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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文仲一分手张银华就急忙往回走。肚子咕咕咙咙一阵叫好饿。他想起来从早晨出门挑水到现在自己还么事东西都没吃。听到小河水响他就转身下坎又来到河边先洗洗手再捧几捧水喝。清凉凉的河水一进肚子马上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坐在河边看着脚边石板上的冰凌捡起几片冰凌拿里手里玩。冰凌很快化完双手湿漉漉的。把双手贴在脸上凉嗖嗖的很舒服。望着小河两岸十几根老柳树忽然觉得心里亮堂多了：这些老柳树每遇冬天就变得根枯枝瘦一到春天又遍发嫩芽夏天一到更是枝繁叶茂格外精神。他想它们和人是一样只要能够心胸坦然地接受生活里的各种变故就一定没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想到这里他就有了往家走的干劲。走在撮箕湾的小路上他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和阴森寂静的山湾。刘文仲没说错这条山路很是平坦没有上坡下岭、沟沟坎坎如果组织社员筑坝修渠只要大队支持有炸药**全队劳力上工一两年内把小岩口的河水引到九根树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他脑壳里出现了水渠修到队上后的美妙景象：小渠清水哗哗流淌渠水从每户人家门口流过男人正在用瓢舀水女人都在渠边洗衣洗菜；渠水流到整治的水田里社员们正在插秧种水稻……
走进家门时为了节约桐油全家人都睡了。
冷得很不想洗他摸黑钻进铺盖就睡。铜华在磨牙铁华在打鼾只有锡华还安静。眼皮重重想睡又睡不着：不晓得杨书记会么样处理木料问题……
“二哥快点起来!”铜华喊醒他。“区革委会来了两个干部杨书记陪着他们等在门口说是来调查木料问题的。”
“来得好早。”张银华急忙下床脸也没洗就跑出大门。
两个干部正等得不耐烦杨世运说“你瞌睡好大喊了半天不醒!”
张银华请他们三位进屋都说不进屋。几个人就在大门口站在雪地里听他讲队上人给爹爹和哥哥打棺材的前后情况 两个干部蹲着把本子搁在膝盖上记得很忙碌。
听完情况杨世运领着两个干部先到周启志、戴二哥家里了解情况。找不到保管室的门钥匙杨书记就用石头砸开门锁进了屋。空空的保管室里剩下的枞板不足一个立方米。
到了吃中饭时候张银华要万成芳给他们做饭吃杨书记摇摇头“吃么事饭这事拖不得。”说完又去找吴浩如、吴浩让两兄弟家搞调查。
杨世运领着两个干部在队上忙了一整天先后找了十多人了解情况。听说是在牟庚嫂家吃的饭包谷粉子白菜汤区里有个干部嘴边上还粘着几点包谷粉子沫沫。
保管室里点起几盏桐油灯村里的男人都被喊来参与调查有好几个女人也跑来看热闹。
“用树岗堡搭木台子的杉木给两个队长打棺材的事我给你们说过。”戴二哥说“周启志是木匠是我给周木匠帮忙的。九根树穷张家没给老队长预备寿材。一天之内连死两个人村里人没有打两幅棺材的木料不用公家的木料打棺材只有把两个队长光着身子往土里埋。杨书记您说这么做行不行?”
“把两个队长光着身子往土里埋这么做肯定不行。”杨世运说“两个队长还是给九根树生产队做了贡献的。”
“是嘛!”戴二哥说“打棺材只用杉木没用枞板。这件事我做证明。”
“你老戴能保证两幅棺材只用杉木柱子那些枞板哪去了?张银华家没借做丧事的名义往屋里搬枞板?”一个区干部问道。
“张银华和三个弟弟都是孝子一直跪在棺材旁他们哪有心思到树岗堡搬枞板?”吴浩让说 “万成芳是女流之辈她守着婆婆也是寸步不离。”
“要说那些枞板哪里去了只有一个办法到各家各户搜。”吴浩如说。
“对到各家各户搜。”谢千元大声说“连夜搜免得有人连夜把枞板偷运出去!”
“搜搜个狗屁!”从来不参加夜晚开社员会的向五妹抱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娃娃坐在保管室门槛上说“老周脚板摔脱了臼他要我来开会。不用搜我老周是从树岗堡背了几块枞板回去的腊月间下雪让我劈了当柴禾烧了。”
“都是贫下中农搜你们把贫下中农当个**还说贫下中农是**可以依靠的人狗屁 你们这么搞把贫农下中农都当成四类分子了!”牟庚嫂也大声嚷嚷起来“我屋朱大成没往屋里背木料和枞板要搜我的屋莫说我不给你杨书记好脸色看!”
“搜不得 搜不得!”人们都闹腾起来“搜出东西好说搜不出来东西就不好交代了!”
保管室里闹得稀里哗啦杨书记要大家安静的喊声也没有人肯听。
正在这个时候保管室门口有人故意咳嗽几声。
“搜个么事哟!”吴六爷从外头走进保管室门槛太高进门时差点栽筋头。“杨书记我来说几句公道话。查木料是张银华自己惹起来的背时事。他不提起给娃娃办学堂没人能记起树岗堡的木料还在不在。屎在粪缸里不臭用棍棒一搅就臭死人。张银华要办学堂要用木料打课桌板凳这证明他是没有往屋里偷木料的。张继茂是老队长他的肺痨病是累出来的六零年大饥荒他上山连挖一个半个月葛根和蕨粉给各家各户送蕨粉葛粉硬是累得吐了血。他是怕队上饿死人啦!张金华当队长从来不占队里一丝一毫便宜。修起保管室多的木料锁在这里他连一截木板都没往屋里拿过。这两爷子同一天死老的没预备寿材他张金华拿着保管室钥匙要扛几截杉木回屋给老人做寿材方便但他没干这种占便宜的事情。张金华被政府枪毙人一死你们屁股一拍人走得干干净净连么样掩埋也没说个子丑寅卯。用集体木料替他们打棺材那是我们队上男人没办法才想的主意。他们两爷子的丧事我是主事人没见张银华和张铜华往他屋里扛杉木也没见张铁华和张锡华往屋里背枞板。张家一屋有几间屋子几架床村里人人都晓得穷得叮当响说他屋偷杉木枞板那是丧尽天良的缺德话。要是问树岗堡的木料哪去了我说一个法子今夜晚莫搜搜老百姓屋是国民党反动派的作派让老百姓反对。九根树的人极少有偷偷摸摸的坏毛病。九根树人穷不假穷要穷得有志气。杨书记您今夜只管回屋睡拿了木料的人家今夜自己往保管室搬都把木料还回来。人在做天老爷在看张家两爷子才死半年多莫让张家又受连累。杨书记我吴驼子说的是良心话您说行不行?”
杨世运没做声考虑一会又轻声征求两位区干部的意见。“要得。吴六爷在九根树年龄最大、见识最广、资格最老他老人家说的话我信。就照他说的办一不伤贫下中农的感情二照顾了生产队的声誉这样办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夜不搜明天来验收要是不把木料还回来那就莫怪我们讲原则照章办事。”
张家离保管室最近能看清有没有人往保管室还木料。张铁华不想睡坚持要看看是哪些人背了木料回屋的。
“看么事嘛! 快点去睡你还嫌事情不多么!” 张银华催四弟去睡看到铁华进了屋 他又问铜华说“明天接着给老周屋背包谷楂连忙给他把篱笆扎起免得把几个娃娃冻坏!”
“银华都是我太粗心。”万成芳走进弟弟的屋子轻声说“队上人给爹爹和金华打棺材搬木料进屋时我就问过周启志木料是从哪里弄来的。吴六爷说不管木料从哪里搬来人死事大总不能让两个队长光着身子入土。你只管照料婆婆有我吴驼子主事你尽管放心。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我看你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没说了。银华你说这事杨书记他们又该么样处理?”
“随便他么样处理莫非要把银华也毙了不成?”刚钻进被窝的张铁华坐起来“二哥你在帮队上做事帮助老周这个困难户先是送粮食送柴禾又去背包谷楂织篱笆。他杨书记眼睛瞎了看不到你做这么多积德事为么事死死咬住木料问题不放手死缠乱打的!”
“各是一码事情。”银华说“木料是从保管室搬出去的大哥是一队之长他死后我就应该把木料从树岗堡搬回保管室。怪我太大意没想这么多。木料丢了杨书记身兼九根树生产队长要把木料的去向查个清楚明白这是他的责任。不管怎么处理我都是应该服从。”
瞪着两只眼睛望屋顶的铜华说“二哥你说今夜有没人往保管室送木料?”
“应该有。”万成芳说“九根树的风气好我到九根树这些年极少听见有偷东西的事情发生。”
“应该相信吴六爷的眼光。”银华说“九根树的风气他老人家心里有数。”
天刚亮杨世运就和两个区干部回到九根树他们喊上吴六爷和张银华几个人一起往保管室走的时候不少社员都跟在他们后头想看结果。
保管室的两扇大门敞开着阶沿和门槛周围到处是泥土和冰凌。果然有人把从树岗堡背回自家屋的木料还回来了杉木柱子不多许多枞板还沾着冰凌和泥土。张银华和几个男人把木料搬到一起堆整齐让杨世运和两个干部用皮尺量了长宽高3个尺码一算枞板还差半个立方米。
“杉木柱子本来就只有三个立方给两个队长打棺材用得差不多了也就算了。但4个立方米的枞板还差这么多你说怎么办?”杨世运阴沉着脸问张银华。
“还有人没把枞板还回来。”吴六爷从保管室屋里走到屋外仔细地寻找一个人。“这个人还在睡早床。”
“是哪个?”杨书记问“吴六爷您敢不敢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吴六爷呵呵一笑“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不敢的!”
“是哪个?”
“谢千元。”吴六爷说“就是他窜掇吴浩如和吴浩让到树岗堡去背枞板的。昨晚我一夜没合眼看到他背了两块到保管室做做样子。还有枞板让他挖坑埋在屋后地里忙了一整夜哩!”
“我们去找他。”杨世运带着两个干部径直朝谢千元屋里去。
“谢千元快点起床开门。”
门一开谢千元揉揉糊着一坨坨眼屎的眼睛慌里慌张地说“杨杨书记木料我还保管室了您来来干么事?”
“你只还回去几块剩下的藏在哪里?”
“我是单身汉屋里屋外都没有不相信你们搜嘛!”
杨世运把后门推开正好看到一条野狗在一蔸刚刚移栽的小水杉树下**。“狗子**的树是你移栽的树下的土是新鲜的你把枞板埋在那里还以为瞒得过去!”
谢千元脸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朝地上一栽两条腿杆乱弹起来。
“你莫拿发羊角疯吓我。”杨世运笑着吼起来“站起来连忙给老子把土起开把枞板还回保管室。”
谢千元无奈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薅锄去起土一回一回往保管室背枞板忙得汗流浃背。
村上人都看着他来来**背枞板也没人愿意出力帮忙。
谢千元还回来的枞板刚好补齐那缺少的半个立方米。
“丢失的木料追回来了这是一件好事情说明九根树生产队贫农下中农阶级觉悟还是很高的。”杨世运的脸上有了笑容“我马上把这件事情给公社和区革委会汇报。”
第三天正在给周启志屋编包谷楂篱笆的张银华、张铜华、张锡华、戴二哥和朱大成几个人又看到从区镇赶来的杨书记和那两个干部。
一个干部打开区革委会**宣布九根树生产队木料丢失又成功追回的处理意见。文件说张继茂当生产队长期间虽然为九根树生产队做了很大贡献但他的去世不是因公殉职不能由集体提供棺木或使用公家木材打棺材。张金华是反**杀人犯他被枪毙更不能用公家木材打棺木掩埋。鉴于两件事情都是张家私事因此所用公家木材打棺材的行为纯粹是侵占集体财产理应全额偿还。根据群众据实反映为张家父子办丧事期间偷用公家木料打棺材张银华及其家人并不知情。但张银华及其家人事后采取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容忍集体财产受到严重损失的行为是很严重的。姑念张银华认错态度较好其所用木材则应由张银华出具欠条以质论价在三年之內逐步偿还。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教育农民杜绝今后发生类似事件责令该大队对张银华做出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两位领导你们的工作完成了!”杨世运送走两个区干部回头就对张银华说“张银华你们帮助困难户的情况我也给领导作了汇报区革委领导非常重视、非常支持。要你写欠条的事情我就作主算了。但是对你要做出处理我不敢不搞。”
“欠条我写。”张银华说“区革委的文件说得有道理我爹爹和哥哥的死是私事不应该用公家木料打棺木。我家五个劳动力只要努力生产一定能偿还这笔债务。杨书记你打算么样处理我?”
“去守木耳山。”杨世运说“木耳山是大队山林守山的林老汉去年腊月刚刚病死。”他把张银华喊到一边轻言细语做工作“你放心大胆去守林子屋里有你姐照顾**妈我要刘郎中过来给**扎针灸。张铜华也是二十四五岁的人在屋里可以主事。另外守木耳山林子是有生活补助的一天一角钱一年三十六块年底在大队开条子领钱。林子要守好偷木料、偷山茶籽的人不少你要负责尤其要做好防火工作夏秋草木干林子易着火烧了山林是要坐牢的。”
张银华心里一喜“我用守林子的工资偿还两副棺材钱三年应该还得清这笔债了!”
“我说过两副棺材钱不用你还两副棺木作价一百五十块九根树生产队一直是个赤字生产队 队上没有一分钱没剩半斤粮食全队人吃了上餐无下餐。加上没有队长、副队长和会计你写欠条都没人保管我才没精力管你们这些芝麻小事哩。”杨世运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九根树的生产队长最好是姓张的人来当你守三年山林我还给你们兼几年队长队长位子给你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