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2
家住杉木场的大队革委会主任杨世运听说周启志摔伤脚杆就连忙放下碗筷和张银华往外走。“银华你和你爹一个德性热心肠。我说张银华九根树生产队的队长你来当最合适。”
银华头一回和大队干部打交道不晓得主任和书记哪个大、哪个小也不晓得杨世运到底喜欢人家喊他么事。“杨杨主书记你到底喜欢我喊你哪个是主任好还是书记好。”
“你喜欢喊么事就喊么事主任书记都行大队干部又不是拿国家工资的人全靠各生产队上交拿抽成。说良心话我还是喜欢人家喊杨书记党领导一切嘛听起来舒服!”
“那我就喊你杨书记。”银华说“我哥是现行反**杀人犯让我当队长公社区里能答应?你莫拿我一个大耳朵百姓开玩笑。”
“一码归一码你是你你哥是你哥。”杨世运踩得冰凌咔嚓咔嚓响“说良心话你哥哥怎么会是杀人犯呢?他挨批斗时是站在台子上的那块石头是台下砸上去的。我就是不明白那块打破余主任脑壳的石头怎么会拿在你哥哥手里。”
“余主任一受伤我哥一看是石头打破脑壳就捡起石头看究竟嘛!”张银华对杨世运说的话感到很惊讶。“这话您没给上面说?”
“我给区里领导说过两回。但是后来县上的人不准我说他们要反击右倾翻案风正在批水浒批宋江到处寻找反**典型。你哥哥的事正好赶上他们要抓典型的风头上县上人说这是极其严重的反**事件不允许任何人提出不同意见。你哥哥也是三番五次喊冤枉但是没人理他。枪毙你哥哥那天他们还用铁丝绞住你哥哥的喉咙还往他嘴巴里塞铁钉……”
“难怪我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银华气愤地说“他们怕他喊冤!”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就要犯错误!”
张银华眼前出现哥哥惨白的脸、铁丝捆扎的脖颈和抽搐嚅动的嘴巴。跟着杨世运走了一段路 他才发觉脚下走的这条路不是回九根树的路。“杨书记我们这是往哪去?”
“你不是说周启志摔伤脚杆吗?”杨世运说“我们去小岩口请刘郎中。刘郎中是大队唯一的一个赤脚医生他会诊治跌打损伤还能医不少疑难杂症。”
“听说他的出身不好公社不准他给人看病。”张银华早就晓得小岩口有个刘郎中但一直没见过这个人。
“他的出身是富农早先他爹就是郎中。文化**前他家开药铺后来把药铺取缔不准他看病了。”杨世运叹了一口气“农村缺医少药生产队有个头疼脑热还是喜欢找他帮忙。尤其是怀娃娃生娃娃媳妇们嫌区镇卫生院远接生都找刘郎中。”
“他是男人也接生?”张银华觉得稀奇。
“都是过来人什么场合没见过!”杨世运笑起来“你们年轻人脑筋还这么封建!”
“不是封建。”张银华脸红了急忙解释说“乡村女人愿意让一个男人接生说明农村女人思想不封建。刘郎中敢给女人接生说明他有本事不简单。”
“不光接生刘郎中还能诊治一些不孕不育的疑难杂症。”
张银华想起戴二哥高兴地说“队上戴二哥和但小英两口子婚后多年不怀娃娃打薅草锣鼓时牟庚嫂又捏伤了戴二哥的**包今天把刘郎中接到村里去顺便也给他两口子看看。”
杨世运停下脚步认真看了一眼张银华。“银华你真是一个当队长的好料子一心只替他人想。你忘了你的妈受了你爹你哥死去的剌激不能下床走路的事情?”
“杨书记您想得真周到。今天把刘郎中接到队上去也让他帮我妈看看!”张银华没想到杨书记竟是一个热心快肠的人。这是他头一回和杨世运打交道以前看见他都以为他当的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脸上是从来没笑容的。张银华也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杨书记往天只有当生产队长的大哥才能和他讲话今天来找他才晓得他没有大队革委会主任的架子也是一个热心快肠乐意帮助普通社员的好领导。
两个人热热闹闹讲话山路就走得很快。
小岩口是营盘寨山下杉木场大队的一个生产小队几十户人家分布在山脚下的一块坡度不大的斜阳坡下平地占多数水田一畈连着一畈。营盘寨山脚下有一个山洞一条小河从山洞里流出十几幢吊脚楼就分散建在小河两岸。小河两岸有几十棵古老、枯瘦的河柳树又粗又长的树杆从河这边搭到河那边就像几座树桥。冬季一到柳叶落尽干枯的枝杆没有半点生气但树杆上下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乱的模样。小河里有一股从阴河里流出的水在哗哗流淌一座小屋桥架在河岸上屋桥虽小却盖着土瓦人们晴天躲阴、雨天避雨在桥两边的木枋上坐着扯白。
在一幢破破烂烂的吊脚楼屋里张银华认识了正在给人拿脉看病的刘郎中。四十出头的刘文仲郎中头发白得很多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很深很深看上去好像有六十岁的样子。刘文仲热情地招呼杨书记听说张银华是九根树的人就朝银华脸上多看了几眼。他给看病的人开了处方轻言细语嘱咐病人到区镇卫生院抓药又仔细地告诉病人药要文火慢熬一日三次饭后服用。
送走病人刘郎中听张银华讲周启志的事连忙站身走进堂屋后面。
“俗话说郎中屋里病婆娘。”杨世运对张银华说“莫看刘郎中是赤脚医生给別人看病开药方他屋里还躺着一个病病歪歪的堂客。”
“不好意思。”从里屋走出来的刘文仲手里提着一个药罐子又从灶屋找出一个瓷碗仔细地往碗里倒药又用汤匙往药碗里舀了一匙红糖认真搅拌几下。“我堂客是个老胃病好多年都治不好。杨书记说的没错 郎中屋里病婆娘我就硬是治不好我堂客的老胃病。”
端着药碗走进里屋张银华听见刘郎中要堂客喝药。他仔细看了看堂屋除了神龛下摆着一张看病的方桌和两把木椅、一个方凳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傢具。堂屋左右厢房的门开着里面也没放几宗家具。十分简陋的堂屋和厢房地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件桌椅木凳都很利索。
刘郎中背着一个嵌有红色十字的药箱走出里屋招呼杨书记和张银华动身。
从小岩口到九根树只有六七里山路石板路结着冰凌很滑溜三个人都小心走路没人讲话。
杨书记走得很快把张银华和刘郎中远远地扔在后面。
张银华在撮箕湾的溪沟边脚踩在一决结着冰凌的石头上石头一歪险些栽倒。刘郎中飞快跑过来扶了他一把却把挂在肩上的药箱甩了出去。银华眼快手急一把抓住药箱才没让药箱掉到坎下。
“谢谢你!”刘郎中说话时露出了一直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是我应该谢谢您!”张银华说。
“你是张金华的弟弟?”刘郎中说“去年大队通知小岩口的人都到九根树参加公判大会因为堂客害病我就请假没去。听说**瘫在床上不能下地?”
张银华给他讲了爹爹和哥哥同一天死去的事“妈妈因悲伤一直瘫在床上。”
“没受一点外力影响就不能下床**是受了极度剌激之后才出现下肢瘫痪的症状。”刘郎中仔细分析银华妈妈的病情。“你爹爹和哥哥同一天相继离世这是谁也难以承受的精神打击別说一位老人就是中年人和年轻人也难以接受这种剌激。时间是医治悲伤的良药**的病情肯定只是暂吋现象只要儿女孝顺耐心侍候让她老人家心情慢慢轻松起来逐渐忘记悲痛老人家一定能下床站起来走路的。”
“谢谢您的安慰。”听了刘郎中的话张银华高兴地说 “我姐专门在屋照料她。”
“你姐一定是个坚强的女人。”刘郎中夸奖万成芳“她没被悲伤打垮还一门心思地专心照护婆婆不简单。有这样的嫂子是你几兄弟的福气是你张家的福气!”
前面就是九根树刚到村口端着碗正蹲在屋门口吃饭的单身汉谢千元看见杨世运连忙站身喊杨书记。“杨书记您到九根树来今年还是头一回稀客稀客。”
杨世运脸上没笑容毫不客气地说“我到九根树来了几回每一回进村都能听见你在床上打鼾。都到中午时候了才吃早饭你的早床睡得安逸!”
谢千元的脸红了大半边“一天两餐饭迟点吃耐饿。”看见刘郎中和张银华阴阳怪气地说
“书记亲自请刘郎中来是去看张银华瘫子妈的病吧!”
杨书记、刘郎中和张银华都不搭理他只管大步朝前走。
路过戴二哥屋门口张银华把戴二哥喊出来轻声给他说了几句话。
路过自家屋门口杨书记问张银华是不是进屋看看你的妈。
“不着急先去周启志屋。”
吊脚楼上冒了炊烟盖着石板屋顶的水滴在阳沟里滴滴哒哒直响。几个娃娃穿着露出屁股和腿杆的裤子打着赤脚在没有墙壁的堂屋里打打闹闹。杨书记、刘郎中和张银华走进堂屋才看清楚娃娃玩的是一张血糊糊的狗皮。堂屋正中有个大脚盆两个小娃娃睡在盆里冻得鼻涕直流。
“又臭又烂你们玩的是么事东西?”杨世运嗅了嗅鼻子“娃娃睡着也不盖件衣服”。
张银华明白周启志一家过年吃的是狗肉。他把他家养的那条狗子杀了杀了狗子也好免得进屋还会咬人。
看见杨世运进屋躺在床上的周启志想下床招呼无奈下不得床只好抬了抬手、点了点头。
“张银华说你伤了脚杆我就请刘郎中来给你看看。”
“多谢杨书记关心。”周启志指指床头桌子上的碗筷“银华早晨跑来看我又让铜华、锡华送来包谷粉子和柴火。我屋里早就断了烟火两天没吃饭了娃娃又饿又冷哇哇叫。我想找柴火烧火烤没想到脚下一溜……”
杨世运连忙让刘郎中上前看病站在厢房里左看右看。“我记得你去年腊月是分了百多斤包谷的还有一百六十斤救济粮领救济粮记的是赊帐。两百多斤包谷正月份还没过完就断了顿你大大小小八张嘴真能吃多少应该留点断顿会饿死人的。”
张银华佩服杨书记的记性好才兼半年多九根树生产队的队长就能记住周启志家分包谷的数目。“向五妹不会安排今日有粮就使劲胀也不掺点菜蔬。”
“银华说话不腰疼。”向五妹端着饭碗走进来大声垮气地闹起来“我当然晓得野菜半边粮的道理你是闺儿子你家没有娃娃不晓得带娃娃的辛苦。娃娃要吃饱一饿就满塘喀蚂叫。我是不会安排让你带六个娃娃试试。你瞧你瞧我肚子里又揣上了今年八月又要生!”
“难得养不晓得少生几个?”杨世运笑起来。
“少生几个?”向五妹指着周启志说“你是男人少生几个你要他天天夜里少往我身上爬呀!”
“背时婆娘你少说几句没人说你是哑巴。”周启志红着脸骂堂客光着腿杆让刘郎中这里按、那里捏。
刘文仲摸着、按着周启志的两条大腿最后才发现是右脚踝摔脱了臼。他让张银华帮忙按着周启志的右腿两只手扳着右脚板使劲一扯、一扳只听一声脆响。
周启志叫了一声脑门上的汗水就出来了。
“脚踝脱臼我帮你复位了!”刘文仲松了一口气“不幸之中有万幸没折骨头是脚掌和脚跟的骨结错位加上扭伤了脚跟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至少有两个月下不得地。”
“要吃药吗?”张银华问。
“不需要吃药只能歇养。”刘文仲说“像坐牢一样睡两个月最好!”
“我的老天爷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向五妹闹起来“让他睡两个月便宜了他吃亏的是我。”
“伤在他脚**两口子分床睡你向五妹吃不了亏!”杨书记哈哈笑“你肚子里又怀上了他老周可以歇几个月了!”
“我要招呼娃娃又要照顾他我向五妹的命苦哇!”
“不要紧有我们在尽量让你少受累!”张铜华走进厢房说。他和跟在身后的张锡华一样身上沾满泥水和雪花脑壳上还有冰凌子。
“你两个到哪去了?”张银华吃惊地问他们。
“向姐烧火弄饭我就和三哥进林子找柴禾多弄点柴回来周大哥和向姐就可以烧火烤了!”张锡华说“进林子找柴很近林子里干柴多得很回屋邀四哥我们四弟兄帮周大哥多砍几天柴今春烤火的事情就解决了!”
“银华你们几兄弟……”杨书记是想夸奖张家几兄弟没把活说完。
“我们村里的男劳力都来帮老周砍柴。”么时候进屋的戴二哥说“当年张继茂老队长就组织村里的男人一起帮有病的人家砍柴送粮张金华当队长时候也是一家有难大家帮。”
“这是九根树村的好习惯和好传统。”杨书记说“老周你要记住这些好处。向五妹你莫只记得生娃娃要学会安排要勤快劳动你屋外头就是青山跨出门槛就是柴禾要做要劳动好日子都是做出来的整天守在屋里粮食不得自己长出来柴禾不得长腿走进你的屋。”
“晓得了杨书记!”向五妹眼睛里有了泪水。
“刘郎中戴二哥来了请您帮他看看……”张银华把戴二哥拉到刘文仲面前。
“我把您接到我屋去在这里不大方便。”戴二哥说“麻烦您走几步。”
“莫慌走。”杨书记看看满屋的人“既然九根树有热心帮助困难户的好习惯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开个小会把帮助老周一家度过难关的事情好好商量一下干脆定出一个两个月到三个月的帮助计划只要老周脚杆一复原就算完成任务。当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学雷锋做好事为困难户老周帮忙都是出义务工队里不记工分愿做的就做不愿做的不勉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