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寒风里,边防站的所有房间灯火通明。
整个边防站正在热火朝天地大扫除。战士们高兴地说笑着,精心地打扫布置着环境,整个营房张灯结彩……官兵如此兴高采烈,梅红一路上也没有见过。
院里的大灯下,两个战士认真地出着黑板报,他们笔下几个女兵的夸张漫画形象,让梅红忍俊不禁。
营房门前挂上了大红灯笼,昨天悬挂的“热烈欢迎**工作组检查指导”的横幅,已经被“热烈欢迎边防文化服务队莅临我站”的内容替换。剧烈摆动的红布条幅,明显地发白了……
不用人解释,梅红就明白了,这是官兵们为迎接边防文化服务队的到来,做着隆重的准备。
梅红与出板报的战士聊了起来。
战士争着告诉她:“边防每年可数的几件喜事之一,就是边防文化服务队的到来。老兵对新兵口口相传,女兵们要去的单位太多,不一定每年都来,但当年不来,第二年肯定要来。每次都带来不少文体器材、图书光盘,还有好看的节目……一个个不仅漂亮,还谦和的很。谁都盼着她们来,就像盼过年一样”
梅红在这次调研中得知,边防的物质生活条件虽然还比较艰苦,但改善的进度不断加快,有些方面已取得了明显的效果。但由于自然环境的恶劣,艰苦条件在根本上还难以改变。特别是文化生活条件,改善的难度更大,相对还很贫乏,简单枯燥地令人难以置信。
不少边防站的电视信号弱得可怜。俱乐部里常有一景:一群官兵围在一起看着模模糊糊的电视,边上一个战士在不停地摇晃着天线……报纸是名副其实的“抱纸”,一般一周才来一次,一次就是一堆。天气不好时间隔得更长。战士们最普遍的业余活动,就是围在一起打老K,输了钻桌底、顶枕头、脸上贴纸条。
要说官兵最难忍受的还并非这些。不少单位竟没有程控电话,手机信号也没有。一个边防站的指导员告诉梅红:“这些年连队形成一个‘传统’,官兵处对象都难超过半年。军校毕业学员,在边防见面不出三句话都要互相问:你分手了吗?……人家女孩儿说了,你是边防军人,无法牵你的手,靠不了你的肩,都可以理解,可连电话都联系不上,实在是无法理解,更无法忍受!有一个飞行学员停飞改做雷达维修技师,就因为在边防难以联系,先后十二个姑娘离他而去。不对!应该说是十二个姑娘都没有把他从边防线拉走……”梅红永远忘不了这个指导员的话,以及他说最后这句话时百感交集的表情。
她还遇到一个刚离婚的连长。问起缘由,他咬牙憋泪半天才说:“每次探家妻子都哭诉,生孩子你不在,看我一个人到医院,护士都以为是非婚生子……受了委屈找不到人说话,想听听你的声音都不行。这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 ”梅红听着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当然,也不乏理解边防官兵的军嫂们。有一个指导员的妻子身患癌症,但始终没有告诉他。她知道他在带兵守边防,不可能有时间陪伴自己。当指导员得知消息赶到家时,看到的是一个骨灰盒和一封遗书。遗书里写道:我是边防军人的妻子,就把我的骨灰埋在边防线吧,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听到你巡逻的脚步声……当指导员回到连队时,全连官兵持枪脱帽迎接这位军嫂。梅红没想到第一次看到界碑,就是下面埋有这位军嫂的界碑。她的心里没有了初到边防线的兴奋和喜悦,而是说不出地沉重……
想到这些,梅红自然能理解官兵们为什么欢迎边防文化服务队了。他们期待的不仅是青春欢快的女兵们,主要是对精神文化生活的渴盼……这时,从战士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还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的新奇。
她看到办公室里人影绰绰,便告辞了战士,绕进了站部办公室。
梅红进到办公室的时候,站领导正在研究近日工作。他们起身让座,梅红客气了一下,便坐下听了起来。
司务长小祝:“我接着汇报,明后两天的食谱是这样安排的……”
“别添乱了!”牛副站长有些不耐烦,“现在安排好住房才是第一大事。你那儿就按以往的惯例。伙食费不刚长吗?比过年的标准高就行。演出后的会餐,把凉窖里好吃的多拿些出来,别忘了我套得那些野羊野兔。但有一条,盯着天气预报,别整得断了顿儿!”
“放心,各位领导,粮库和凉窖的储备没问题。知道这个季节天气多变,我早就备满了,蔬菜有十种以上。炊事班保证拿出最高水平,让女兵们留下深刻印象!”司务长十分自信。
“别吹大了,等人家走了我再讲评你们。”牛副站长像是自言自语,“这个队伍也忒神了,到哪儿都受欢迎!好吃的都愿意留给她们……”
说到需要两个班的战士腾房间,梅红插话说:“我自己住一个房间本来就特殊了,既然有女兵来,就安排几个和我做伴,省得我一个人晚上没人说话。”
“那哪儿行呀,你是团级干部,是**,怎么能和女兵挤?就一晚上,怎么都能安排得开。”杨站长客气地回道。
“站长,沙尘暴和咱们这儿有感情,看这架势不一定是一天的事。”牛副站长说。
“刮上十天半个月才好呢!”麻教导员还是一脸轻松地笑着。
“为什么?老麻。”梅红不解地问。
“是这样,老杨和小牛知道,这边防文化服务队是最受欢迎的。”麻教导员话一出口,马上想到梅红的身份,忙着说:“别误会,别误会呀梅主任,上级工作组也是特别受欢迎。主要是那些女兵来上一天,我这个教导员一个月不用做思想工作咧!”
看梅红还是不解,麻教导员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你看啊,这女兵们来之前半个月,官兵们盼着、想着;走之后半个月,还回味着、体会着……这次通知得太晚,怎么说来就来咧?”
杨站长说:“梅主任,真是教导员说的这样。对有些老队员,官兵们都熟悉了,能叫得出名字。有的战士的心思,不愿意和我们讲,女兵能让他说出来!……”。
梅红开始为这支队伍感到自豪了。她甚至有一种得意和冲动,想告诉眼前这几位朴实的边防战友:“自己即将领导这支队伍,而且下次,就是本人带她们来了!”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命令毕竟没有正式下发。而且,她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零距离观察了解一下这支自己即将掌领的队伍……
“既然你们拿我当**,就听我的了,在我的房间里给女兵加上几块床板。”梅红不再容站领导客气和解释,“被褥都准备好了吗?”
“梅主任,您这就不知道了。她们下来,从来都是自带行李。这让我们基层省了不少心!咱这缺水,要保证这么多人有干净被单,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家都给咱想到了!”牛副站长感慨地说。
“梅主任,那就委屈你啦。有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女兵住的问题就解决了。”杨站长轻松地说。
“不用客气。我应该谢谢你们才是,给了我这么多的特殊照顾!”梅红真诚地说。
麻教导员好像想起了什么大事,突然一脸严肃:“牛副站长,把大衣集中起来,保证每个队员一件。给女兵用的尽量干净点别臭哄哄的。记住啊,每个女兵床头都要备上一桶水和一个暖瓶。炊事班要保证热水供应。嗯……屋里要多拉一根晾衣服的铁丝,女兵的零碎儿多。还有,卫生间要用最高标准打扫,白天还要点上香。对了,要把房间窗帘、插销都仔细检查好,谁也不准随便进女兵宿舍。就是进去打扫卫生,也要先报告张队长和站领导同意。进去了不许东张西望,违者处分!”
看着平时嘻嘻哈哈麻教导员,此刻却是一本正经、婆婆妈妈,梅红憋不住笑意。她怕在场的人看见,赶紧用双手捂起了嘴角。
第二天一早,当起床号吹响的时候,梅红匀称挺拔的身姿已经出现在营院门外。
因为心里有事,她早早地就睡不着了。她实在有些不放心今天的天气……
虽然沙尘暴预期今天将至,但早上的天气却没有丝毫的异常,朝阳照常从东面厚厚的云层里悄然跃出。
营区门外的坡下,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说是草原,却因为这些年放养的山羊过多,啃得地面到处是裸露的黄土,稍有点风就卷起阵阵扬尘。在梅红看来,这都快像荒漠戈壁了,要不怎么沙尘暴一年比一年多?!
官兵们系着武装带已在院子里集合完毕。梅红离得远,听不清麻教导员在对官兵说着什么,只见官兵们情绪轻松,队伍里发出阵阵笑声。有的战士不时地扭头瞄瞄梅红……随着几声口令,一部分官兵带回宿舍,大概是继续准备什么。带队干部领着其中的另一部分,呼着口号“一二三四……”,跑向了营门外的草原。
麻教导员陪着孔研究员、詹干事和李副政委,一起走出院子,梅红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一起往草原深处走去,呼**清晨的新鲜空气。
李副政委用力做着扩胸动作,“各位领导好好做做深呼吸吧,明天可就出不了门了!”
麻教导员笑着说:“我留不住**们,可这老天爷不让你们走哇。看看沙尘暴的景,还有边防文化服务队的漂亮女兵,多幸福的事儿!哪找这样的好地方?”
孔研究员说:“好哇,了解边防的文化生活,也是我们的调研内容之一。正赶上这么个机会。”
大家边走边说,出操的队伍迎面而返。每个战士都一脸笑容,手里都攥着一把刚在草原上采摘的野花。尽管他们手上的鲜花都不大,但色彩斑斓,十分新鲜好看。
麻教导员高声喊:“回去浸在水里,别干咧!”
“明白!”带队的值班干部大声回答。
队伍喊着口号,一阵风地从几个人身边跑过。在交错的一瞬间,官兵灼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梅红的脸上。
梅红是过来人,又是带兵人出身,十分懂得男性为主体的军营里年轻官兵的心理,早就习惯了这种“探照灯”一样热辣辣的集束目光。
这一趟边防行,还让梅红知道,在遥远的边防线上,女军人的出现是十分稀罕的事情……她想起了老团长说过的一桩趣事:“小梅呀,在男人世界的军营,尤其人烟稀少的地方,丑女都能赛过貂蝉!我当兵时那个边防团,只有五个女性,都是随军家属,军人服务社的售货员。官兵们没事总爱往那跑,不为买东西,就是为看看“五朵金花”嫂子们!其实现在想来她们并不漂亮,最小的37岁,最大的45岁…… ”
梅红想到这笑了。本来吗,人类就是由两性组成的,尤其是青春期,谁没有对异性沉溺幻想过?长期看不到异性,精神和生活就不正常了!
她用纯静的微笑,回应着这些淳朴的官兵们…….