼林终于决定要约他出来见面。
她拨通他的电话:“嘟…嘟…嘟…”
电话响过三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曼林…”声音有些憔悴又透着几许激动。
“张哲,我想见你…”说完曼林不由得看了下表发现已经快十点,又觉得有些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啊曼林,你听我说,现在是晚上十点,我挂完电话就来找你,加上我挂电话、开车的时间大概四十分钟能到村里,现在天凉了,你多穿点衣服,等我来接你好不好。”
曼林不住的点头,流水便落了下来,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好,我等你,你路上慢点。”
挂完电话,便是漫长的等待,从未有过一个时辰如此刻般漫长,她想见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半小时后张哲出现在了她面前,比他答应她的早了十分钟,曼林很清楚这条路的路况,提前十分钟是极不安全的行为,可是她不想再去责备他。
她看着张哲,然后就泪眼汪汪的问道:“张哲,你为什么不做我男朋友。”说完越哭越伤心。
张哲也被这措不及防的一问问得莫名其妙,他走过去轻轻扶着曼林,看她这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自己心里便也难过了起来,他一边帮曼林擦眼泪,一边说:“曼林,从小我就想要是能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该多好,我陪你爬树、陪你逃课、陪你偷桃子、李子,你小时候真是比男孩子还淘气呢。大一点了你开始收情书,我心里其实可介意了,可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后来上大学,我们几近没有联系,这几年我一直没谈女朋友,就是想等你,可是,我怕你拒绝,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陪你了…”
曼林一边听一边抹眼泪,又忍不住想笑:“张哲,你这个大傻瓜,你一定是我见过最笨的笨蛋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能猜到你所有的心思吗,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张哲也摸摸后脑勺傻笑:“曼林,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呀。”曼林想都没想就接上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张哲已经把温热的唇贴到了曼林的唇上,曼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推,反而却被张哲更热烈的吻了下去,她从一开始的反抗到慢慢接受他的温度,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湿热,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用一生去爱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曼林从张哲的吻里挣脱开来,手心已全是汗,张哲的脖颈也细细密密起了一层汗珠。原来爱是发于心间的情不自禁,当这洪水如猛兽般袭来时,再多的理由都已无法拒绝,因为她是想和你一直走下去的源泉。
(七)
曼林正式成为了张哲的女朋友,这两个认识已有二十多年的人儿终于走到了一起。
“啊曼林,五一放假你来我家吧,我想带你去见我父母。”张哲说这句话时,曼林正拿着一本地方志看得起劲,她一脸疑惑得看着张哲说:“啊正叔和啊惠啊姨,我不是早就看过了吗?啊姨生皮做的最是好吃,叔叔洱海边钓的…”曼林正欲说下去,就被张哲打断了“傻曼林,我不是说那种见,是以你的新身份见。”
“新身份?”
“是啊,你是我女朋友了,不见父母,我们怎么结婚。”曼林一下脸红了。
“张哲,我们才在一起呢,见父母是不是,有点早。”
“不是早,是太晚了曼林,这份爱已经晚来了十年,我再也不想等了,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娶你。”
曼林意外张于哲会这么直接,可是这二十多年的相识,十年的等待,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用力点点头。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月,曼林以张哲女朋友的身份见了张哲父母,同时张哲也见了曼林父母,双方父母都是看着对方长大,看着儿女的一桩美好姻缘,都各生欢喜与祝福。
一切好似太快,一切又好似早已安排好,只是等了太久太久。
十月二十这天,张哲早早下班来接曼林。当张哲推开曼林办公室大门时,曼林还在专心核对明天要用数据,张哲悄悄把一把花递到曼林面前,让曼林吓了一大跳。
冷静三秒钟后,曼林转身朝张哲撒娇的说道:“啊哲,今天不是周五,你怎么有空来啦?”
“想你了呀!”
“肯定还有什么事是吧?”张哲神秘兮兮的说道:“曼林,你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曼林一本正经的抓着头思索了半天说:“今天星期二呀,还有什么特别的么?”
“傻曼林,今天是你28岁生日呀,走带你去个地方。”张哲拉着曼林就要往外走。曼林匆匆说道:“等一下,等一下,还有几个数据没保存好呢,等我五分钟啊。”说完曼林又进入了忙碌的工作模式。
当张哲带着曼林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此时正是皓月当空,村口的海棠树在月色的掩映下散发出丝丝温柔的银光,旁边是上了年纪的本主庙,此时大门早已被守门的爷爷锁住,朦朦胧胧中依稀可见门上的年画,溪水顺着门口的沟渠拍打着流入洱海,耳畔是海水翻打的声音,鼻尖随风飘过若隐若现的海棠花香,月色洒落了一地。
“今晚,海对面的月亮似乎出奇的大。”曼林看着大月亮忍不住对张哲说。
“曼林,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这么神秘哦。”曼林好奇的转过去看着张哲。
“我们结婚好不好?”张哲一脸认真的看着曼林。
“好随便哦,这样就结婚了嘎。”
“那要怎么样?”
“电视里求婚什么的不都要有戒指么。”曼林傻笑着看着张哲。
“好曼林,我们的婚俗里可没有求婚这一说的,你一定是最清楚的了,不是么。”
“好吧,那你给我唱个歌吧,我就答应你,既然要顺习俗你就唱白族调吧。”曼林捂着嘴呵呵笑,她可从来没听张哲唱过白族调呢。
“好好好,我唱,我唱。”张哲清了下嗓子唱到:“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哟…”依旧是那首《小河淌水》只是被张哲改了个版本,换成了白族调。张哲离开村子早,白族调唱的少,但是曼林妈妈是唱白族调的“金嗓子”,在曼林妈妈的熏陶下,曼林也能唱一些经典白曲,树叶子一摘也能即兴伴个奏。曼林便索性摘了叶子与张哲合了一曲改编版《小河淌水》。
海边静的出奇,歌声悠扬婉转,夜色中的海棠树悄悄落下了片片氤氲的花瓣,覆了一身,又拂了一身。张哲从曼林的发梢上拾起一片花瓣,又抖抖身上的花海,牵着曼林往家的方向走去。
月色在身后铺展成一地银毯,轻轻然落下两对脚印绵延着越走越远,海棠花悄悄在脚印上落了一层层花瓣。
夜深了,远方的孩子回家了,月亮在海棠树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