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过边防线吗?”
“没有哇!”梅红有些不好意思回答着女儿的问话。八岁的女儿妞妞,正看着电视里一部名为《边防行》的专题片。
一个磁性的男中音如歌如诉:“边防线是什么?写生者说,那是凄美;摄影家说,那是险峻;云游客说,那是艰辛;哲学家说,那是‘天地境界’。边防军人说,这是门户,这是乡关,这是家园,这是国家的兴衰和尊严! ……”梅红也被吸引住了。
“还当兵的呢!爸爸也是,转业了也没去过边防线。算了,不问你们了,问姥姥姥爷……”
梅红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在数百万军人中,许多都没有到过真正意义的边防线,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在她的脑海里,边防军人杖剑边关,壮行天涯;笑卧冰雪,餐风宿露;远离亲人,忍受孤寂……为国家筑起一道绵长而坚固的屏障。那是一群多么特殊和值得尊敬的人啊!而自己同是共和**人,却始终工作生活在条件优越的城市里,连疆域的界碑都没有见过!……
就因为和女儿的这样一次对话,梅红听说有到边防的任务,便想方设法地争取到手,走向了远方的边防线。
梅红大学毕业后参军十几年了,一直当到T团政治处主任,还是第一次来到边防线,这让她非常高兴。
这次执行的任务,是为完成总部一项关于边防基层建设的调研。调研组由战区的孔研究员牵头,一位师职大校,战区的“一支笔”。还有组织处的詹干事,以及陪同的边防R团李副政委。
梅红身处的这个边防站,叫“十八窝铺边防中心站”。在漫长而曲折的边防线上,除了在一比五万以下的**例尺**上,是无法找到具体方位的。之所以叫“十八窝铺边防中心站”,是因为这个地方本没有地名,是最早来到这里的边防军人,把距离十公里之外的一个小村镇“十八窝铺”,作为了这个边防站的代号。
这个站是调研组行程的最后一站。他们计划停留两天,了解些情况,整理一下材料,明天就可以结束全部工作了。
此时,梅红交抱着双臂,放松地倚在窗户一侧。
桔红色的夕阳,像一个大大的圆盘,挂在远处“十八窝铺”的山梁后……告别大地前的明光,罩满了这片丘陵状的草原和高坡上的边防站营房。
她被窗台上一束盛开的小花,深深地吸引着。
昨天一抵达这里,这束插在罐头瓶里的小花,就让梅红怦然心动。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鲜花组合,复瓣单瓣、红黄蓝紫,竟有七八种之多。她只知道其中白色的是野韭菜花、蓝色的是马兰花,也是这次来边防认识的。特别是两朵不知名的金黄色小花,亮丽出众。她们虽然没有城里的插花那样娇柔艳丽,但衬着窗外苍茫的背景,一朵朵地却是那么美丽、精致和耐看,淡淡的幽香也似有似无,时隐时现。这会儿,在涌入玻璃窗的夕阳照耀下,小花又呈现出了另一种美,玲珑剔透、神采奕奕……
在这样静谧的时候,在可爱的小植物面前,这个清爽干练的女军官的眼睛里,放射出了脉脉温情的柔光。她默默地解读着小花,向它们诉说着心语:可爱的小花,你们没有落寂天边的苦闷,也没有远离花市的悲伤,却过得怡然自得、自由自在。据说广寒宫里的兰桂,当初也是山沟里的土花,可现在未必有你们轻松快乐!连窗外的落日,也为你们传递着祝福的七彩光环……
送开水的小战士说:“这些花都是附近草原上生长的野花。虽然是六月份了,但她们刚开花时间不长,尤其金莲花很少,也被偶然遇到了。听说工作组要来一位女军官,这是边防站没有过的事情,便特意采摘回来的。”
直率开朗的小战士还对梅红说:“这里大半年看不到绿色,冬天宿舍窗台上都是整盆的蒜苗。过年摆在走廊里,成了壮观的绿色走廊!据说红格尔边防站那边有一种花,最有边防特色,开了就永远不败!好像叫什么……什么梅,我只是听说,也没有见过。哎**,我告诉你个秘密——”看着小战士神秘的样子,梅红饶有兴趣地倾听。
“我们在新兵营的时候,有的排长班长为了把满意的新兵挑走,就让他们看照片,指着上面说自己的连队有几棵树,周围有多大草地……”
梅红感慨着小战士的话,看着眼前的小花,又想了起自己有些沉重的心事。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虽然是初到边防,却因为今天接到的一个电话,从此便与边防线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此生再也难解难分……
下午她接到战区机关的一个电话。在这里,手机是无法使用的,信号十分微弱。但就是信号好的地方,涉及到部队内部的事情,也必须按规定使用军线座机通话。
直工处林处长的电话,是通过作战值班室打来的:“小梅呀,这次干部调整,战区决定调你到边防文化服务队当队长。别说你没想到,我们都没料到。那样一个特殊的单位,选个像模像样的队长还挺难!既要有带兵经验,又要懂文化管理,还得责任心强,有创新精神……据说上报的人选,被**否了。参谋长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致同意!这可是研究干部少有的一次‘临时点将’。命令正在送签,先和你打个招呼,很快就该交接了。”
梅红心情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每次研究干部任免都强调保密,但很多时候还是“风声”外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聚焦的谈资,做着“福兮祸兮”的解读……可这次调整,自己和直接上级竟一点不知道。十几年的从军经历中,没有哪一次任命,像这次这样出乎意料、突然而至。
梅红正想着心事,外面有人敲门。梅红过去拉开门,来者是本站的麻教导员。他拿来了一份加急传真给梅红看。梅红知道,上级工作组每到一地,有关重要的文件和通知,基层军官都要及时报给他们,以便及时了解掌握上级指示要求情况。她认真地看了起来——
“接气象部门通报,预计明天中午前后,境外沙尘暴将影响你站周边地区。请务必做好防灾准备,确保官兵和装备安全。沙尘暴警报解除之前,人员和车辆一律不得外出。团**特别要求,继续配合好战区调研组的工作,照顾安排好生活。同时,边防文化服务队原计划下周到你站,因天气变化,明天上午由土库边防连直接赶到中心站。带队队长张鸿鹄,另有女队员14人(含队医1人),男队员7人(含两名司机),请做好接待和配合工作的准备。”
落款是“边防R团司令部”。
梅红看着通知,眼睛停在“边防文化服务队”几个字上,盯了好一会儿。要是几个小时前,她绝不会这样留心这支队伍。而现在,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群即将与自己一起工作生活的姐妹弟兄……
这次出来梅红才知道,在这条边防线上,多数地区的气象条件比较恶劣。就像小孩子的脸,一天之内变化无常。特别是这个“十八窝铺”,夏季白天的温度能煮熟鸡蛋,晚上却能冻裂石头。一天之内的温差竟达三四十度。风雨狂沙说来就来,说停即停。二十多年前的夏季,因地表温度高达五十九度,一个小战士在执勤路上中暑牺牲了。
梅红眼前的床上,就摆着站里准备的军用大衣。大衣已经发旧,几个油腻腻的部位磨得黑亮,还散发着浓重的烟味。但一到晚上温度骤降,梅红也顾不上这些紧紧地裹在身上。
梅红心里默默地想,边防文化服务队那些女兵衣服用品带全了吗?她们能躲避沙尘暴顺利来到这里吗?
梅红抬起头,看见麻教导员心不在焉,咧着嘴在开心地笑着。他感到了梅红疑惑的目光,主动开了口:“梅主任,向你汇报一下。我们这里和沙尘暴有缘,不仅是产地,连境外的也经常光顾,应对沙尘暴是随时有准备的。你没看西面和北面的营房和围墙,墙体厚很多,不然早就被风沙推倒咧。”
麻教导员浓重的沂蒙家乡话,让梅红听着挺有趣。
“因为沙尘暴,老百姓没有呆久的,我们边防军人扎在了这儿。第一次来的人,都以为周围到处是坟头,实际上那是营区清出的沙子。沙尘暴一般在四五月份多,这个季节比较少,这次可能来势不小……边防的防灾措施历来是防患于未然,包括食品和饮水的储备,扛上个把月是没有问题的。”
“老麻,我来还没有见过你这么高兴,不会是因为沙尘暴要来的原因吧?”梅红开玩笑地问。
“梅姐姐好眼力,全站弟兄和我一样,准备过年咧,能不高兴吗?!……”
麻教导员拿起梅红看完的传真,笑哈哈地告辞而去。
他留下的最后那句话,让梅红大惑不解,她心想:“还有这么开玩笑的?沙尘暴要来了,哪有什么年过?”
她感到温度骤然下降了,便穿上了大衣,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起自己一路上的日记……她低头看看手表,快到熄灯时间了,便准备就寝前的洗漱方便。
出来之前,梅红对边防生活的艰苦有所准备,但许多情况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同时,也让她第一次懂得了很早听老边防说的一句话:“在边防线,忍受住了,才能坚守!”
边防站大都远离村镇,驻在缺水的地方,每天要派水车到远处的村镇去拉。就是这样的条件,不少官兵却感到满足了。一个老技师对梅红说起了当年的一句顺口溜:老马拉水上山岗,早上洗脸晚洗脚,洗脚之后洗衣裳。她还知道,因为缺水就不能种菜,蔬菜在淡季的时候尤为珍贵。由于长期缺少蔬菜补充维生素,有的战士手指甲凹得像个小汤勺。一年开春来了个工作组,战士们用干菜包成饺子。一个干事吃着不对味,把半个饺子扔在地上。一个炊事员看到了,悄悄地捡起塞到嘴里。
梅红刚到第一个边防站,在宿舍洗完脸端着盆出门,正想泼水的时候,被一个战士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我来吧。这水还可以留着洗脚用,完了还可以浇树。”说完便倒在了一个贴着“可用循环水”的大塑料桶里。
一路走过来,梅红已经舍不得多用一滴水了。她每看到盛水的器具,就要联想到每天往返不止、辛勤拉水的战士,想起抢脸盆的小战士,还有那些小树、那个捡起地上饺子的炊事兵……
她的房间里,有战士提来的装满水的塑料桶,而且还摆上几个已不新鲜的水果。眼前这个站,还为自己摆上了野花。她知道,这都是官兵们对自己的特殊照顾……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能让人感到清新喜悦的东西呢?!
由于缺水,边防站几乎没有室内卫生间,都是距宿舍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开外的旱厕所。按老百姓的说法,那就是“茅房”。这对于年轻的边防官兵不是问题,可对于在城市生活惯了的大机关的人,尤其是梅红这样的女军人,就是一件头疼和困难的事情了….
因此,梅红这些天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尽量少喝水,尤其是晚饭后。而且睡前一定要去一趟“卫生间”,尽量不要半夜再爬起来。否则,被草原大漠侵骨的凉风一吹,直到起床号吹响恐怕都再难入睡了。
梅红走出房间还在想着:那群女兵也会习惯吗?……她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