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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中饭全队男女老少都到树岗堡参加批斗会。
忙了大半天男劳力在树岗堡用杉木、枞板搭起一个木台子。台口拉着一条白色横幅上面写着一行黑字:九根树生产队批判斗争大会。两棵白果树和三棵松树上也贴着红纸、绿纸、白纸标语。红纸上写着“抓**促生产把无产阶级文化大**进行到底!”绿纸上写着“坚决抵制四旧回潮谁搞封资修复辟谁就是反**!”白纸上写着“批判斗争张金华要张金华投降谁不投降就打倒谁!”
十几个干部和警察簇拥着戴着手铐的张金华和陈三叔、宋幺叔、吴浩如兄弟走上木台。
张金华抬头望了一眼白果树翠绿如油、密密匝匝的白果树叶子就像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让树岗堡的阴凉地很是宽敞。真是神奇开过花的白果树和没开过花一样根本看不出开过花的一点点变化。站在两棵白果树之间的木台上张金华望一望台上和台下的人们。他们所有人都不望白果树只有他一个人仰着脑壳盯着白果树看。台下的社员看见队长仰头看白果树也都抬起脑壳望上面。看到台下的乡亲们都仰起脑壳看白果树张金华心想昨夜白果树开花看样子只有我一个人看见都说看见白果树开花的人要倒霉幸好只有我张金华一个人看见。
余志和副主任站在木台子正中间拿着一个红本本先是背诵毛主席语录接着就代表区**委员会宣读文件。文件是么事内容张金华没听清楚他一直在想几个问题:为么事白果树只在半夜开花?为么事一开花就很快凋谢?为么事花开完一点点开花的痕迹也没能留下?
“下面由九根树生产队队长张金华交代问题。”
张金华还仰着脑壳看白果树还在想他的问题。有三个人冲上来先是抓着他的两只手臂又用双手把他的脑壳朝下按。
“赶快低头交代问题!”余副主任吼叫起来。
张金华终于低下脑壳看清了台下的人们他们都是九根树生产队的亲人有戴二哥和但小英有牟庚嫂和朱大成有吴浩如、吴浩让和堂客周二秀还有他们的驼背爹爹吴六爷还有年轻人朱世炎和羊角疯谢千元还有周启志和向五妹的一家人。周启志背着一个娃娃向五妺抱着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他们身边还站着四个娃娃。终于看见万成芳她的身边站着妈妈和张银华另外三个弟弟搀扶着爹爹他们就站在离自己只有几尺远的台子下边。都来了九根树的老老少少都来了。
“张金华赶快低头交代问题!”
“要我交代么事问题?”张金华笑了“今天是好天气是薅包谷草的好天气。”
“不说天气。”余副主任说“说打薅草锣鼓的问题!”
“包谷草不薅包谷无收成。”张金华扭头看着余志和又笑了“你余主任要我抓**促生产 必须把包谷产量抓上去不抓产量就要减少救济粮指标这是你在春播会上给我下的硬指标。”
“莫东扯西拉说打薅草锣鼓。”
“三百多亩包谷不打薅草锣鼓就要薅到明年去。我让他们打薅草锣鼓就是想半个月薅完包谷草。余主任你看后山包谷地野草长得比包谷还高再不薅秋收就只能收野草了!”
“莫扯野葛藤说说陈三……他们唱水浒搞四旧的事!”
“薅草锣鼓要打就要讲规矩先唱开台词再唱毛主席诗词。他们唱了一天诗词薅草薅了二十多亩 照这种进度再薅十天薅草任务就完成了!”
“你张金华东扯葫芦西扯瓢瓜。”余志和恼火地跳起来“不听他讲没用的东西下面让打锣鼓的几个家伙交代问题。”
张金华左看看、右看看。左边站的是陈三叔和宋幺叔右边站的是吴浩如和吴浩让五个人一排站得很整齐就像民兵在搞军训。“余主任要你们交代问题都是贫农下中农没有一个是地主富农分子要你们说你们就说嘛哪一个先说带一个头。九根树生产队好几个月没开过批斗会了今天天气好昨天薅了一天草打锣鼓都打累了正好歇歇稍!”
余志和很恼火走到张金华身边伸手把陈三叔推开说“张金华我发现你很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屁话放着严重的问题不交代光说一些叶子茎子皮毛不沾的烂话。从现在开始不准你讲话陈三……你是鼓师傅是打薅草锣鼓搞四旧的罪魁祸首你先交代问题。”
陈三叔低着脑壳不做声斜着眼睛盯住铐在张金华手上的那一双亮晶晶的手铐看。
“陈三……打鼓的你到底叫么事名字?”余志和扭头望着陈三叔恼火地问。
“你问我的名字?”陈三叔开口说话声音小就像蚊子在啍啍“我就叫陈三队上人都喊我陈三叔我的名字就是陈三叔。你不愿意喊我叔就叫陈三也行。”
“大声点就像没吃饭一样。”余志和越来越恼火“大声说让大家都听一听。 ”
“我是早上没吃饭。”陈三叔哭丧着脸委屈地说“昨夜和婆娘吵架她不愿意给我弄早饭!”
“我是弄了早饭的是你嫌菜没油盐不吃这个时候怪我!”陈三叔的婆娘何婶在台下人群里喊起来“余主任您莫听他瞎扯! 我昨夜和他没吵架他不吃饭不怪我!”
台下的乡亲听了何婶的话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余志和满腔怒火忍不住说起脏话来“笑个**笑不准笑开批斗会是非常严肃的阶级斗争 严肃点我说九根树生产队社员的素质怎么这么低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嘻嘻哈哈简直不像个名堂。严肃点不准笑再笑就扣工分!”
“你把张金华用铐子铐起哪个给我们记工分?”一直不说话的戴二哥开腔了他把磨得雪亮的薅锄橫放在地上蹲下身坐在锄把上。他一坐下身体就矮了一大截。“余主任你是区上的大干部你应该晓得九根树生产队就只有张金华一个队长他是又当队长又当会计队里连一个副队长都没有。把他铐起**人来扣老子的工分!”
戴二哥的话说得人们都乐起来会场上笑声四起。
“是哪个在讲脏话?”余主任看不见说话的人脑売伸出很长在人群里寻找说话的人。
“只许你当干部的人说脏话就不许我们群众说脏话吗?”驼背吴六爷也比周围的人矮一截 他怕余志和看不见就扒开人们走上前拍拍胸脯大声喊起来“区上来的余主任只让你说** 不让我们说**这像个**话!”
他的话逗得台上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整个批斗会场笑声一片。
余志和恼羞成怒双手拍着大腿吼叫着。“狗日的吴驼子你想扰乱批斗会场?把他抓起来!”
吴六爷走到台下使劲昂起脑壳望着余志和说“抓我?来你抓。老子吴六爷祖宗三代都是贫农我的大哥二哥是参加过解放恩施的**军人三哥参加过抗美援朝四哥五哥是土改根子抓我? 只怕你资格不够。不错老子是驼背是残废。老子的驼背是那年和张金华的爹进山剿匪负伤搞成的。老子受伤驼背全区没人敢喊我一声吴驼子。老子驼背那一年你余志和还在**肚子里没生出来 你敢喊老子吴驼子!依老子的脾气我敢上台抽你两耳光你信不信!”
吴六爷边走边吼往前走几步就往台上爬。
余志和愣怔在台子上脸色铁青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吴六爷爬不上台子气喘吁吁地转身对人们说“张金华是个好队长他和他爹爹张继茂都是九根树的好队长打薅草锣鼓是他想的好法子是为了包谷有收成。昨天打一天薅草锣鼓只吃几块糊锅巴放工后又和张银华去给全村借粮食全村家家都分了20斤包谷就是他只分13斤7两。今天余主任用铐子把他铐起那是把他当坏人招呼呀!我说乡亲们啦你们有没有良心呵!打薅草锣鼓唱四旧是不对这是犯错误。犯了错误就改正毛主席说犯了错误改正就是好同志不是敌我矛盾。”
他说了一大篇话累了歇了一会转身望着台子上的余志和再说的话就软了口气。“余主任我吴六爷是个驼子是个九根树的大耳朵百姓我毛起胆子替张金华求个情要批他、斗他都行莫把他当坏人铐起求你把铐子给他取了行不行?”
台上台下的人都不做声整个树岗堡一片安静。待了一会戴二哥站身带头喊“余主任把铐子给张队长取了!”
“余主任把铐子取了!”台下的人们都喊起来。
“余主任张队长不是坏人把他的铐子取了!”牟庚嫂也大声喊起来。
“宋幺叔不是九根树的社员让他回去!”张银华说“九根树开批斗会让难道岩的宋幺叔跟着挨批斗不合适。”
“对对让宋幺叔走他又不是九根树的社员。”人们都七嘴八舌嚷起来。
有娃娃哭喊是向五妺怀里吃奶的娃娃在哭。向五妺骂起来“你哭个么**吃你的奶!”
“我要喝奶!”
“我也要喝奶!”
向五妹身边的几个娃娃都喊着要吃奶扯的扯衣服拉的拉裤子。
周启志背着的娃娃也醒了也跟着喊叫要吃奶。他恼火地吼起来“闹么事闹!四毛五狗莫闹 六猫你在吃还闹个么事闹!”
向五妹嗔怪地对丈夫说“吃奶的是五狗你背的才是六猫!”
“自己生的娃娃认不出哪个是那个真是一屋的怪物!”站在周启志身后的谢千元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冷冰冰地说“生这么多干嘛凑热闹哇!”
向五妹头也不回地骂起来“老娘有本事天天生、月月生、年年生不像你羊角疯婆娘都找不到一个到头来女人味都闻不上可怜遭孽呀留着**当烧火棍!”她伸手把怀里娃娃的屁股使劲揪一把疼得娃娃大声哭喊起来。
向五妹的骂声让谢千元再也不敢吱声。
“不闹不闹!”余志和终于找到说话的台阶“既然吴六爷肯替张队长说情那就依他只要大家积极参加批斗会我还是尊重贫下中农意见的把张金华的铐子取了!”他让**的周所长替张金华打开手铐“张金华帮你取手铐并不说明你没有问题今天下午的批斗会就到此为止区上、公社和大队于部马上召开紧急会议为了把晚上的批斗会开好要认真武装思想、准备火力!今天晚上在这里接着开批斗会只准来大人又吵又闹要吃奶的娃娃不准参加老家伙也莫来还有难道岩的宋幺……么事人你不是九根树的人赶紧回你的难道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